驭灵主
这一曲,星言自小便练过,曲名九晚清露,听说是先祖所作。也是家中凡有操琴的子弟必习的一曲。到了坚这一代,坚对琴艺无好,却也让星言操习。星言轻轻拨弄琴弦,却因这音律,渐渐被带回到自家先祖的过去。宗谱里对嫡支各人皆有记录,但因人数众多,皆是廖廖数语。对云光的记载,只有数个字,忠勇性宽,便是他留给后人的所有关于他的记录。并未提过他好琴,但他却在自己的墓门上,撰上此曲。
九晚清露,共分九章,说的是绛州最为有名的九处景致。分别是,平川走马,芳园啼飞,枯涧高松,绿桥引柳,凤台落日,初阳望月,龙禁横波,绵顶吹霞,汤山暖雾。以推,捻,挑,拨等指法,音出由高转沉,由急转缓,将听者带入绛州这西南交汇,美景横生之所。
曲至半,渐如呜咽,淡淡轻愁,如泣如诉。九晚清露,九景重现,山水之中,才是恒乐。原来先祖云光,一生忠武,策马扬鞭,征战杀戮。但功名荣华,至终不及这九晚清露。长眠暖雾景下。是他最终归属。这曲是否为他所做,已经无证可考,但却并未广泛流传,定是因弹者从未习于众人前。琴,没有知音,便付诸高山流水,以此悦舒己心,托负心意。
先祖云光,一生跟随缀锦开国之君。戎马半生。归老之际,选在绛州,将自己长眠之地,选在汤山暖雾之间,也许那里,才是他所追求的自由永生之所。这曲并不难,对技法地要求只是普通。但这曲中淡淡无奈,静漠水音。需要操者之心,与之同悟,方可掠出。
星言以往,凭一股好胜之心,习琴只求高技。完美绚技,曲调转速快而悠绵,从未刻意体味其中意味。但今日一奏,却在不觉之间。回到光影明灭的从前。将他带回到百多年的过去,脑中不再计较指法,指尖随心而发。却奏出人间绝响。以至他曲罢,外面竟然静谧无声,似连风,都无语凝噎。琴只是普通的琴,还是当日在市里随意买的。音色只是平常,却令人神魂飘飞。
倾绝静静立在院内,一时也有些恍惚。今天白天。他还说与星言,皆无琴心。但是现在,他却感觉,心思邈远,心志清澄。对那从未见过的墨虚云光,竟然生出一种难解的情怀。但这种恍惚只是短暂,他深知自己所要走的路。他知道,此时远不是他高山流水的时候,他地方向,自去年中秋围场开始,已经坚定不移。
而这一曲绝佳之音,已经让他明了,如何打开那扇已经封闭上百年的石门。云光果然并非一般庸人,当初建冢之时,可能那里尚不是湖。深掘地下,发现有暗流,不能再深入掩埋。堆高封土,只会引来盗贼。但他实在喜爱这里,便打风水常规,索性就此于上面覆泥引水,形成湖泊。墓夹于其中,便是宁静非常的好地方。
但他在门外撰曲,当然不是为了陪自己长眠,而是要给人看的。哪有人长眠之后,还愿意引来人来看门上的曲。除非,他是要等人进去!等人进去?!他将墓建的这么隐蔽,如何得入?又在等谁?但他已经有所了悟了。他想着,忽然唇边,带出一丝笑意。
星言抬眼看着慢慢踱入的倾绝,此时金池在隔壁房里与小白闲话。倾绝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他,忽然开口:“墨虚亦一生都没有入仕,必是爱些风雅之物,不屑俗流。我之前查访得知,亦是云光第七子,却是被他父亲,最为放纵地一个。”
“我还会一曲,而且只有墨虚家的人才会。”星言淡淡含笑,一曲终了,他也明白了。云光墓门撰曲,是在等待他的知音。而他的知音,比他晚生几十年,却是他的血亲。父子缘份之上,更加朋友情谊,人生最大的快慰。
“室内定有通管密点,连通地面。风入出弦音,虽然云光已死,但这静室却依旧是他的耳目。一曲得入,石门洞开!看来留着你,实在是正确的选择。”倾绝微微一笑:“亦所驭之物,必是可挟风带气地生灵。一室之内,定有双尸。”
“我听人说,驭者身死,灵魂不入黄泉。在九幽之下,等待召唤。”星言十指轻压琴面,声音微微喑哑:“你想驭死灵?而聚灵咒,便是通往幽冥的桥梁。”
“你要反悔?”倾绝眉间含笑,眼神却是淡定,面容如常,静静看他。
“我不知我今日帮你,是对是错。”星
:“初次在凌佩明陵,你眼中有贪,心中有恨。但我尚能揣摩。不过现在你没有,因为没有,倒更让我看不懂了。”
“既然无贪,何必还要苦求聚灵咒,让你百思不得其解。怕我别有阴谋,所以想让就此止步?”倾绝接口。
“但这样便无法保证我全家地性命!”星言冷然道,忽然问他:“既然无贪,何必定要九幽死魂之力?”
“为了自保。”他坦然而语:“如果我是云光,或者亦,也许我不会宽容到,让自己死后也不得安宁。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可曾想过?”
星言静静的听着,忽然叹了一口气:“预见了今日的纷争,料到并无好果。”
“他们也是为了自保。保自家的周全,保自家的血脉。或者他们当时更宽厚些,想保三家地合睦长安。”倾绝轻抚着桌角:“凭心而论,我们不是朋友。境遇虽然有别,但也略有相通之点。”
“他们预见日后必然的衰败,却无法预见后世所起的贪婪。三家共生地聚灵咒,所得者只有一人,根本不可能共有。”星言叹息,他明白倾绝的后一句话。他们不是朋友,却最是了解彼此的无奈。因为他们皆是驭者的后代,承担了杀伐之后的沉重。所以,这九晚清露,亦是他们最终的向往,却只可能是渺茫的奢望。
与其无奈的前行,不如笃定的上路,任何意志上的飘摇,都会让他们半途而废。这一点,他们皆明了。
“聚灵咒不能共有,但力量是三家所出。若得达成,必要同心而为,荣辱与共。这才是他们最初也是最后的意愿!”倾绝笑了起来:“如果,当初任何一家,将两家尽数灭绝。那么聚灵咒之力,将永远不会出现。只是一道普通的保命符,而这保命符,却可以将人拉进地狱。”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笑意已尽,眼眸罩上沧凉。这样的保命符,是魔鬼的恩赐,让人想死也死不了,只能苦苦挣扎。一如小白,那十八年的光阴,暗无天日。而他,也曾经因为聚灵咒,给她套上枷锁,给她创痛,给她恐惧和绝望。而他,将因此付上一生的代价,他永远无法忘记亦不能原谅。这是他应得的鞭挞,一世的伤疤。
“过程不可预料,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个结果。三个驭者的家族,依旧同生的结果。”星言眼微微的泛红,指尖微颤,一个普通的保命符,会让得者落进地狱。承担他诛杀别人的恶果。如果他把那两家的驭者全杀尽,他最终也得不到更强的力量。因为有些秘密,他永远不能自己挖掘。比如,只有墨虚才会的曲谱。他只能孤单的被源源不尽的仇恨包裹,永远得不到救赎。他的父亲,用小白的血,成全了血骊的化形。让她留下长久的痛楚,孱弱的躯壳。而无尽的悔恨与苦楚,皆要由他来背负。
“我们自相残杀,得意的,是皇室当权。是那些被称为偏门的驭者,是制驭,是其他怪法乱力。聚灵咒一天不绽放它的力量,过往便永远得不到成全。”倾绝轻语:“是小白教会我如何正视,如何抛弃内心的挣扎。她可以摒弃心中的杂质,可以净化心内的黑暗。我永远不可能像她那样干净,但我至少学着去把肮脏的一面翻出来,一一将它们打碎。让它们无法再盘恒在我的心里,得到另一种重生。我没有高尚到以德报怨,也没有宽容到诸事随风。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自保,为了解脱!我不想再套在三家的恩仇里挣扎,也不想再有人对聚灵咒虎视眈眈,不想再夜不安寝。”
星言静静无语,忽然他指尖转动,开始奏响新的一曲。倾绝过目不忘,过耳能详,他也是一个懂琴的人。星言知道,这一曲终了,他的用处于倾绝已经到头了。倾绝可以携琴入道,让凌破推风送音。拿到先祖尸身,开解聚灵咒的秘密。但是,他还是弹了,因为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他们如此相似。而他,是他的知音。他可以听懂他的音律,了解他的悲伤,更可以与他把酒言欢。如果,忘记身份,超脱恩仇的话。在那一霎,他真的有种冲动,愿意为他一曲,一诉衷肠。哪怕一曲终了,他再见不到明日的太阳,辜负父亲所托,没能持家最终。
这是一曲远南思,恍惚之间,看到两个身影。相对而坐,清茶花影,云荡雾飘,琴声清远,淡淡含笑。
倾绝静静听着,这一曲清歌,只为交心而弹。那么他就倾心而闻,他们之间的桎槁,那关于墨虚与碧丹的血与泪,在此曲之中,成为轻烟。或者曲尽之后,他们依旧是利益交错的对象,但在这一曲之中,他们成了朋友。
第六卷
—第二十六章 … 石室伏双尸—
曲终尽,星言与倾绝皆是静静无语,二人心中怀思百然无法回过神来。过了好一会,星言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倚着桌边的他:“墨虚星言所能做的,愿意做的,不愿意做的,都已经做尽了。如果王爷觉得,我父亲带兵尚可……。”他说不下去了,一时的冲动,一曲的知音。让他在一瞬间竟然忘记身上的重担,但那一刻,实在是轻松至极。
“你若愿意一生不仕,闲赋安度,也并非不可。”倾绝开口。
星言微怔,听他的声音接着低低传来:“一盏茶的芬芳,舒展我连日来的郁结。当日我救你,一为墓图,二为卖契。利益于先,迫力而为,心下却一直郁结。我本想拿了墓图,便整治你全家,看你痛彻心扉,让你死生两难。以报你父亲当年追杀我千里之恨!但碍于小白,一直压忍。但那日她奉茶过来,一脸期待。而今日,却是因为,这一曲的动人。多谢!”
星言一直静静的坐着,直到倾绝已经走了很久。他依旧没有动,唇边却带了笑意。倾绝的话,如此坦白,坦白到,就如同对着至信的知己。一盏茶的芬芳,小白如同一根细细的线。穿过那无数的利益,将他们一点点拉拢。开始他们只是能看到,那根线上的东西。聚灵咒,卖身契,法血,驭术,灵物。甚至看到曾经的仇恨,切身的苦楚。却是不知,那暖线如丝。这些东西抛下之后,他们不再是因为彼此的用处。当然,还有他那一时不计利益恩仇地冲动,只是一瞬而发,便是一曲成思。
他们有如此相似的地方,以致于寂寞重负的心,皆投向同一个女人。只不过他的爱,从此只能深埋。但这已经不重要,因为借着这同样的情怀。找到他们相通的柔软。并且碰触到心灵的深处,已经是很好。
他并不是没有爱,也不是丧失爱人的能力,只是压得太重,让他不能喘息。他不能再承担重量,但小白从来没有让他感觉到重负。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无比轻松,甚至可以忘记一切。她可以看到他内心最深处地地方。只要她想看,他就不掩藏。
但是命运弄人,那时的他,不懂得争取,只想等待。因为他生长的环境,一直只教会他接受,并未教他争取。她远离了他,但是。却如同一只信鸟,飞向另一个方向,跨过重重阴霾。给他带来新的希望。那个人,他曾经以为,不过是地狱的使者,摄魂的修罗。但其实不是,剥开层层外表。他们有相通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小白,背负着聚灵咒,被迫接受践踏却没有让心灵死亡。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们如何拨开云雾,看到那黑暗之上的光芒。
第二日入夜,他们再度来到这里。如倾绝与星言所料,亦之所以墓中只是衣冠,是因为他在临死之前,携琴入了父亲地陵墓之中。凌破顶风入音,一曲远南思,让墓门深入泥土之中的下沿挟土后仰,慢慢后抬推平,露出一排石阶,渐渐而下。凌破,夜哥于前,倾绝星言居中,骊儿断后,他们依次而下。便看到这一方封禁百多年的水底世界。
一条长长的俑道,细窄得只容一个人过,上沿皆是按音宫而成的风孔。慢慢向前,展现给他们的。是一个石室,这里根本就是一个居所,根本不能称之为墓室。只有一间,没有偏房配房,里面没有任何殉葬物品。只有石桌石椅,还有不少器具,但皆是普通瓷器,没有任何金玉之物。有的杯中,似还有残渍。还有一个很宽大足有一人高的石台。台上,横躺着一个人。台下,倚坐着一个人。该说是尸首,但是连棺椁都没有。尸身早已经僵缩干瘪,躺着地静静合拢手臂,十指交握,指间,却挟着一个玉瓶,非
。身着撺丝银甲,没有带帽,花白的长发依旧绾得侧有一张琴,经过百年,依旧如故,似在待人弦起。
身侧坐着的,从头发看来,也是一个老者,他盘腿静坐,十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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