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途

　　送走了地级市委书记，市委书记心情好了许多，想这老常虽然有许多缺点，关键的时候还是很能处理问题的。他对李向东的那番评价，说得恰如其分，既没贬低李向东，又把李向东这个人说透彻了。这么个人，做出这样的事也就正常了，与他市委书记无关了。
　　他知道，老常是在维护他。在这种时候，老常还维护他，真是不容易。他打电话给老常，很诚恳地向老常认错，说那天，他心情不好，脾气恶劣，因此，说话不经大脑，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希望他不要在意。老常笑“哈哈”地说，我能理解。这么大的事，你受那么大的压力……如果，你手里有把枪，把我毙了也是情有可原的。市委书记就说，接下来的事，你还要努力，还要做得好好看看，不管能不能找到李向东，只要尽力，我们的责任也到了。
　　市长没有参加这次向地级市委书记的汇报活动。
　　市委书记没让通知市长。在市委书记眼里，市长还只是个孩子，他懂什么？如果没有李向东，他将一事无成。因此，在很多场合，市长总是站在李向东一边的，虽然，他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不会刻意说李向东的好话，但是，他还是担心市长在地级市委书记面前说出欠考虑的话来。
　　市长知道地级市委书记来过后，心里自然很不愉快。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有上面的人下来，市委书记总对他封锁消息，总不让他沾边儿。他知道，市委书记对他是有偏见的，他总也想做出点事儿让市委书记开开眼，让他知道，他市长也是能办大事的人。
　　当然，市长很清楚，自己每一次要办成某一件事，总离不开李向东，只有他为他冲锋陷阵，他才能把事儿办好，而且，在这个县级市，似乎也只有李向东才心甘情愿为他冲锋陷阵。
　　市长打电话给老领导，谈起市委书记对他的偏见，瞒着他不让他见地级市委书记的事儿。老领导就笑了起来，说，这是好事啊！他不让你参加，说明这事与你无关，你就更有理由躲得远远的。老领导说，这种事，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找到人是应该的，找不到人却是不允许的。所以，你不沾边最好。老领导说，你自己该忙什么还忙什么。别让这事干扰你，更别因为这事乱了自己的方寸。
　　老领导一番话，说得市长心宽了。
　　每一次与老领导谈话，他都有一种明灯高照的感觉。
　　目前，市长要忙的事是什么呢？他要忙的是办证大楼的事。
　　虽然，办证大楼机构编制，人员归属问题还悬而未决，办证大楼的改革还不算彻底，但是，张建明认为，办证大楼不能成省的典型，也还是可以打造成地级市典型的。他说，我想了想，我们也应该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先把办证大楼在地级市炒热，让地级市的部门单位接受了，就有一种水到渠成的感觉。那时候，再进行彻底改革，阻力就不大了。然后，我们再把它打造成省里的典型。
　　他当然不敢向市长透露李向东不同意他们那个彻底改革的方案。
　　市长问：“你有什么好做法呢？”
　　他说，地级市的报纸、电视台都有他的哥们，要炒热办证大楼，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这会儿，市长就要张建明把他那些哥们记者招集起来，对办证大楼进行大肆宣传。他希望在这段时间里，在市委书记为李向东失踪忙得焦头烂额时，炒热办证大楼。这可是一个极鲜明的对比。市委书记在干什么？他只是在干找人的小事，干一些补强防漏的琐事，而他市长呢？却是在忙改革忙创新，忙为招商引资创造良好环境。
　　他要出政绩。他太需要出政绩了。
　　老领导已经向他透口风了，地级市某局局长已经退了，老领导想把他调回地级市。言下之意就是要让他当那局长，所以，他要配合老领导，要拿出政绩，击败竞争那局长的所有对手。
　　他在电话里说：“明天，你就叫他们过来。”
　　张建明似乎觉得有难度，说：“是不是太急了？”
　　市长说：“下午不行吗？明天下午不行吗？”
　　张建明说：“我试试联系吧？他们每天都到处跑的，这么急，不知他们能不能排得出时间。”
　　市长说：“热情点，接待好一点。如果交通不便，用我的专车接他们过来。”
　　张建明见市长已拿定主意，也不含糊了，说：“我一定尽力，一定把好这事，一定让市长放心。”
　　市长想起了什么，说：“你把记者都约到你那去。我在你那边接受他们的采访。这样会更有现场感。”
　　其实，他是多了一个心眼，也想瞒着这事。现在，全市都在为李向东的事疲于奔命呢，他接受记者采访，为自己歌功颂德总不太好。如果，被哪个多嘴的人知道了，把事情捅出去，说不定，就传会到市委书记那去了。谁知市委书记会能出什么制止的行动？
　　放下电话，市长便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很认真地思考明天该回答记者一些什么问题，如何才能把办证大楼的改革创新说深说透。
　　第三零八章　失宠
　　市长知道李向东和杨晓丽安全回来时，心里着实是高兴的。毕竟，李向东是他手下不可缺少的得力干将。那时候，他已经接受完记者采访，心情好得没法再好。于是，他就赶去医院探望他们。
　　李向东感觉自己并没什么大事，就是累就是虚。从岩洞出来后，他们在一户护林工家里吃了一些东西。那是一对好心的老夫妻，知道他们好多天没吃东西后，就给他们做了一大锅饭，饭还没熟呢，李向东就勺了一大碗，半生半熟地嚼起来。
　　老夫妻说：“别急，还没熟呢！”
　　李向东忙说：“行了，这就行了。这就很好吃，真的比山珍海味都好吃！”
　　杨晓丽却勺了半碗米水慢慢地喝着。
　　他们就这么等饭熟，等来接他们的车。现在，手机普及得多见树林少见人的山林工都有了，联络方便得就像面对面。
　　来接他们的是一辆救护车，半个小时就到了。据说是临近镇卫生所的，一接到通知就出发了。那时候，锅里的米饭还没熟透，李向东还有点舍不得上车。医生护士却说什么也不让再耽误了。一上车，医生护士就给他们打点滴吊葡萄糖。肚子虽然没有了饥饿的感觉，李向东却还是觉得发虚，有什么能比米饭更充实呢？
　　医生护士都被他逗笑了。
　　李向东见杨晓丽只是抿了抿嘴儿，心里的高兴便也消失了。
　　他心里问自己，你还笑得起来吗？
　　他骂自己，你还是人吗？亏你还笑得起来！
　　他想，他这简直就不是人的所为，自己脱离了死亡的威胁，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轨道，可以万事大吉了。但是，杨晓丽呢？她该怎么办？她还能回到原来的轨道吗？她是不能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了。
　　他想，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事啊！自己怎么就干出了那种事，怎么就想要那个什么死亡前的绚丽？这下子，杨晓丽可被他给害了，害惨了。
　　他想，自己当时怎么就想到死亡了呢？怎么会绝望呢？怎么就认定了自己只能在那个岩洞里慢慢死去呢？生存的意志哪去了？亏你还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受党教育了那么多年的领导干部，没到最后的一刻，竟然放弃了生存的希望！
　　李向东低垂着头，不敢看杨晓丽。
　　杨晓丽知道他是歉疚了，知道他是为了岩洞做的那件荒唐事而歉疚了。
　　她看着他，她等着他抬起头来。她想告诉他，其实，他不必歉疚，不必为岩洞的事歉疚。在岩洞里，她是应该感谢他的，是他给了她生存的希望，是他一步步搀扶着她背负着她走向光明。她想告诉他，虽然，在那近乎于最后的一刻，他们都曾放弃了生存的希望，但那不是他的责任，是她心甘情愿那么做的。或者说，是她逼他要他那么做的。
　　她想，这么说，他心里一定会好受许多。
　　她还想告诉他，其实，那时候，她是很幸福的，因为，她知道了什么是女人，知道了女人还应该有这么多美好和绚丽。她想告诉他，她很愿意他能成为她的男人，真的，她很愿意。只是，如果不是在那个时候，那么个环境，他是怎么也不会成为她的男人的。
　　最后，她还要告诉他，她心里很难受！她知道，他们的一切已经结束了，以后，他们再不会有那种美好和绚丽的时光了。他还会回到他喜欢的女人身边，他还会把她当成一个与自己没有多少干系的女人，像以前那样，给她予各种支持帮助，关心和爱护，唯独就是不能再把她当成一个女人，一个他需要的女人！
　　他抬起了头，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眼角扫了一下医生和护士，终就什么也没说。她就给了他一个笑，一个很美丽的笑。
　　她想，他应该能在她那笑里感觉到她想要说的话。
　　然而，她失望了，李向东竟木木的。
　　她轻轻踢了踢他的脚，不知是路不好走，还是车跑得快，车一阵颠簸，杨晓丽却踢到了那医生的脚。她忙低下了头，装是那车颠簸的缘故。
　　救护车把他们载到了市人民医院。尽管，他们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大的不适，留医观察却是必不可少的。
　　他们被分开了，由于性别不同，他们不能住同一病房。
　　由于级别的不同，李向东可以住单间。
　　李向东交代老科长说，不要把他住的房号告诉太多人。他现在除了家人，谁也不想见。他不想见他的朋友，比如黄，比如陈坚。他有什么颜面见他们？见了他们说什么？他李向东有多丢脸自己还不知道吗？听他们说几句没用的安慰话有意义吗？他更讨厌那些阿谀奉承的探望，不仅让他难堪，还让他强挤着笑迎来送往，占用自己的空间。
　　市长来看过他，老科长是怎么也拦不住市长的。
　　市长紧紧地握住李向东的手，说：“精神还不错吗？”
　　他说，你不知道，这几天，我有多担心，真担心你就出不来了，真担心你就见马克思了。
　　他说，你这人命硬，当然，也命苦。你还要留下来为我做事，为党做事，为老百姓做事！
　　他说，好好养着，我需要你，还有好多事等着要你去干呢！
　　李向东笑了笑，心里想，这市长没见几天，水平好像一下子提高了许多。
　　市长要李向东躺下，不只是嘴上说说，还亲自扶他到病床边，把他按在病床上。这时候，他就坐在床边，询问李向东的身体情况，问检查的结果，李向东说，没事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医生太小心了。市长说，你不要怪医生，医生是向你负责，要向市委市政府负责。他说，最近，也没什么大事，你就多住几天，把身体调理好了再说。他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句话虽然老土，道理却是实在的。他想要稳住李向东，不想他太早出院，不想他知道他那个采访的事。不管怎么说，搞办证大楼有大半功劳是李向东的，记者采访他的时候，说着说着，他也感到有点心虚。他想，只要见了报，李向东就是有意见关系也不大了，已成事实的东西李向东再追究也追究不来了，何况，他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
　　市长对老科长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及时给我电话？”
　　李向东忙说：“不用了。不用了。”
　　送走了市长，李向东便盼着另一个人来探望他。
　　他很清楚，这段时间，接二连三地把市委书记招惹得不轻，想市委书记还会像以前那么器重他吗？他是不是对自己失望了？从小楼屋出来时，市委书记找他谈过话，既然，找他谈过话，就证明他对他还是抱有希望的，如果不理他了，对他放任自流，那就对他失望了。
　　所以，他盼着市委书记来看他，能再像上次那样对他发一通牢骚，然后，指着他的鼻子，狠狠地批评他，要他改正自己的错误。
　　只要老科长的手机一响，他就焦急地问，谁打来的？老科长看看显示屏，报了姓名，他就说，不见。后来，他等得不耐烦了，市委书记秘书的电话才打进来。他忙接过手机，就听见那秘书问他住几号病房，说市委书记在地级市开会赶不回来，叫他代表他来医院看看李向东。李向东的心便冷了，知道市委书记对他的态度了。他凄惨地笑着说，不必了。他说，我没事，过几天，我去见市委书记吧！他想，市委书记可能就站在小刘身边，听着小刘给他打电话。
　　第三零九章　忏悔
　　李向东倒是去看小刘了。他想起在岩洞做的那个梦，想自己做了许多对不起小刘的事，想自己如果让小刘当了那个办证大楼主任，还会发生小丰村事件吗？想小刘会像张建明那样吗？他想，小刘再怎么样也不会像张建明那样背着他，甚至于甩开他投靠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