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途





  小何说:“有什么依据?我看就是乱收费!”
  李向东笑了,说:“你怎么就知道是乱收费?上面都在查这事,而且查得紧,谁都不想惹麻烦。”
  他说,你有同情心,有正义感这很好,但是,有时候,也要先把事情弄清楚,才能同情,才能正义。
  他说,乱同情,乱正义,往往适得其反。
  这么说着,李向东已经离开了小区的门岗,向自己家的方向走。他李向东算什么?他李向东还自身难保呢,还顾得了别人的事?再说了,那学校够胆收那个钱,且明目张胆地收,肯定是合理合法的。有许多事,不是做错了,而是不清楚不理解的人误会了。
  回到家,李向东就把这事给忘了。其实,这也不算个事。在城郊区已经吃了午饭,所以,一到家,李向东就困了,就睡午觉,这是官们都有的习惯,十多年养成的,中午不睡一睡,那怕是合合眼,这一个下午都会有一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即使李向东在家里休息,也是要躺一躺的。
  迷迷糊糊间,就有人按门铃。
  李向东感到奇怪,搬到这来住,似乎还没什么人来访过,即使有人来访,也都是先电话预约的。开门一看,竟是那保安小何。他身边还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她像小何一样,也穿着小区制服,只不过,制的是清洁工那种蓝色制服。蓝色制服很宽大,披在她身上更显得她孱弱瘦小。
  小何说:“我带她来了。要她跟你说。”
  显然,小何对李向东刚才很不满意,对他说他乱同情乱正义很不服气。
  那女清洁工畏缩成一团,看也不敢看李向东,低声对小何说,我们还是回去吧。这要让老板知道了,知道我们打扰户主,会炒鱿鱼的。小何说,不用怕。他是个好人,他不会怪我们的。他说,有什么你跟他说,他一定能帮你。他说,你不想让你孩子读书吗?你不想要他帮你吗?他一定能帮你,一定会帮你的。至此,李向东也只好让他们进屋了。
  他说:“有事进来谈吧!”
  他让他们坐沙发,那小何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然后东张西望,说你这好像很宽敞,比别地方都宽敞。那清洁女工却不敢坐,还是双手垂放在身前,畏缩成一团站着。李向东便也没有坐,也陪她站着,等她说话。
  静默了好一会,小何说,你说话呀!你有什么就说什么。来都来了,你有什么就跟他说,他是大官,什么事都能管。那清洁女工看了李向东一眼,这才慢慢地小低得蚊子飞似地说了。
  原来,她离婚多年,一直一个人在外面打工。那年,回家看儿子,却发现儿子的父亲又再娶了。那后妈很虐待她儿子,于是,就上法庭把儿子要了回来,便带了儿子一起出来打工。儿子很懂事,在学校读书成绩很好,但是,因为是外地人,在学校很受歧视,不仅同学歧视,老师也对他冷淡。然而,他还是以优越的成绩考上了全市最好的学校,只是因为没有钱,只好供他读一般的中学。那知,这学校收费也不低,第一次入校不仅要叫足规定的费用,还要多交八百多。
  李向东听着听着,心里也发酸了,想起小军,想起小军失去母亲时的悲伤,想起小军即使经受了那么大的痛苦,毕竟还有一个可以供他上任何学校的父亲,但眼前这个清洁女工的儿子,虽然也能考上全市最好的学校,因为没钱供不起,却要去读一般的普通学校,现在,似乎连读普通也成问题了。
  他便问:“那多收的八百是什么费?”
  那清洁女工怕说不清楚,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纸条递给李向东。李向东接过来看,是学校致每位学生家长的倡议书,大意是近期学校需要进行更新改造,希望各位家长能够大力支持捐资。下方有一个支持捐资金额表,表格里的金额栏空着,看是由家长填写的,并有家长的确认签名。
  李向东问:“这里并没说要支持捐资八百呀!你可以按你的能力捐多捐少。”
  小何说:“但是,那报名的老师说了,最少要捐八百,没有八百就不准报名。”
  李向东有点明白了。
  这是一种硬性摊派,但是又巧妙地将它合理化了。
  学校没有把家长支持捐资的金额写上去,却要老师口头传达。如果,这事传出去闹大了,有人要来查的话,学校就可以拿出这些倡议书的回执,振振有词地说,学校并没有硬性摊派,更没有指定家长们要支持捐资多少,都是家长们慷慨认捐的。
  现在,干这种事是越来越会动脑筋,越来越有办法了,也越来越干得绝了。他让你感觉到了它的假,却又抓不住把握。他想到了公安抓陈坚嫖娼显露出的行业腐败,也想起了财政局局长、黄和陈坚利用自己手里的权力挣钱的不轨行为。
  有权有势的部门单位,有权有势的人经济意识都加强了,都懂得如何发挥自己的优势挣钱了!
  他很清楚,他无法与这种行为作斗争。一个普通中学,敢干这种事,一定是得到上面的首肯。他现在算什么?了不起就是带头鼓掌的政协副主席,不高兴,不鼓掌就是了,轮不到你说话。即使以前,有市委书记、市长支持,他也未必能奈何人家什么!
  他想,他只能帮帮那清洁女工,争取学校不收她那笔认捐款。
  李向东说:“让我试试吧,看看能不能帮你。”
  他向那位清洁女工要了她儿子的姓名,要那学校的名称和班级编号。
  其实,李向东一点把握也没有,别说那个学校的校长他不熟,就是教育局局长和他交情也一般,上次为了搞办证大楼,他可是通报过教育局局长,得罪过教育局局长。现在,他更不会给李向东面子了。
  李向东是想要杨晓丽出面帮那个清洁女工的儿子。
  杨晓丽当了副市长后,负责分管教育局。
  第三六五章 副市长杨晓丽
  李向东打电话给杨晓丽时,她正在开会。她当了副市长后,感触最深的就是会太多,有时候,一天要开几个会。许多会,自己就像是一个摆设。尤其是参加工作碰会。大家先汇报情况,然后谈工作设想,谈到后来,该要最高领导副市长拿主意作决定了,她心里却没底,不知该说什么,该要大家回去干什么,就拿眼睛看着身边的市政府副秘书长。
  每一个副市长都配备了一位市政府副秘书长协助工作。或许,意识到杨晓丽是一位女同志,又太快地坐上这位子,还需要一个过渡期,因此,便配备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副秘书长。
  经验丰富的副秘书长组织观念强,心里虽也有点看不起这位女副市长,却不现形于色,很尽职地接过话题,归纳大家的工作设想,梳理出几条工作意见,然后,分急缓、主次地谈了自己的看法。最后,便对杨晓丽说:“你看看还有什么补充的?”
  这时候,杨晓丽已经松了一口气,从笔记本里抬起头,环视一眼会场,对大家说:“我完全同意副秘书长的意见,大家回去就按副秘书长的意见办,争取把工作做到最好。”
  这么说了,会议就结束了。
  有人便在背后嘀咕,这会是副市长主持召开的,还是副秘书长主持召开的?我们执行的是副秘书长的意见,还是副市长的意见?
  但是,不管怎么说,杨晓丽在这样一位经验丰富的副秘书长协助下,工作总不会出现太大的偏差,至于,会不会有创新,那就看杨晓丽的悟性了,看她能不能走上正轨了。
  其实,杨晓丽的压力是很大的。当市委书记跟她谈话时,说要她当副市长候选人时,她脑子就“咣”一声炸开了,一点也听不清市委书记后面还说了什么。她能胜任这个职务吗?这个自己看都没想要当的职务。当电视台副台长,她就已经感到吃力了,感到有点力不从心了,现在竟还要她当副市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搞错了?
  组织上是绝对不会搞错的。只是组织上需要一位女领导干部,需要要她杨晓丽担任女领导干部。她就必须坐上那个位置,且要坐稳坐好!
  杨晓丽又失眠了,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
  别人盼星星盼月亮都在盼能坐上那位子呢,明争暗斗,打破头壳抢都抢不来呢。像李向东,一个这么有能力的人,做了这么多事,这副市长怎么说也该是他的,却让他去当市政协副主席。
  她杨晓丽有什么能耐呢?做了什么事呢?在为边远镇安排有线电视的整个过程中,她处处表现得束手无策,办法不多,还制造了小丰村事件,竟还是一个不小心,就坐上了副市长的位子。
  她想,以后,她该要怎么开始工作呢?她可不能辜负了组织领导对她的期望!
  她想,她要像一个小学生一样,虚心地学习。
  她像市委书记学,大胆地提出自己的各种担心,提出自己很怀疑自己的能力,提出希望市委书记要时时给她帮助。
  她也想像请教市委书记那样,请教有经验的老同志,但是,她发现,她的身分地位变了,别人对她都客气了,都不敢指点她这,指点她那了,都说一些“今天天气‘哈哈哈’”的话了。
  她只得转变一种学习的形式,用心地聆听每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同志的讲话,用心领悟他们说话的内容,以及他们掌控会场气氛,分析大家意见的能力。她想,至少她要先学会这一点,提高自己的分析能力,只有在善于总结分析别人的基础上,才能有自己的创新。于是,凡是参加会议,她都带了笔记本,都认真地记笔记。
  她还想过,时不时地找李向东谈一谈,谈一谈自己的感受,然后听听李向东给她的忠告,她想,这对自己一定有很大的帮助。她想,只有李向东她才能够放下任何心理负担,虚心地向他请教。她想也只有李向东才一定会诚心诚意地帮助她。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杨晓丽也不知道。
  然而,她还是碰壁了。他竟有一点不理解她,竟把她当成一朝得志的小人。
  那天,放下电话,杨晓丽眼眶里就滚动着泪水,心里想,你怎么会这么看我呢?我怎么会那么对你呢?她想,人家这辈子最敬佩的男人就是你了,最放不下的男人就是你了。你却这样对有人家。
  她想,我又没想要你怎么样?就只是想看看你,和你说说话,有点事请教请教你,这样都不行吗?这点要求都过分吗?
  所以,李向东打电话进来的时候,有正在开会的原因,也有心里不高兴的原因,她就没有马上接他的电话。虽然,心里乱了好一阵,心情也不在会议上了。
  散了会,回到办公室,她才回他电话。她没有先说话,而是等着他先出声。
  这办公室,也即是李向东原来的办公室。虽然,经过了装修,许多用具都更换了,但是,杨晓丽每每走进来,总还有一种他在等她的感觉。有时候,躺在休息间那张床上(虽然已不是他躺过的那张床)似乎还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于是,她的心就“扑扑”地跳,便想起岩洞里的日日夜夜,想起他们那个死亡前的绚丽。当时的那个环境,死亡前的绚丽对她来说,是一种生命走到尽头的无奈,现在回想起来,却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美好回忆。
  李向东在电话里问:“喂!哪位?”
  他并不知道杨晓丽的固话号码。
  杨晓丽说:“是我。”
  李向东说:“是杨市长。”
  杨晓丽也故意板着面孔问:“你给我电话?刚才正在开会。”
  李向东笑了笑,说:“有件事想要你帮忙。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杨晓丽冷笑,说:“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呢?”
  李向东便简要地把那清洁女工的事说了一遍。
  他说:“希望你能够帮帮她,叫学校免了她的支持捐助款。”
  杨晓丽想了想说:“你知道的,我当这市长才多久?不认识那学校的校长。”
  李向东停了停,说:“也是的。那就算了。”
  杨晓丽以为他会放电话,便失态了,说:“我说的是真话。我不是不想帮你,是现在还没办法帮你。”
  李向东笑了,说:“你要肯帮我,不一定就要认识那校长。”
  杨晓丽说:“是吗?不认识也能帮你吗?你说说看,我怎么帮?”
  李向东已经听出了她的诚意。她太容易了解,一听那口气就听出来了。他说,这种小事,根本不用你和那校长通电话。当然,认识他直接跟他通电话更好。他说,找教育局的人给他电话就行了。找什么人,就不用我说了吧?他说,你别告诉对方是谁要你办这事的,就说是你的一个熟人吧!
  杨晓丽笑着说:“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
  李向东也笑了,半真半假地说:“你还没摆正自己的位置,还没完全意识到你是副市长。那一天,完全意识到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