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的少男猎物





“师父……”微颤的语气透露出害怕。 
“还不下来?” 
江岩语气间动了微怒,更教年纪小小的仲云紧张。因为他是瞒着师父偷偷溜出来的,现下又…… 
“师父……仲云……下不去……” 
江岩没有生气,或者该说他早料到这徒儿会下不来。 
曲起双臂,他道:“跳下来。” 
“是,师父。”仲云不疑有他,连犹豫都没有,闭着眼直往下跳。 
“可以张开眼了。”这小鬼怕高还这么不注意,偏往高处爬。 
听见师父说可以张开眼,仲云依言睁开。熟悉的银色头发、银色眼睛以及熟悉的胸膛。“啊!谢谢师父。” 
“追白猴追得忘了自己怕高吗?” 
仲云吐吐小舌,嘿嘿直笑。“还是师父了解仲云。”小手攀上师父的颈,早习惯被师父抱在怀里的感觉,好温暖、好舒服。 
“别以为像个小孩儿撒娇,我就会原谅你。” 
“仲云没这么想。”他才不会这么没担当呢!“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推托。” 
江岩挑眉。“那你这样又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盘着他的手盘得死紧,不是撒娇又是什么,而且还挑这当头。 
“仲云喜欢师父抱着仲云,很舒服、很舒服喔。”说着,他索性把脸贴上江岩胸口,听着熟悉的心跳声。“师父的身体好温暖。” 
江岩闻言,再强硬的表情也被他的童言童语柔化个彻底,沉沉闷出一笑。 
“师父?” 
“就这样抱你回去可好?” 
啊!师父不生气了。看见师父的笑,仲云寻到这答案;而且,师父还愿意抱他回去哩! 
“嗯!仲云最喜欢师父、最喜欢最喜欢了!”他好喜欢师父。喜欢师父的怀抱、师父的银色眼睛、师父的银色头发。师父的一切一切,他都好喜欢。 
“我知道。”江岩含笑道,刚强冷硬的轮廓因此柔和不少。在他面前怎样都板不起脸来,真是栽在这孩子身上了。 
灿红的火星点点四散,恍似揉碎的火红枫叶飞荡在空中回旋;可枫叶不会灼人,这火星炽热如烧红的铁,一点点、一滴滴,落在身上,好疼!好疼! 
好痛!瘦小的身躯蜷缩成一团,不知道该怎么躲过这痛,不知道该怎么逃,只能蜷曲在原地,任点点火苗烧灼自己。 
然后——坠落! 
“啊!”好可怕!小小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紧抓身上唯一的床被缩到角落,不断告诉自己不要怕。 
可是满室的黑暗不但帮不上忙,还让他更害怕。 
“不怕,仲云是男孩子,不可以怕……不可以……呜……”师父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他真的好怕,这里好黑。 
咿——呀,木门被人从外头推开的声音成了另一个骇人的恶魔,紧接而来的烛光是鬼魅的幻影。 
鬼要来捉他了! 
“啊——”小手捂住耳朵,唯一知道的是自己还有声音尖叫。 
“仲云!”江岩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自有一份安定人心的作用。 
“啊……”是师父?熟悉的声音止住仲云害怕心慌的尖呼,可泪已是狼狈地爬了满脸。“师……师父?” 
江岩凭着烛光循声在房里最角落处找到他,一张吓坏的苍白小脸教人看了不忍。 
“师、师父……呜……”他好怕,怕自己会被烧死、会摔死,好怕…… 
一双细如柴枝的手臂朝江岩张开,表现出全然无疑的倚赖。 
江岩上前蹲在仲云身旁,还没伸手,仲云便自行冲进他怀里,头埋在他颈肩不住地啜泣着。 
“我……以为自己会死掉掉……会被火烧死……会摔死……呜……”好可怕……“呜……这样、这样仲云就见不到师、师父……呜……” 
“没事的。”江岩抱起他回到床上。“那只是梦,不是真的。” 
“可是、可是好像真的!”仲云抽抽噎噎地道:“我真的觉得全身好痛好痛哦!” 
“别又哭了。”江岩伸手拭去仲云脸上滚滚圆润的泪珠。“那只是梦。” 
“可是……” 
“仲云乖,不要再想,好吗?” 
“师父……”他也知道这只是梦,可是为什么——“我常常梦见这样的梦,师父,为什么我会做一模一样的梦?” 
江岩默然不语,温热的掌心只是不停轻抚仲云弯身如弓的背。 
“师父?” 
“巧合,只是巧合。”江岩心知这也许和他掉落山谷有关,但此时尚不宜让他知道整个实情。“不要再想了,当心脑袋瓜变笨。” 
说他变笨?“师父,您夸过我,说我很聪明的!” 
“是啊,但此一时彼一时也。” 
什么此什么彼?“师父,我不懂。” 
“不懂无妨,最重要的是,现在你该好好休息,别忘了明日为师要带你上望月崖。” 
“啊!”对哦!师父说要带他去那里找白猴群的。“好!我睡觉,立刻睡觉!” 
“嗯。”江岩被他天真单纯的动作举止逗得乐不可抑,心下也暗自庆幸这孩子容易被转移话题的性子。“好好睡。”他起身作势离开。 
“师父!”仲云伸手,只来得及拉住他长袍一角。 
“有事?” 
“仲云……会怕……”一会儿才高兴扬起的眉这会儿又紧皱着。 
“怕?”江岩不解地望着他。 
“怕……怕黑……” 
“为师会把烛台留着。” 
“可是……”细小的手指绞住江岩长袍一角,愈绞愈多,只差没将他袍子给扯下来而已。 
“仲云?” 
“您可以陪仲云吗?”不管了!就算师父笑他胆子小他也认了啦!“师父陪仲云一起睡好不好?” 
“不怕被笑胆小吗?”江岩重新坐回床沿,大掌贴上他饱满的天庭,拭去他额上的冷汗。 
“您不说就没人知道仲云胆小呗。”小手拉住他,知道师父疼他,决计不会让他一个人待在这害怕的。“师父,求求您啦!” 
江岩脱下鞋,和衣上床侧躺在仲云身边。 
“谢谢师父!” 
“仅止一次。”江岩郑重告诫。“休想再有第二回。” 
“是。”仲云配合答着,在江岩身侧躺正。 
嘻,师父每回虽都这么说,可也没一次真不陪他过,师父自己都忘了上回也这么说过哩!仲云满意地闭上眼,心里如是想。 
才不过一晃眼,仲云的气息渐轻渐稳,已然熟睡。 
江岩确定他已入睡,翻身欲离,谁知才刚离床,长袍衣摆有一半被压在仲云身下、一半被握在他手里。 
见状不由一笑,这小鬼倒也真够聪明。 
不得已,他只好再度躺回他身边,才一躺好,仲云便翻身贴进江岩面向他的胸口,瘦小的身子缩进他怀里,即便在睡梦中,依然倚他赖他甚重。 
江岩僵了僵身子,好一会儿才放松,反手将他搂入怀中,闭上银眸。 
师徒二人就这样一夜相拥入眠,熟睡直到天大白。 
而次日的望月崖之行,也因两人睡晚只好再延。 

“爷,您……决定收容这个凡人的孩子?”般若美艳的单凤眼不屑地微扫被江岩抱在怀中的仲云,而后落在江岩身上。 
“没错,从今以后,仲云便是族内一份子。” 
“这怎么成!”一名长老先般若一步跳出来说话。“凡人终归是凡人,哪能成为族里一份子,既无道行也无修为,爷这决定不是给我们难堪吗?要我们大伙和凡人共处。” 
“就是说嘛!”附和的声音如浪潮般向江岩师徒二人涌来。 
“师父……”仲云抬头望向江岩,师父的脸色变了。 
一直凝视堂下众长老反应的江岩被胸口一下又一下的轻拍拉回视线。 
“师父别生气,不气不气。”原来是仲云模仿他安抚他的动作,边拍边低声说道:“师父不生气、不生气。” 
江岩见状,僵冷的表情顿时柔化,薄唇亦扯开淡笑。 
“我没有生气。”握住仲云的手停止他天真的拍抚,说实在的,这点小动作确实也让他消了些火。 
“真的?”眉头皱起疑惑的小山,实在不相信啊,师父的脸色看起来明明就很生气。 
“别担心。”江岩朝他笑了笑,重新面向堂下众人,看他们为这件小事争得脸红脖子粗的糗态。“只管看戏便成。” 
看戏?仲云歪着头想不透他口中“看戏”二字是何意思。 
师父是指那些长得很漂亮很漂亮,却一直在吵架的人吗?“师父变了。” 
四个字轻而易举地拉回江岩的注意。“仲云?” 
“师父不一样了。”小小年纪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的师父变得好奇怪。“仲云不喜欢这样的师父。” 
不喜欢?江岩闻言也耸起眉峰,神色不悦。“怎么个不喜欢法?” 
“冷冷的。”仲云双手互抱手臂摩挲。“今天的师父冷冷的。” 
冷?江岩总算听懂他的意思,也讶异他此等年纪就这般敏锐。 
“呵。”江岩晃首苦笑。“我又何尝愿意。”整个堂内,只有他一个小娃儿会注意到他的情绪,这堂内众人美其名是尊他为长、敬他为爷,不如说是畏惧他的千年修为不得不臣服来得恰当。 

可偏偏他从来没有对谁施加毒手,更从未有居首的念头,何以他们会惧他如斯?这一点他始终想不透。 
“爷,请您三思,我们绝对不会放任这个凡人的小孩脏了我们的——” 
“住口!”脏?“般若,你口出此言又称得上干净?” 
“般若不敢。”两袭水袖交叠于胸,般若福身告歉。 
“师父……”仲云怯生生唤着胸口起伏剧烈的江岩。 
而这一声轻唤,更惹堂下人争议。 
那凡人遗留的孩子竟喊爷一声师父,这表示——“爷,您民怎能收他为徒!”责怪的口吻同出一气,全然指向江岩。 
“大胆!”江岩大掌拍上方桌,银眸添上勃然怒火。“我做事需要你们点头才成?” 
“话不是这么说,但——” 
“我意已决,用不着多说。” 
“但我等决计无法容许。”般若仍坚持己见,不肯退让。 
“你——”江岩右手紧握成拳忍住出掌的念头,不愿对族人动手,一直以来都是,所以他顺应族人的意见较多,总是抑忍着自己的想法。 
但这次绝不!说不上为什么,但他无法放手任仲云自生自灭。 
“爷您——” 
“你们活了几百年也经历几朝更迭,生灵涂炭的场面,难道不曾动念入世救人?”江岩压下怒气,试图动之以情。“你们其中不也有人真的入世了吗?甚至与凡人通婚,留在人世未归?” 

“这……”堂下一片讶然。是这样没错,但——“爷您不同,以您的身份不值得纡尊降贵为这小娃儿——” 
“有何不同?”江岩冷笑。“就因为我的千年道行,所以不该与非我族人者有所牵连?” 
“这……” 
“是的。”般若在长老无言辩驳进挺身。“以您的尊贵,照顾这小娃儿等同欺我狐族。”她有预感,被笑说是多疑也成,她总觉这小娃儿对爷有所影响。 
方才长老们私下谈论收留一事的时,只有她注意到爷与这小娃儿比和他们这些族人相处更来得亲昵。 
而他们,也才相处数月不到! 
冲着这点,无论如何她都要反对到底。 
“般若。”江岩近似叹气地唤了她名字,体谅她的激动与反对,因为她的双亲是死于凡人手上,修为再高的狐狸到头来仍旧会因一时大意而丧生在猎人之手。“你这说法太过偏颇。” 

他接受族人对尘世凡人或亲近、或恨之入骨的态度,但般若的憎恨实在太深也太无道理,连仲云这样的小娃儿也不放过。 
“般若并不觉得。”除了因为向来憎恨凡人外,多疑的预感也是她强烈反对的原因。“爷,般若绝不认同。” 
她的强烈反对成功地拉回了长老们原先的念头。 
是啊,爷怎能纡尊降贵地去照料一个娃儿? 
眼见长老们偏向般若,江岩又是了然一笑。 
他这个族长做得可真是窝囊,长久以来一直以接纳他们的意见作为领导族人方针的作法,是不是让他们误以为他行事优柔寡断、没有主见? 
“我意已定,多说无益。” 
“爷!” 
“若你们无法见容,我和仲云离开此地另寻他处居住便可。” 
“这怎么行!?爷您不能离开栖霞山!”怎会这样?般若心慌地想,爷竟愿为这娃儿离开栖霞山? 
“我不会离开,只是另寻一处净地居住罢了,族内若有事只要派人通知我便可。” 
“这——”长老们你看我我看你的,最后一块儿看向般若。 
“这样吧。”方才代众人发言的长老又开口:“就让爷这么做吧,但是等这娃儿年满十八后,爷,请您务必将他送离栖霞山,毕竟,我族从未带凡人入山以此为家久居的先例。” 
江岩没有开口,只是淡然看着堂下人。 
他是族长还是狱囚?这样的疑问又在他脑海浮起,为真实的答案苦涩笑出呵呵的声音。 
“师父……”垂下的银眸正好迎上仲云向上抬的担忧目光。 
师父看来很不开心哪。这些人为什么要让师父不开心呢? 
“就这么办吧。”堂下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江岩突然抱着仲云起身,在众目睽睽下离去。 
再不离开,他唯恐自己会抑不住怒气,尽数发泄在族人身上。 
他不愿伤人,即便明知自身有伤人的权力与本事也不愿。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