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轨诉讼





  马丽芃浓妆艳抹、花枝招展地推门进来。何庭长一本正经地坐在写字台后面,冷冷地让座,完全收起了往日主人见到宠物那般的亲昵和温柔。
  马丽芃对何庭长的冷淡殊不在意,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看看面前茶几上冒着热气的茶杯,灿然一笑说:“茶水都泡好了,谢谢庭长大人了。”
  何庭长绷着脸说:“一千二百块一两的茶叶,你喝过吗?”
  马丽芃夸张地伸伸舌头,做个吃惊的表情:“一千二一两?我听都没听说过,更别说喝了,别是唬人的吧?”说着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喝不出什么特殊来,一千二百块一两的茶叶跟一块二一两的茶叶对我来说没有多大区别,我喝不出好赖,还不都是茶水味儿。”
  何庭长有点热脸贴了个冷屁股的感觉,乜斜了马丽芃一眼:“今天又找我,是要录音还时要拍录像?”
  马丽芃“唧唧咯咯”笑得像刚下了蛋的小母鸡,光笑不说话。
  何庭长说:“世上最毒不过妇人心,我对你也够好了吧?你跟你们行长那个骚娘们合起来坑我整我,你们还他妈是人吗?”
  马丽芃见他骂得太狠,有些撑不住劲了,止住笑,板起面孔说:“你别啥事没弄明白就骂人好不?你再骂,我也不客气了,我也会骂人,你想不想听听?”
  “还要咋搞明白?这是啥东西?”何庭长把报纸包着的录音带、录像带在桌上拍得“啪啪啪”乱响,可是却不敢再骂人了,他怕马丽芃真的耍泼,把别人招来就下不了台了。
  “那东西你看了没?听了没?”
  “我既不想看也不想听。”
  “那好,今天我就让你听听。”马丽芃走过来,从包里掏出一台随身听,拿起桌上的录音带装好,又把耳机戴在何庭长耳朵上,然后按下了随身听的开关。
  耳机里传出来的是一男一女的声音,不过不是何庭长跟马丽芃,而是一对男女对唱二人转。何庭长往下继续听,马丽芃坐回沙发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啜茶,脸绷得像刚刚浆洗过的床单。
  “搞什么鬼?”何庭长摘下耳机,不解地问。
  “人家搞啥鬼?还不是你自己做贼心虚。我跟你俩的事儿,别人咋可能录音、录像?你也不想想,让人家一诈就诈出来了。哼,还怀疑是我跟别人勾结起来算计你,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说着说着马丽芃的眼圈也红了,眼泪也出来了。
  何庭长弄不清她是真伤心是还是假做戏,在秃顶上抓抓,一时还回不过神来。
  马丽芃又说:“我跟你的事行长根本就不知道,我能告诉她吗?她只不过是看你是个大色鬼,用这个办法诈一诈你,果然你就让人家玩到沟里去了。你是不是那天晚上连行长那个老婆子都想干?”
  何庭长赶紧矢口否认:“我哪能看得上她呢,像个熊瞎子。再说年龄也大了点。”
  “哼,”马丽芃不屑地说:“行长可啥都告诉我了,你要不是居心不良,让人看透了你的德行,她怎么敢跟你开这么大的玩笑?”
  何庭长这才明白,他是让娘们行长给蒙了。好在知道并没有录音、录像这回事,心里倒也轻松下来,见马丽芃哭的梨花带雨,怜爱之心一下子涌将上来,走上前把马丽芃楼到怀里,又是哄又是劝,还用嘴替她咂眼泪,劳碌半会儿才算把马丽芃安抚下来。
  转过念头,却又气恨行长,这个老娘们手腕真高,真把他耍了个晕头转向。他立即抓起电话,要给娘们行长点颜色看看。可是又一想,她说到底也不过跟他开了个大玩笑,还要怪自己做贼心虚,拿到磁带既不听又不看,马上傻乎乎地认账,自己把自己吓了个半死,忧愁了好几天,还委屈了马丽芃。想到这里,越发觉得对不起马丽芃,就说:“明天我到省城,你跟我一块去。”
  “干啥去?”
  “我介绍省高院的两个朋友给你,都是关键部门的,你以后有事找他们没问题。另外,鑫金融珠宝行的首饰品种多,他们经理我认识,去给你选两样,保证没假货。”
  “啥时候去?咋走?”
  “明天早上八点半出发,就说给你们行里办事,让你们行长派车。你在家等就行,我去接你。”
  “行长也去吗?”
  “她去干屁,就咱俩。”
  “行。”马丽芃高兴了,用面巾纸擦干脸上的泪痕,又掏出小镜子、化妆盒给脸上补妆,何庭长坐在她对面心满意足地欣赏着,他又有了云开雾散、艳阳高照的好心情。
  忽然想起来,他对马丽芃说:“还有一件事,对你们很不利。”
  “啥事?”马丽芃聚精会神地描唇线,问话有些含混不清。
  “牛吴强最近又委托市检察院技术鉴定处做了个鉴定,鉴定报告结论是,真假印章的印文用肉眼就可以分辨清楚。”
  马丽芃的手哆嗦了一下,唇线笔在嘴角上点了个红痣:“这个报告不等于已经下判决了吗?这个官司还能打下去吗?怎么办?你得赶紧想个办法。”
  何庭长说:“这个报告不光对你们,也是冲我来的,要彻底堵住我得嘴。他这一两天要通知你看卷,你们对这个鉴定结果坚决否定,要求到省上权威机构重新鉴定,先看看他们的态度再说。”何庭长伸手抹去马丽芃嘴角的红点子,又说:“他们定哪天开庭?”
  “下星期三。”
  “下星期一你找牛刚强,说你跟行长要出差,要求延期开庭。”
  “他要是不同意呢?”
  “不同意你当他面给我打电话,我再给他说。”
  “那我就谢谢你了,”说着,马丽芃在他肥胖的腮帮子上吞了一大口,吞罢又“吃吃吃”地笑。
  “笑啥?”
  “口红粘上了。”
  何庭长连忙掏出手绢擦,还让马丽芃帮他看看擦干净了没有。
  有人敲门,何庭长急忙回到转椅坐定,庭务内勤小杨来送报刊。小杨走后,马丽芃伸伸舌头:“好险。”
  何庭长拨通行长的电话。
  听到他的声音,行长说:“老何啊!”
  对方这随意又带点亲昵的称呼令何庭长皱皱眉头,他又偷偷瞥了马丽芃一眼。
  “你跟我逗闷子是不是?”何庭长故意把话说得很冷,既是给娘们行长听,也是给马丽芃听。
  “嘻嘻嘻……”对方光笑不说话。
  “你也别笑,你逗我倒没啥,等着我也逗逗你就怕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唉吆,我的何大庭长,何大哥,跟你开个玩笑么何必生那么大气呢。”
  “你不觉着这个玩笑太没意思么?”
  “行了,你不愿意今后不玩了还不行吗?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给你赔罪,行不?”
  “算了,我没时间。明天你给我安排一台车,我到省城去办事。”
  “没问题,要不要我陪你去?”
  “我办事你陪我干啥?”
  “嘻嘻嘻,”女行长又笑了,“没问题,有小马陪也一样。”
  何庭长愣了,暗想这个娘们真不一般,啥事都逃不过她的算计,难怪一个老娘们能当行长。
  放下电话,何庭长说:“这个娘们,一下子就猜出来你也跟我去。”
  马丽芃不在意,说:“管她的,我先走了,说定了,明天早上我在家等。”
  第五章
  一
  开庭时间在银行方面的一再要求与何庭长的干预下,不得不延期。程铁石接到这个通知很气愤,约上王天宝去找牛刚强。
  牛刚强一脸无奈,只说早几天晚几天对案子本身并不会有啥影响,让程铁石再耐心地等几天。王天宝是本地的律师,资历又不很深,不敢像博士王那样直言不讳,在一旁帮不上什么忙,程铁石也只能发发牢骚,讲一些“法庭对对方太宽容”、“耽搁这么多天的差旅费怎么办”、“银行可以左右法院”等等一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话来表达自己的不满。牛刚强心里同情程铁石,又生银行的气,可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反而还得费口舌替银行作解释工作。自己也觉得窝囊透了。
  “这样吧,我给银行的延期时间是十天,到时候不管他们到不到庭我都开庭。”
  牛刚强的话说到这个份上,程铁石不好再讲什么,再缠下去也没法改变既成事实,还难免强人所难、逼人太甚之嫌,只好怅然告辞。牛刚强说出了硬话,但事情到时候能不能也办的像说出来的话那么硬,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从法庭出来一进电梯,就见到马丽芃从楼上乘电梯下来,满脸得胜的傲慢。程铁石瞪了她一眼,她装作没看见。
  “马大律师又上楼找谁了?”在法官面前挺不直腰杆的王天宝,却不会放过对马丽芃放肆的机会。
  “找谁不关你的事,王大律师不也是刚刚找过人了嘛。”马丽芃的嘴也不饶人。
  “又去找你的何大哥了吧?难怪这么通顺,想开庭就开庭,不想开庭就不开,这法院跟你们家的热炕头差不多了。”
  “别给脸不要脸,你对你说的话要负法律责任。”
  “我这脸要不要倒没关系,反正我的脸也没你的脸好看,我这脸当不了钱花,法官了、庭长了谁也看不上。”
  马丽芃知道他这是有意找茬,再跟他斗嘴占不着便宜,弄的周围的人都来看热闹更不值得,说了声“无聊”便转过头去不理睬他。
  程铁石也觉着王天宝这么跟她斗嘴有点“无聊”,要见真章还得在法庭上斗,本想劝阻王天宝,可是又觉得马丽芃这个女人也太可恶,作为律师维护她的当事人的合法权益谁也说不出二话,可是她做的已经大大超出了律师的职业道德规范,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于是程铁石默不作声,任由王天宝损她,做个幸灾乐祸的看客。
  出电梯时,却见开电梯的女工撇撇嘴,“呸”了一声,骂道:“骚货,把电梯都熏臭了。”
  马丽芃装作没有听见,扬长而去,高跟皮鞋在水磨石地面上敲出一串脆响。王天宝高声告诉马丽芃:“人家骂你你没听见?”
  程铁石扯扯王天宝的袖子:“算了,没多大意思。”
  王天宝说:“事情都坏在这个娘们手里,她把庭长勾上了,俩人打的火热,整个海兴都传遍了。这不,连开电梯的都知道,就这形势,咱们的官司还有个打吗?干什么都有个规矩,她做得太出格,越轨了,这一行迟早得清了她。”
  程铁石问:“她是光勾上了庭长,还是连牛刚强、院长、审判委员会成员都勾上了?”
  王天宝说:“光一个庭长就够我们受了,要全都勾上了,咱们干脆缴械投降算了。”
  程铁石说:“这不就成了?我就不相信一个庭长能遮住天。这个案子本身就顺不了,跟银行打官司有几个能顺顺当当的?”
  王天宝没有把握地说:“这些事情难说,你跟我谁也不敢保证她就不会把别人也塞到裤裆里当玩意儿,这个世道,无奇不有。唉,法院里有些事,活活能把你气死。”
  “光气有啥用?还得跟他们斗,要像博士王那样用脑子跟他们斗。别气了,自己把自己气死了,马丽芃刚好可以抢了你的客户。走,今晚上我请你吃炖菜。”
  “算了吧,”王天宝招手拦出租车:“博士王告诉我了,你眼下经济状况已经非常紧张,等官司结了再好好宰你。”出租车停在王天宝跟前,王天宝钻进车,又冲程铁石喊:“我下午还有个案子得开庭,你就自己随便吃点吧。”
  同王天宝分手后,程铁石在路边的小店买了两包方便面,打算回房间随便对付点,他自己的肚子问题好解决得多。买了方便面,却又不想回旅馆,便在街上慢慢溜达。原定后天便可开庭,往后一推十天,加起来还得等将近半个月。法院难道真是银行开的吗?想起这件事,程铁石又想起王天宝给他讲过的一件事。在他这桩案子移送到公安局之前,就在海兴中级人民法院拖了整整三个多月。其实基本事实用了不到三天就查清了。王天宝问程铁石:“你知道为啥拖那么久?”
  程铁石说有意拖,偏袒银行呗。王天宝说:“不完全是,庭长和院长商量后,让牛刚强他们请教人民银行这个案子怎么判。领导发了话,牛刚强只好照办,先是请教人民银行海兴市分行,结果一个人一个说法,有的说应该承担责任,有的说不应该承担责任,法庭请人行出个书面的材料证明,又不给出。请教了市分行没有弄明白,就又去省里请教省分行。省分行跟市分行一个熊样,也是一人一个说法,弄的牛刚强没办法,汇报到院里院里还准备让牛刚强到中国人民银行总行去请教,牛刚强不去,才算拉倒。后来院里才决定把案子推到公安局去。”
  程铁石听了倒抽一口冷气,问:“到底是法院依法判案还是由人民银行判案?我跟银行打官司,法院却去请教人民银行该怎么判,这不等于儿子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