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蓝








中庭里的少年抬头与他们对视,大眼睛闪过一抹悲伤,那两个人,那么契合无间地靠在一起,谁也无法分开,谁也不能介入,让人动容,更让人,绝望。 

琛儿啊,这一生,你无论如何,是争不过他的呀…… 



第18章 



一八、 

李观澜已经三十二了,还未立正妃,虽然有不少权贵巴结迎逢,费尽心机把自家女儿往他面前推,表面上大家和乐融融,背地里咬牙较劲互不相让,可惜当事人无知无觉得厉害,平白让旁人看了笑话去。 

沉香阁里,李观澜客气而老套地与王丞相寒喧着,后者挺着油水丰厚的大肚子,拉过自己含羞带怯的女儿,笑得脸上的肥肉抖个不停,完全无视四王爷尴尬的游移不定的眼神,也无视段大将军一脸想找人晦气的神色,并且把李沧澜莫憬玄二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好戏的微笑当作鼓励,不怕死地开口道:“小女若若,还请四王爷垂怜。” 

段湘不客气地冷哼一声,执起酒盅抵在唇边,等着看四王爷怎么收场。 

李沧澜万般不解,这人贵为宰相,还怕女儿嫁不出去么?何况朝堂之上多的是青年才俊,犯得着全往他这四王府拥么? 

眼角余光瞄到段湘的脸色已经很不善了,李沧澜叹了口气,道:“王丞相送来的十株倾城名花本王还来不及观赏,实在无力消受,丞相恕罪了。” 

这人的脸皮实在是不薄,上午浩浩荡荡地带了十顶大轿子来,引下一群千娇百媚的小清倌们,齐刷刷地给王爷请安,请得他如茫在背,连带掀翻了某人的醋坛子——他领口下还掩着那个煞星的牙印呢! 

王丞相额角冒出冷汗,求救地看着桌边的人,李沧澜笑了一笑,解围道:“王大人一番美意,本该从命,只是四王爷近来纳了新宠,醋瘾其大,闹起来皇兄也招架不住,还请王大人见谅。” 

王丞相干笑两声,不死心道:“四王爷风流倜傥,惹尽芳心,实在令我等羡慕不已呵!” 

段湘两道眉毛拧了起来,不悦地瞪着李观澜,后者一转头,看风景。 

李沧澜干脆送佛送到西,接道:“梅花开得正好,王大人何不带令千金下去瞧瞧,香花还须美人识呀。” 

王丞相就坡下驴,讪讪地应了两声便带着女儿下去了。 

李观澜狠狠地瞪了胞弟一眼,道:“你就不能编个体面些的理由?!”虽然他被段湘吃得死死的确是板上钉钉。 

李沧澜斟了杯酒给他,道:“段将军也有不对的地方,男子汉心怀四方,小儿女一般争风吃醋未免落人话柄。” 

天下尽是这种没理搅三分的人,李观澜转向莫憬玄那边,问:“憬玄到了我这般年纪,该是何种情状呢?” 

莫憬玄心照不宣地与他对看一眼,轻描淡写道:“妻妾成群,儿孙满堂罢。” 

冷不防头上被敲了一下,李沧澜的脸拉了下来,恨恨道:“想都别想!” 

眼看着一醋未收,一醋又洒,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的段大将军终于开口了:“王丞相为何执意把女儿塞给你?” 

“你问他去,问我作甚?”李观澜没好气地冲他一句。 

“确实令人费解。”李沧澜给他一个更令人费解的眼神,段湘接下去分析道:“或是他女儿执意要嫁你,或是他想拉拢甚至牵制你。” 

“后者。”莫憬玄不动声色地点评一下,含了一口清甜爽口的蜜梅羹。 

“我也这么认为。”段湘继续往细里猜测,道,“或许他另有所谋,也或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后者。”莫憬玄头也不抬,又轻飘飘地抛过来一句。 

“为什么?”三个人同时问。 

莫憬玄想了一下,小心地离开李沧澜伸手可及的范围,道:“王姑娘方才一直盯着我。” 

“哦?”那人果然被挑起了高度兴趣,微眯起眼睛道,“继续。” 

莫憬玄叹了口气,避开李沧澜扎人的目光,道:“王丞相曾当着满朝文武,请先皇赐婚将女儿许配予我。”当时他刚中一甲头名,年方十四,对婚配之事一窍不通,先皇也以为双方年龄太小,未曾应允。 

三个人露出了悟的神情,李沧澜释然一笑,把爱人拥入怀里。 

王丞相确实在善于钻营的老狐狸没错,但明知得罪人的事他向来是不做的,若不是被逼急了,他怎么也不可能当着莫憬玄的面给女儿讨婆家,朝堂上下谁不知道莫憬玄与李沧澜的关系?何况还有护国寺做他的靠山,哪个惹得起? 

只是他这样做,是想利用李观澜,还是想求得四王府的庇护,就不得而知了。 

“我下去走走。”莫憬玄挣开那人的手,淡道,“不必跟来,我还识得路。” 

若若临去前秋波一转,似有千言万语,总让他心里不安。 

李沧澜眼神闪动了一下,也没阻拦,随他去了。 



步入梅园,若若果然在六角亭下等他,福了一福,柔声道:“若若给莫公子请安。” 

“王姑娘不必拘礼。”莫憬玄拱手道,“何事但说无妨,憬玄虽不才,也愿尽绵薄之力。” 

若若低着头沉思了下,突然跪倒在莫憬玄身前,哀声道:“请公子救救王家罢!” 

“姑娘请起!”莫憬玄一下子慌了手脚,忙扶她起来,安抚道,“憬玄驽钝,还请姑娘明示。” 

那若若眼圈儿一红,嘤咛一声扑到莫憬玄怀里,小手紧紧搂住他的肩背,泪流满面,口中嚅嚅不能言语,莫憬玄自然是大惊失色,挣开若若的双臂,只觉背上的伤处一热,里衣已染湿了一片。 

莫憬玄忍着疼,将若若推出一臂之遥,道:“王姑娘,请自重。” 

若若泪眼迷离地看着他,道:“莫大哥,若若不好么?莫大哥讨厌若若么?”说着又柔情万千地偎了过来,莫憬玄无处可躲,苦笑了一下,道:“王姑娘秀外慧中,憬玄领教了。”话音未落,一手猛地抓住她的腕子,拧转过来,若若惨叫一声,一把匕首“呛啷”一声掉在石板地上。 

相府千金脸上立时血色尽失,颤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莫憬玄皱皱眉,他好歹当了两年的太傅,这种小把戏都看不出来,岂还有脸在宫里混? 

“王姑娘,令尊在何处?憬玄有事请教。”莫憬玄松开若若的腕子,仍然是悠悠然君子作派。 

若若盯了他半晌,道:“莫憬玄,难道你就甘心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他?” 

莫憬玄笑了,温暖如春日艳阳,道:“我不以爱他为耻。” 



莫憬玄再也无法请教什么了,王丞相再也没机会做谁的岳丈了,恐怕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点,前院宴客厅里推杯过盏人声鼎沸,只剩他一人孤孤单单地躲在四王府的柴房里,如山般齐整堆放的柴炭滑了下来,半掩着他扭曲变形的尸身,脸上惊惧交加,喉咙处的刀口仍有鲜血汩汩流出,在干冷的空气中散开令人作呕的腥味。 

若若惊呼一声,瘫倒在地,莫憬玄后退一步,胃里翻腾不休,下意识地抚着喉咙,止住阵阵恶心,一手拉起若若,厉声道:“是谁?告诉我是谁指使你们的?!” 

若若嘤嘤哭泣起来,摇头道:“不不……我不敢说……他一定……一定不会放过我……” 

莫憬玄捏住她的下巴,逼视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今日你若杀得了我,这便是你的下场!” 

被人利用的人是可悲的,甚至没有与敌手正面对决的资格,他们只是棋子,用过就丢,得不到感激更得不到珍惜,一局的胜败,对他们没有意义,胜则死,败则亡,更不用说一局未完便被对弈者随手丢弃的牺牲品了。 

可恨亦可怜,这样甘心被利用,不过是图多一刻苟延残喘罢了,莫憬玄放柔了声音,道:“王姑娘,若不嫌弃,憬玄有一处闲宅,可保姑娘无恙,姑娘只要不再涉入此事,在下保证绝不会为难姑娘。” 

若若怔怔地看了他半晌,目中又流下泪来,道:“偌大的相府,竟没有若若的藏身之所,公子救命之恩,若若无以为报,若若愿为奴为婢,终身服侍公子。” 

“那倒不必。”莫憬玄心里加上一句:那倒麻烦了。悄声道:“去琉璃巷莫府,说是我的朋友即可,管家会照顾你,切记不可声张。” 

说罢,转身要走,若若低低地唤了一声:“莫公子,若若……何时能再见到公子?” 

莫憬玄顿了一下,道:“何妨见与不见?姑娘珍重便是,憬玄告辞。” 



穿过拱门,直直地撞进李沧澜怀里,见四下无人,莫憬玄伸手环住那人的腰,脸埋在他颈侧,深吸了一口那温暖熟悉的味道。 

“嗯?”那人低低地问了一声,双唇厮磨着他的额头,试图抚平眉间拢满忧虑的纹路。 

“王丞相死了,在柴房里。”莫憬玄收紧了手臂,整个人贴在他身上。 

“嗯……”李沧澜无所谓地应了一声,温热的唇滑过鼻梁,轻触他干涩发白的双唇。 

“还有……”莫憬玄向后仰了仰脸,道,“若若暂时去琉璃巷避一避,没异议罢?” 

“随你。”那人心不在焉地嘀咕了一句,一径要袭击他的嘴唇,莫憬玄笑了,迎上去与他一番缠绵,挑弄吸吮之间,心跳越来越狂野,贴合的身体也似有两团火焰悄悄燃起。 

一吻终了,抵着额头平复紊乱的呼吸,李沧澜的声音沙哑低沉,让人直酥到骨头里:“多久没碰你了……憬玄……真希望你的伤好得快些……” 

“啊……”莫憬玄轻轻地叫了一声,老老实实地告诉他,“刚才忘了说,伤口……好像又裂开了……” 



下场少不了一顿骂,上药时六王爷一直板着张臭脸,莫憬玄光裸着上身趴在床上,懒懒地半眯着眼,以不变应万变。 

“痂落之前,除吃喝方便之外不准下床。”恶磨的声音传进耳朵,莫憬玄心里暗叫一声糟,转念一想,阳奉阴违便是,料他也不能时时刻刻守着。 



莫憬玄终于还是失算了,李沧澜果然说到做到,一天有八个时辰与他共处一室,剩下的四个时辰,则是干脆点了他的昏睡|穴,一了百了。 

就这样,莫憬玄趴过了除夕之夜,由岁末趴到年初。 

无聊得快要发霉,屡次怀疑那人是不是存心整他,还好李沧澜有时会良心发现告诉他一些王府外面的事。 

王丞相之死,刑部已列为重案之首,相府树倒猢狲散,一干门客另投其主,至于王小姐,李沧澜以不愿她客居莫憬玄的宅子为由,安排其返回江南老家。 

莫憬玄只能苦笑,那人的独占欲,有时实在是让他头疼。 

伤病之人,须酒色财气四大皆空,即使拥吻中挑起了情欲,也得硬生生忍下,好不辛苦。 

待到旧痂落尽、新肌生成时,已是半个月后。 

当夜,巫山云雨,极尽缠绵,导致莫憬玄第二日又没能下得了床。 







第19章 



一九、 

正月刚过,莫憬玄挑了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带着双儿回了趟旧居。 

李沧澜也想去,可惜忙着处理各王公贵族的请托荐举,实在分身乏术。 

莫憬玄乐得清闲,平日在王府,满心满眼都是那人,再不出来换换气,怕真要被他迷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给公子请安了。”陌生的管家出门相迎,对莫憬玄一躬身,低眉顺眼。 

“不必多礼。”莫憬玄带着双儿进了门,见室内室外依然清洁如故,干净整齐,笑道,“你费心了。” 

“不敢当。”管家奉了热茶上来,垂着手立在一旁,听候吩咐。 

莫憬玄抿了口茶,挥手散了侍从,一个人背着手,从中庭踱到后院。 

住了六年的地方,一栏一柱都是极相熟的,轩室亭台,似乎都浸着他的气息,只是多日不见,竟有了生疏的印象,莫憬玄不由得失笑,明明是自己的家,却让他有只身为客的感觉,果然是别久情疏,短短数月,已然淡薄了这六年的相守,若与那人分开了,又该用多久才能忘得了他? 

榻上还残留着熟悉的香气,不期然想起那日的缠绵,莫憬玄懊恼地摇摇头,连这最后一处清静都被他全然占有了,还有什么阻得了那人的强势掠夺呢? 

阖上主屋的房门,将一室暧昧的遐思关在里面,莫憬玄沿着卵石小径晃悠到花园北侧一排厢房处,顺手推开一间走了进去。 

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莫憬玄皱起眉,这间房子显然暂无人住,佣人们都住在外围的厢房,属于女眷的香气,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 

扫视一周,发现香气来自床头一枚小小的胭脂盒,莫憬玄这才想起相府千金曾来借宿,想必是住在这一间了,而这盒胭脂,或许是临行之际走得匆忙落下了,莫憬玄掂起那件物事,准备随手带出去丢掉,却发现床头枕侧留着一段青丝,脉脉无语地纠缠在那里。 

这是……莫憬玄低吟了声,留念么?手指挑起那女子的落发,漫不经心的脸上浮现出一阵迷惘,漂亮的黑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眸中闪过一抹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