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途

　　那时，老常刚从外面回来，他要司机载他到市委大院，他在那边转了一个圈，什么事都没办，就回去了，到政协办公室问了一些不痛不痒的事，顺便提起李向东回来没有，这才叫办公室主任通知李向东去他的办公室。他要让其他人知道，他刚从市委大院回来，可能在那边听到了什么，然后才叫办公室主任通知李向东到他的办公室来。
　　他没叫李向东坐，瞪着他问：“最近，你在外面干什么了？”
　　李向东愣了一下。尽管，他知道，老常绝不会放过他，但也没有想到一进门，他就来那么一句，连一点虚假的客气也没有了。再说，李向东也没干什么，至少，他没干什么过值得他吊起一副脸嘴大发雷霆。
　　老常说：“我很清楚，你不想当这个政协副主席，很不想在我手下做事，但是，你要明白，现在，你就是在我手下做事。即使，你向组织反映，向市委书记反映，组织上同意了你的要求，市委书记同意了你的要求，在没离开之前，你还是在我手下做事！”
　　他说，你别以为，你还是市长助理，市政府那边的事用你管吗？教育局那边的事要你管吗？
　　他说，我真为你感到耻辱！竟然冒充自己是杨晓丽的手下，跑到学校去指手划脚，竟然提出，要开什么现场会，要树什么正面典型？你有哪个权利吗？
　　他说，你别以为，你和杨晓丽有一点交情，她又刚当副市长，你就可以指挥她，她就会听你指挥。连最起码的组织观念都没有了！
　　老常说：“我警告你，以后在我手下做事，你就要做得好好看看，别给我到处惹事，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说，我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你也很清楚我的观点，我对你是绝对不会客气的。你如果有什么行差搭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说，这个事，你必须做出深刻的检讨，必须在正副主席会议上，不，在政协机关进行一次深刻检讨。
　　他说，检讨必须深刻，必须触及灵魂，必须要让全体同志们都满意，你才能过关，否则，重新再来，扩大到在政协常委会议上进行检讨。
　　老常说到激动时，连拍了几次桌子。他办公室的门没有关，李向东进来的时候，门就大敞开着，李向也就没想要回身关那门，想这是老常故意打开门的了。他那大嗓门，他那拍桌声便在政协办公楼四方型的空旷里回荡着。
　　第三七三章　轮不到你骂我
　　李向东没有争辩，他知道，老常希望他争辩，希望让政协全体同志们都听到李向东回来上班的第一天就和老常吵起来了。
　　他不会上老常的当！
　　他也知道，以后，老常这种谩骂还会屡试不爽。他已经想到了对付的办法，那就是一言不发，让他吵让他闹。跟他吵跟他闹，只能让别人知道他李向东不服从上司，顶撞上司，一声不吭，却会让大家渐渐发现老常是在无理取闹。
　　老常根本没想到李向东会这么沉得住气，骂着骂着自己也觉得没词了，不知该骂些什么了。争吵往往是因为双方对峙，双方在对峙中不断找到对方的突破点，不断更新争吵的内容。然而，一方沉默，别一方的就渐渐失去了进攻的方向。
　　老常这时候就是处在这种窘境，再吵再骂就重复了，就会让人觉得你骂得没水平，骂得没道理，恍如骂街的泼妇了。
　　他停了口，心里却愤慨成千，胸脯不停起伏，脸憋屈得呈猪肝色。
　　李向东嘴角挂起微笑，挂着蔑视的微笑。
　　他平静地问：“还有什么吗？没什么的话，我回去了。”
　　老常指着他说：“你给我深刻检讨，回去给我深刻检讨！”
　　李向东还是那么微笑着离开了老常的办公室。
　　其实，他并不像表现的那么平静，那么洒脱。参加工作到现在，近二十年来，他还从来没被人这么骂过，从没被人敞开大门，骂得全机关的人都听见。
　　如果，李向东还是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小青年，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干部，这么骂，拍桌子大骂，或许他还可以忍，但是，他已经不是小青年了，不是普普通通的小干部了，他是一个副处级领导干部，全市才有多少个副处级干部？他的尊严还要不要，他以后还要不要出去工作？
　　如果，李向东做了什么错事，错得损失巨大，无法弥补了，或许，他也可以忍，但是，他做了什么错事？帮助一个外省来打工仔的孩子，他有什么错？他不过就说了那么几句话，不就说了几句随时都可以改变的话，至于这么兴师动众，上纲上线吗？
　　他还是忍下来了。他忍得并不亚于老常的愤慨万千，忍得并不亚于老常的心潮起伏。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脸上也像老常那般憋屈得呈猪肝色。那会儿，他真想把办公桌上的电脑砸了，真想一脚把沙发踢飞了，至于做不能踢飞，他已经不去想了。
　　突然，他听到老常办公室传来“咣当“一声，不知什么被砸碎了。于是，李向东想，他还要继续忍，他不能让老常猜测到他此时的心情。
　　小倩就是这时候砸开李向东办公室的。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似乎没有听到老常那边的“咣当”声，用拳头狠劲地砸门，如果，李向东晚一步来开门的话，她可能还会用脚踢。
　　不知教育局局长是怎么跟电视台台长说的，电视台台长把小倩叫到他的办公室，要她停止拍摄制作那个短片。电视台台长太清楚小倩的性格了，知道他不找一个充足的理由制止她，她会跟他没完没了地闹。毕竟，她是出于一片好心。
　　电视台台长很和气地说：“那个片子你们就停下来吧！没必要再拍了。李市助，不，李主席和杨晓丽，不李主席和杨市长也去过那学校了，已经解决好那孩子的读书问题了，我们就不要插手这事了。”
　　台长说什么不好，偏说李向东和杨晓丽？小倩一听，就上火了，你杨晓丽是什么东西，想你杨晓丽那有能力当那副市长不就当了几年主持吗？不就长的漂亮吗？呸，呸。她当的什么主持？她哪点漂亮？这一段好像是瘦了一些，从那岩洞出来，饿得瘦了，但能与她小倩比吗？她小倩不也是主持吗？不比她更漂亮吗？
　　还有那个李向东，你明明知道那杨晓丽当了个什么破副市长，那眼睛更高了，更不会看上你了，你还跟她在一起干什么？还缠着她干什么？她当个小破副台长的时候，就没把你放在眼里，现在更不会了。
　　小倩想，真不知道你李向东什么眼力，什么审美观，竟会对那杨晓丽感兴趣，成天像苍蝇样叮着她，别的不说，就说那屁股，她就是瘦得皮包骨了，那屁股也大得磨盘样。
　　小倩真有点想哭，想你李向东有事怎么就不会想到她小倩？怎么就只会想到那杨晓丽？她杨晓丽能帮你，我小倩就不能帮你吗？
　　她认定，李向东和杨晓丽在一起，完全是李向东想帮那孩子，只是现在只是政协副主席了，没权没势了，才想到要杨晓丽出面帮那孩子。杨晓丽会有那同情心吗？根本就不会有。平时看她那脸冷冷的，总吆喝他们电视台的人干这干那，总对他们制作的片子说这不行，那也不行，就知道她那血是冷的，那心是凉的。
　　小倩在心里对李向东说，你别以为她手里有点权就能帮你办事，她了不起就帮你找找教育局局长，找找学校校长，这能起到多少作用？其实，我们这些记者，这些主持的权势才更大，我们能引起全市人民关注，让全市人民都来关心这件事。
　　这么想，小倩就想见李向东了，就想跟他说清楚，她小倩能帮他，能帮那孩子，也更愿意帮那孩子。她要他别再依靠那个杨晓丽，他真要想帮那孩子，彻彻底底能帮那孩子的应该是她小倩。
　　她想打电话给李向东，但是，她马上就意识到，不能事先告诉李向东，他要知道她去见他，一定会躲到不知什么地方。
　　这时候，小倩心里又一阵可气，又在心里骂李向东，我小倩会那么可怕吗？我小倩是虎是狼吗？我小倩也是一个弱小女孩子，你怕什么？我小倩都不怕你呢，你还怕我？我小倩对你一点都不设防呢，甚至想过什么都给你呢，你却这么可气，这么无能！
　　电视台离政协并不远，小倩没地方找李向东，就跑到政协来了，事也凑巧，一问，人家说，李向东今天上班，告诉她，他办公室在什么什么地方。小倩到那里都可以得到很热情的招呼，她那张脸就是很好的通行证，在市里有几个人不知道她是电视台主持？
　　因此，小倩就把李向东的门砸开了。
　　她说：“你为什么要制止我们拍那个片子？”
　　李向东没反应过来，也根本反应不过来，问：“什么片子？我怎么会制止你们拍片子？”
　　小倩说：“你别给我装！我知道就是你，就是你叫台长不要我们管这事的，就是你说，即使片子拍出来了，也不让出街。”
　　她说，你不是要帮那孩子吗？有你那么帮的吗？你这么帮对他有用吗？他在那个普通学校能有出息吗？
　　她说，你真要帮那孩子，就应该听我，就应该让全社会都知道这件事，就应该向全社会呼吁，为那孩子寻找一个资助人。
　　她说，我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别以为有权有势就可以办事，就可以办好事，有时候，你们就只瞪着那个权，就不知道，很多事并不是有权就能办得最好的。
　　李向东不跟老常争吵，能忍下老常那口气，但是，他未必不会跟小倩争吵，未必能忍下小倩这口莫明其妙的气。你小倩是什么人？论哪个方面都轮不到你来教训他李向东。
　　他说：“有话你可以慢慢说，别来这闹事！”
　　小倩说：“我这是闹事吗？我这是闹事吗？我闹你什么事了？”
　　李向东说：“还少吗？你闹得还少吗？从市政府一直闹到政协来了！你是不想放过我是不是？我真搞不明白，我李向东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了？什么地方做错了？要平白无故地受你的气。”
　　这话说出来，就不只是在骂小倩了，就有点把老常也骂进去了。他把刚才憋屈的怒气都泼到小倩身上了。
　　小倩哪里知道。
　　第三七四章　通情达理
　　她似乎还没见李向东这么凶过，还没见他凶得脸呈猪肝色。她定在那里，喃喃道：“现在，好像是我在受你的气吧？”
　　李向东说：“你会受我的气吗？你这种人会受我的气吗？”
　　他说，我告诉你，别以为我怕你，我谁也不怕，我现在还怕什么呢？我现在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他说，我告诉你，你别再惹我，你把我惹急了，我也不会放过你。
　　他说，我告诉你，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我有的只是面子，只是尊严。你一点面子不给我，一点尊严不给我，我也一样会不给你面子，不给你尊严。
　　小倩意识到了什么，听出了他话里有话，知道他不仅是是骂她，而是借骂她，发泄心里的怒气，于是，他知道他心里的苦了，想自己做得过份了，想自己刁蛮无理了。
　　她想，在他得志的时候，怎么跟他吵，怎么跟他闹，或许，他还没那么在意，现在这种环境，还像以前那样跟他吵跟他闹，就很不应该了，就会给他一种落井下石的感觉了。
　　小倩会落井下石吗？
　　她小倩对谁落井下石也不会对他落井下石。
　　小倩看着他，心情很复杂地看着他。既觉得自己委屈，又觉得自己确是做错了。既觉得李向东可气，又觉得他可怜。
　　她放缓了口气，说，你别生气好不好？别发那么大脾气好不好？
　　她说，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对你的，我已经习惯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和你在一起，我就想要这样，好像只有这样，和你在一起才会觉得舒服。
　　她说，现在，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会介意这些，虽然，以前你也会介意，但没现在这么介意。我以后不会这样了，不会那么过份了。
　　她说得很诚恳，眼里噙着泪水。
　　李向东竟好一会反应不过来。他看着小倩，看着这个一直都琢磨不透的漂亮女主持，想她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变得通情达理了？
　　然而，这种改变总是好事。
　　他笑了笑，她也笑了笑。
　　他的怒气就在这笑里消融了。他想，他有必要向她解释一下，解除彼此的误会。他说：“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为那孩子做了什么。”
　　小倩似乎还不相信，问：“你一点不知道？”
　　他摇头说：“不知道！”
　　小倩说：“不是你叫我不要拍那个片子的？不是你说，我们就是拍得再好，也不让出街的吗？”
　　李向东说：“我连你们拍什么片子都不知道，怎么会说那样的话呢？”
　　小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