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的少男猎物
岩,他并不明白自己的长相有何可议之处。
为此,江岩除了为徒儿的迟钝摇头苦笑外,很难再有更多反应。
俊秀不失清丽、介于男与女之间的朦胧外貌,纯真犹似素绢的心,一如天暖未绽的春樱,而他却不知自身容貌的绝丽?
他的容貌连族里公认最美的般若都比不上,这点他知道吗?
“为师记得在你房里有面铜镜。”
“是有面铜镜,但又如何?”他还是不懂。
“你……唉。”这般的花容月貌一旦下山进入凡世,多多少少也会引来不小的风波吧?江岩想,这也是他不愿他下山的原因之一。
“师父?”
“罢了,还记得你出门前遗留了什么吗?”
“啊?”仲云诧异地睁大眼。他出门时忘了什么吗?
江岩叹了口气。为什么聪慧敏捷、足以识破人心的徒儿会有这等毛病——自顾自的陷入沉思,任人怎唤都唤不回,以及对随身物品丢三落四的习惯?
手指轻朝地面一点,示意仲云势向下望。
“有什么——啊……”仲云微红的脸再度烧上一层绯火。“这……”
“想起来了吗?”江岩咧唇扬笑,淡问的语气抒掩不住笑意。
“是的,师父……”双眼困窘难当地瞥向自己的脚。
他……又忘了穿鞋啊!
“我可以自己走的,之前不也这么走去我娘的墓前,所以……”不知第几次请求,可师父一点也听不进去。“师父……”
“休说。”这山间林野,奇石甚多,一个不小心就会受伤,他竟然打着赤脚行走还无所觉,江岩无法置信地想,心下也明白这定是因为仲云一路上净想着心事,以致无法分神感觉其他事的缘故。
这样的徒儿怎能不让他担心?
“可是您抱着我,要是让别人见着了会惹人议论,尤其是如果被您的族人见到,那您……”
“我自有主意。”
“您太宠我了。”仲云叹息道,拗不过比他固执更甚千倍的师父,他只好顺着他意,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头枕在江岩宽厚的胸口。十几年过去,这里依然是他最熟悉最感到自在的地方。“您这样会让我愈来愈倚赖您。”
“无妨,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
仲云没有抬头,以致错失看见江岩难得深笑的机会。
“我可以保护我自己。”瞧他说这话好像他多脆弱似的。“您也教了我不少武功,却从没让我派上用场。”
“练武是为强身而非与人争斗。”他之所以教他武功,最主要是为了避免族中有人趁他不在时对仲云不利,能不用到自然是好事。
更甚者他希望永远不会有用到的一天。
“爷!”般若诧然的声音突然闯入这对师徒的交谈,语调更添不知名的愤怒。“您这是在做什么?”爷竟然……竟然……
同仲云谈天扬起的笑容,在乍见下属惊愕交集的表情后立刻沉下,化成冰冷,如同以往每一个与族人见面时的严峻。
亲眼瞧见他神情转变之速,般若随之跟着冷下脸。
“呃……”仲云瞧见两人突然僵化的气氛,暗扯江岩的衣襟,小声低语:“请您放我下来。”
“不必在乎。”江岩坚持不放手,坦然越过等候在门前小径的般若,走进师徒同住的木屋。
“般若来找您一定有要事相告,您这样是不对的。”被轻放在座椅上的仲云顾不得师徒身份,贸然指责站在身旁的江岩,目光不时瞥向门外伫立的般若,偏偏他这位师父似乎还没有到外头会见她的打算。
被她瞧见这等景象会引来多少风波?他想,更担忧身为他师父的江岩在族人面前该如何自处?
虽说师父是一片好意才抱他回来,可这还是不成体统啊!
唉!师父与他从不在意这些,但其他人并不作如是想。
“你这是在教训我?”江岩挑起眉,明显露出不悦的神色。
“仲云不敢,但般若不会无事前来。”仲云叹了口气,表情无奈。“只是在说事实,您不该对她这么冷淡。”
“这是为师的事,你休管!”被徒弟说得下不了台,江岩不住厉声出口。
“对不起,师父。”仲云垂下眼,低声道歉,虽然他不认为自己有错。
“你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何必道歉。”被他一声道歉提醒,江岩消了怒气,自知理亏,更因懂他性情,深知他的道歉并非真认为自己做错,是为消他怒气。“是为师的错,你说得对。”
“师父?”仲云抬头,藏不住讶异神色。
“为师还不了解你吗?”江岩叹口气,如果说有人能止住他的怒气,那人除了仲云外,不作第二人想。“你在怪我对般若太冷漠?”
“是的。”仲云坦然道,十数年相处,让他习惯两人名为师徒,实则算是亲人的相处方式。
一直都能放心地直言无讳,是因为彼此都能将对方的话听进耳里去,因为养育他的江岩并非固守传统伦理的人,他总会接受他贸然的指责,只要他的指责是对的,而他亦然。
所以,常会有这等冒失的情况出现也可想而知。
“可知是何缘故?”心想没有必要告知,但他还是启口问他。
仲云摇头。
“因为我明白她来此的用意。”一看见她瞧着他们的眼神时,他便猜知她来此的目的。只有这个徒弟,还傻傻地为她护航,全然不知她来此正是因为他。
唉!为何对自己的事都这么粗心大意?
“啊!”仲云诧然张口,久久无法成言,从江岩的神情,他总算也隐约可猜出般若的来意。
难道……
终于懂了。江岩没有开口,从他的表情便可看出他的了悟。
“爷,大家正盼着您回去。”般若不断告诉自己要忘记方才所见的景象——爷抱着那凡人的动作、注视那凡人的神情,还有两人亲昵交谈的模样,她拼了命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忘却。
那景象看似一对有情人正亲昵交谈着。
不!爷绝不可能——般若不愿深想,但背后的真实却已了然于心。
爷,您当真这么……
就在她内心频频为了自己的了悟挣扎时,江岩的声音倏地传来——“这绝非你来此的真正目的。”离开木屋并刻意引般若到远处的江岩,此时扬起淡漠的冷笑。“般若,你以为我不懂你吗?”
“爷懂族里每一个人,自然更清楚般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爷,大伙儿希望您能将那凡人送下山,以消隔阂。”十几年了,把那个凡人养大能自力更生便成,不应继续留他在栖霞山上,徒惹爷与族人间不必要的对峙。
“不。”简单一个字,江岩毫不迟疑便出口。
“爷,大家忍了十四年,当初说好等那凡人年满十八便驱他下山,难道您想说话不算话?”
江岩双手反背在腰后,转身不欲再看般若一眼,也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眼底的失望。多少年来,所谓的族人也只不过是因为敬畏他超高道行而聚集在他身边的狐精,擅自订下规矩的目的原是为规范众人;到头来却只是困住他,将他困守在栖霞山上。
若非有仲云,这十四年的时间对他而言仍旧不具任何意义,一如四季更迭,只是自然之象,是不得不面对的必然,也是不能阻止的无奈。
“爷?”般若的呼唤将他自感叹中拉回。
“如果你还有些记忆,应当记得这些话从未出自我口,全是你们自说自话,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曾答应。”
“爷您……”
“若你还视我为一簇之长。”江岩似冰的银瞳冷冷瞥视身后下属。“就别跟着起哄胡闹。”
“爷……”
“我言尽于此。”他单手一挥,暗示要她离去。“回去。”
“爷,有些话般若不说不行。”是您逼我的,爷。般若心底痛苦地悲喊。
惹您肯回头仔细看看我,若您能放一丝一毫的心思在我身上,若您真重视族人,就不该——“爷对他并非师徒之情而是……”
“是什么?”江岩倏然回头,喝止她的话,银瞳夹带厉色,毫不留情。
般若被他的神情骇得揪紧心窝,蓄足勇气点破道:“是爱情,您爱上那个凡……”
只见江岩将衫袖随意一甩,牵引一道强风犹似利刃,划上般若艳丽的脸,刮出一道血退。
“胆敢再说一次,休怪我将你打回原形,毁你百年道行。”
般若苦涩一笑,凄凄楚楚地道:“我说对了。”他们的族长竟爱上凡人,竟爱上一个男子之身的凡人!
“般若!”江岩扬掌,掌心立时泛起红光,朝般若迎面劈上。
“不!”一声制止的尖呼与阻挡的人影同时出现,毅然决然挡在般若面前,逼得江岩不得不收掌。
闭上眼等待足以致死的痛击,然想象中的痛楚并未袭身,让她还有命能睁开眼,看清阻止这致命一掌的人是谁。
但,她宁可死在爷手上也好过让这个人救啊!
“仲云!”方才的一切他全听见了?
“不可以这么做!”仲云边摇头边说,张开双手以身挡住他。
“退开!”
“师父!”怎么可以这样?“般若是您的族人,是您的下属啊,您不该因她一时失言而痛下杀手,请您冷静一点。”从没见江岩如此冲动爆怒的仲云,现在一心只想救人,再无其他心思去想引起江岩动怒的原因。
“你让开!”水袖一甩,挥开身前挡路的人,般若吼道:“我般若宁可死在爷手上,也好过因你而活命。”
“般若!”该死的她,竟对仲云如此放肆!江岩掌上红光更甚,肃杀之意较先前更浓!
“不!”从地上爬起,仲云赶紧又挡在两人之前。天!这是怎生的一团混乱?他该怎么做才好?
一时千头万绪,再聪明如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让开!”迟迟无法出掌只因怕伤了他,偏偏他又横亘在中间,这要他如何下手?“仲云,让开。”
仲云拼了命地摇头。“您与般若的纷争全因我而起,您该杀的人是我,不是般若,她只是要您回去您该在的地方、只是要他们的爷回去啊!”这样有错吗?“般若她没错,她是为您的族人请命希望您回去,她没有错。”
火焰般红的掌光顿时消弱于无形,扬起的手垂落身侧,江岩瞪了阻他下手的仲云好一会儿,甩袖转身离去。
“我……我会劝师父回去。”无视自己内心的不愿,仲云回眸对般若说道。
“用不着你假好心!”般若侧首掩去一脸的狼狈,百般不愿接受他的好意。
“为什么拒我于千里之外呢,般若?”他不懂,打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就不曾见她对自己笑过。“师父和你皆非凡人俗子,为什么师父能容我,你却不能?我是这么衷心地想……”
“住口!”般若挥开他伸向自己的手,恨意盈眶,似烈火般狠狠灼烧着他,此时此刻她多希望自己的目光能成为火炬,一举将他烧成灰烬。
“般若……”
“不准你叫我的名!”美目又是狠狠一瞪,咬牙切齿的恨意毫不掩饰地以强烈语调告知:“爷容你不代表我们一族皆容你,我说过了,除了爷,我族中人不会有人容你,绝不会!”
仲云默然,亦不愿多作辩驳,不想让她更讨厌自己。
“我不会放弃,我一定要带爷离开你这个不祥的凡人!”她立誓后愤然离去。
“不祥……”仲云独留原地咀嚼这两个字。
她是指他是不祥之人吗?哪里不祥了?
他不懂,可心上却狠狠地被割伤,因为般若,因为先前转身离去的江岩。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皆大欢喜,真的不知道……
“你这是在做什么?”江岩皱眉垂视跪在跟前的仲云还有他脚边的包袱,心下虽明白他将说什么,却还是多此一举地开口问。
“感谢师父多年来的教养之恩,仲云无以回报,将来若有需要仲云的地方,自当衔草结环以报师恩。”栖霞山非他归属,至少,有师父在的地方不会是他的归处,因为般若他们是如此厌恶他和师父共居,只要有他在,纵使师父回族人身边,结果亦然。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他离开,永永远远的离开。
“你毋需顾忌般若等人,只要说真心话、做真心想做的事即可,毋需考虑他人。”这笨蛋徒弟!又打算为别人牺牲自己。“我只听你的真心话,只准你做真心想做的事,其他一概不允。”
“师父……”真心话可以说吗?可以做吗?让他一个人的任性陷师父于不义,令般若他们不快,只因为他一个人想留在师父身边?
摇头晃首好一会儿,再抬头看向江岩,仲云的神情多了份坚决。“其实我早已厌倦和师父一起生活,山中生活单调乏味至极,我只是一介凡人,无法过得像您一样淡泊。我……我早就想离开栖霞山,只是碍于师恩难报才一直隐忍;但是我已经忍不下去了,我要下山,我要去看这花花世界,去寻找我的身世根源,我……一时一刻都待不下去!这里……这里……”
“为何不看着我说话?”江岩凝起声,目光垂落仲云的发旋,原本抬头的仲云如今低垂着头教他看不见他神情。“抬头说话!”
仲云摇头拒绝,束好的发尾随之晃动,许久才道:“这里太无趣!跟在师父身边……我……我并不快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