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途

　　他说，官大官小，其实都是为老百姓做事。我认为，干到我这一层，干的事儿还是实实在在的，出了力，流了汗，又能看到老百姓真正得到好处。再往上一走，那官就当得有点虚了，开开会，动动嘴皮子，没多少实际上的东西。
　　他说，这才是我的地头，我的根。官当得大了，离开这里，我就没根了，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你也知道，这重新开始有多难？要让人尊重你、支持你、配合你，不是几年能拿下来的，即使，表面上，人家会那么做，但真心尊重、支持、配合和虚假的尊重、支持、配合是完全不一样的，工作效率更是不可比拟的。
　　他说，到了这年纪，我想，还是多干点实事，官不官什么的，不想考虑得太多。越往那方面想，就越干不了事，把这些看淡了，反而就放开手脚了。
　　陈坚说：“你这么说，你这投资就更有信心了。”
　　小姨子说：“你们这是谈工作吧？我们在这里好像不方便。”
　　两人就笑了，就转了话题，谈他们在学校的趣事，谈他们这些年遇到的成绩和挫折，谈他们的家庭和婚姻。两个女人更关心的是李向东的事儿，听到高兴时笑，说到不幸时悲，说到李向东对未来的憧憬时，心里就暗暗地乐。
　　很夜了，他们才离开那咖啡厅。
　　陈坚自己驾车来的，就先走了，临走时，看一眼绮红小姨子，拍着李向东的肩还是那句话：“你真是李向阳、双枪老太婆！羡慕你啊！服你了啊！”
　　李向东已换了一辆崭新的四驱丰田吉普，两个女人却还是很自觉地坐在后排。那车启动了，徐徐地在夜市里穿行。
　　第一三七章　你工作作风要改
　　一上班，市委书记的电话就打进来了。他说，你过来一下。仅一句话，就收线了，李向东那敢怠慢，火急火燎地往市委大院那边赶。他听出市委书记对他很不满意。他马上就知道，市委书记是对他昨天布置的那个签字仪式不满意。
　　整个签字仪式只突出了一个人，突出了市长，把他市委书记放哪了？只是陪衬，准确地说，连个陪衬也不是。他李向东眼里还有没他这市委书记了？
　　李向东本来就有点担心，但是，有些事情是不能两头兼顾的，何况，这签字仪式就是市政府这边的事。如果，市委书记不理解，介意的话，这事情真就不好解决了。显然，市委书记是介意了。
　　他想，如果，他不是市委书记提上来的人，或许，他就不会介意了，然而，他正是他提上来的人，他就觉得你李向东没有维护他，一心只帮着外人。
　　好心办坏事，是最恼人的，也是最低级的。
　　李向东想，他犯了一个很低级的错误。
　　李向东想，他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把事情办得更好呢？想了好久，终还是没想出来，如果，能想出来，他早就把签字仪式处理得好好看看，市长满意，市委书记也满意了。
　　到了市委书记办公室门口，他那秘书正从里面出来，李向东忙作了一个别出声的手势，他不想让市委书记知道他已到了。他把那秘书拉到一边，问，还在发脾气？那秘书点点头。
　　李向东问：“我进去，还是先不进去？”
　　那秘书笑着说：“你还是进去吧。让他骂骂也是件好事。如果，他不骂你，对你客客气气，你反而要小心了。”
　　李向东想想也对，就敲门进去了。
　　市委书记一见是李向东，也没等他关门，就从办公室上拿了一张报纸，抖落着问：“这报纸看了吗？”
　　那是一张地级市的报纸，今天的新报，头版头条报道昨天那场签字仪式。李向东接过那报纸，只扫了一眼，就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内容了。这报道，是李向东吩咐小刘事先写好交给记者的。那记者图省事，动也没动就登载了，且著名为本报记者。
　　他说：“看过了。”
　　市委书记问：“什么时候看的？”
　　他说：“刚看的，上班就看了。”
　　市委书记说：“李向东，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叫你不要在我面前说假话，你就是不听，就是要跟我说假话。”
　　他说，这报纸是你弄的。
　　他说，你看看，上面这些文字，是记者写的吗？记者能写出这水平吗？
　　他说，这是写惯了机关文章　的人写的，你看看那些政治术语，多准确，多到位，多贴近时事，记者对政治术语有这么深的研究吗？把握得这么好吗？
　　李向东脸都黄了。
　　市委书记说：“这种小事，我不追究，但你一定要改，从现在开始，就要改。”
　　李向东说：“一定，一定。”
　　市委书记说：“有时候，我觉得，你有些看法，有些观点也不是不对，你不希望我和市长的关系搞得太僵，你担心别人对我有看法，认为我不尊重二把手，太霸道。这个我接受，但是，你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他说，这上面写的是事实吗？这项目是他引进来的吗？
　　他说，这项目也不是他引进来的。这项目主要还是你李向东引进来的。没有你李向东，这项目早吹了，早跑到人家地头去了。你怎么只字不提？
　　他说，我尊重他，我不霸道，我也不跟他争功绩，但是，你李向东为什么不跟他抢？你李向东也怕人家说你不尊重市长，霸道？
　　市委书记说：“是你的功绩，你就不怕写出来，你不要怕人家说你。昨天那个签字仪式，就应该由你签署。什么是实事求是？这个还要我教你吗？”
　　他说，你这就不是实事求是！
　　他说，你怕得罪他，想讨好他，把自己的功绩都推给他了，你这是傻瓜，你这是笨蛋。
　　他说，你没想过，人家会怎么看我们，上级会怎么看我们？上级把这么个弱市长推到我们这里来，嘿嘿，他竟干成事了，竟引回来这么大的一个项目，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岂不比他还弱？
　　李向东说：“没那么严重吧？”
　　市委书记说：“我认为，就是那么严重！我告诉你，你的工作作风要改。”
　　他说，你跟老市长跟得都麻木了，跟得都快没个性了。
　　他说，我再一次告诉你，我这个人不怕手下出成绩，不怕我提拔的手下出成绩，你越出成绩，我越高兴，这证明你超过了我，证明我是正确的，证明我有眼光没看错人。
　　李向东说：“只要你知道我出成绩，我就满足了，别人怎么看，我无所谓。”
　　市委书记说：“你这种观点不正确。你做事是做给我看的吗？你是在为我做事吗？你是在为党做事，为百姓做事，你能够提上来，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吗？上面没人点头，那任命能下来吗？”
　　他说，你如果还是这样，做了事不为功不为名，我想，你这个市长助理就别当了，去当个副调研员，到政协去当个副主席算了。
　　李向东笑了起来。
　　在整个谈话中，他抓住了这句话，或者说，抓住了这个节骨眼，市委书记的气已经消了一半，他要加入了，让这次谈话轻松一点。
　　市委书记问：“你笑什么？”
　　李向东说：“我才四十多一点，你让我去政协，人家还不说你没眼光？这才提上来了，又弄一边去了。”
　　市委书记指着李向东说：“只有你才敢这么跟我说话。”
　　他坐了下来。他一直都站着，慷慨陈词，手足舞蹈。
　　李向东忙把他的茶杯递到他面前，说：“你喝口茶。”
　　他说：“这些事，不用你市长助理干。”
　　李向东说：“以后，我会处理好这种关系，既不要让功，又让市长高兴。”
　　市委书记口气放缓了许多，说：“他不高兴又怎么样？你不要考虑这么多。”
　　他说，这件事，你必须一直跟下去。
　　他说，对方和我们签了合同，并不等于事情就结束了，就可以松口气了。这只是刚刚开始，以后要处理的事还很多。我不放心让那市长来跟踪这件事，再要出什么差错，想要补救也未必还能补救得了了。
　　他说，你要干得好好看看，不要丢脸。这不是丢我的脸，是丢党的脸，政府的脸，你自己的脸。事情干好了，干漂亮了，你就放心大胆宣传，放心大胆渲染。我这人，不怕吹嘘自己，只要你做出成绩，有得吹，你就吹。否则，市委为什么要设一个宣传部，而且是市委常委任宣传部长。这就是要加强宣传的力度。
　　一边说，市委书记一边拿起电话。他拨了键，对电话说：“你过来一下。”
　　很快他的秘书就进来了。
　　市委书记对秘书说：“你马上通知下午召开市委常委、市长联席会议。”
　　秘书建议道：“三点召开好好？”
　　市委书记说：“四点，半个钟头的短会。”
　　秘书便出去了。
　　市委书记对李向东说：“下午就把这事定下来，以后，这个项目由你全权负责。”
　　李向东知道市委书记为什么这么急，他是汲取了上一次对他这个市长助理分工的教训，他要马上把这事定下来，用他市委书记的威严一锤定音。不再给市长可趁之机，召开市长会议什么的，做出新决定。
　　第一三八章　只剩麻烦事
　　李向东的手机在裤袋里已经震动了好几次。
　　以前，李向东进老市长办公室总是要关机的，不想受外界干扰。尽管，老市长只是市里的二把手，但是，那时候，市委书记很少找他，即使要找他，也只是他的秘书给他电话，所以，关机没什么。
　　现在，即使进市委书记办公室他也不敢关机，只是调到震动。他担心市长会给他电话。市长给他电话时，知道他关机，可能会猜想他和市委书记在一起。他不想让市长知道他和市委书记在一起，同样地，他和市长在一起也不想让市委书记知道。
　　或许，他太过谨慎了，但这种关系太微妙，处理得不好，有时是会坏大事的，所以，谨慎一点，也不为过。
　　离开市委书记办公室，看了看未接来电，果然是市长在办公室里打电话给他。他忙拨了过去。他说，对不起，市长。他说，我在外面办点事，忘了把手机放在车上了，所以，现在才知道你给我电话。市长说，没关系。你什么时候回来？李向东说，这就回去，这就回去。市长说，你有事你先忙，忙完了再回来。也不是什么急事。
　　显然，市长心情很好，他对昨晚那个签字仪式是很满意的，今天一定又看了报纸，那心情便好得李向东都有些妒嫉，想自己为他这好心情却捱了市委书记一顿骂。进了市长办公室，市长满面春风。他说，坐，坐。他让李向东坐在沙发上，自己也坐了下来。
　　他问：“听说，你对茶很有研究？”
　　李向东笑着说：“没什么研究，只是偶尔喝喝，什么茶到我嘴里，都一个味，苦涩苦涩的。”
　　他说：“我这有两罐茶，也还算可以吧，等一会，我叫人给你送过去。”
　　李向东说：“不用了，不用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喝吧。”
　　他说：“你还和我客气什么？”
　　李向东就不客气了。
　　市长笑着说：“我这是小恩小惠，就像马戏团里耍猴子的，耍完猴子，给它几块糖吃吃。不，不，这个比喻不合适，不合适。”
　　李向东说：“也有一定的道理。”
　　市长说：“以后，我可要靠你了。你这人够朋友，肯帮人。其实，每个人都是需要人帮助的。这么多的事，一个人怎么忙也忙不过来。所以，我考虑了一下，刚引进那个项目还是由你来跟下去。你是我的助理吗？又协助我抓招商引资，你也应该替我分担分担。”
　　李向东虽然觉得这市长的话说得有些难听，但意思还是明白的，就想，这一次，这市委市政府一把手的意见倒是不谋而合，很统一的。他松了一口气，想这倒为自己省了不少事，免得自己在这两人的夹缝中左右为难。
　　他还是假心假意地客气了一番，说：“我可以吗？我担心自己担不起这重担。”
　　市长说：“压压重担好嘛，对自己成长有好处。像你这样的干部，应该多压点重担。”
　　他说，我就是在这种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他说，当初，我自己也很担心，很担心自己辜负了领导的期望，但越是有这种担心，就越有动力，就越要求自己多思考问题，多思考解决问题的方式方法。
　　他说，人嘛，就是在这种思考中不断解决问题，不断取得成绩，一天天进步，慢慢成长起来的。
　　李向东笑上还是挂满笑，心里却想，这一不小心，却把市长的话引出来了，又来教训人了，又开始夸夸其谈地表扬自己了。
　　市长接着说：“昨天，那签字仪式就搞得不错。既简单，又隆重，我看那陈坚就高兴得合不拢嘴。”
　　他说，当然，也有不足，省报记者怎么没请过来呀？我们眼光要放远一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