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娃娃 作者:春树






  “可那样会耽误时间,会走弯路。”

  那个司机顿了一顿,说:“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达到你的目的,就是好的方法。”我操,有道理啊。

  今天星期几?我已经过晕了,总之不是星期天。我好喜欢那种下午四五点钟的阳光,柔柔的,浅黄色,有质感,还有蜂蜜般甜蜜的光滑细腻。

  回到家后我接到G打来的电话,他问我整个下午去哪了,为什么不和他联系。听着他焦急的声音,我难过地流下了眼泪,我好自私,我恨自己拥有那么多无用的感情,我不想背叛G,我不想这么做。我为什么要对其他人说“我爱你”?我怎么能坦然面对那纯洁的目光。我蹲在地上,难过得无以复加,我什么也不能想,只有一点,我爱他,我不要失去他……

  于是我怀念和G一起渡过的夏天,每天下午骑车到他的学校去找他,那时候我的头发是红色的,学校对面是矮矮的居民楼,路边有清凉绿色的树。现在一切都离我那么远,我十六岁的美丽时光,兴高采烈的叛逆年华,多么迷人啊!而我怎么追,才能追回那段美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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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把青春永远留在十七岁


  你不要再对我说些什么

  我不想看到你的眼睛

  如果坐在你腿上一下

  你会感到慌张吗?

  你为什么要感到慌张呢?

  你害怕我吗?你爱我吗?

  我们到春天的草地上奔跑好吗?

  在你的心中

  早已没有黑暗

  在我的眼中

  看不到变幻的世界

  我记得有人曾经对我说过

  美好永远只在一瞬间

  我喜欢看滑落过的树叶

  告诉我我曾经有过年轻

  告诉我我还年轻

  从没有看到过落山的夕阳

  从原野上投下一片阴影

  原野上滴着雨

  风和昨天的一切都逝去了

  而我宁愿生活在梦里

  如果今天你遇见我

  你会认出我吗?

  想到三里屯的那条天桥上去,从上面往下看缓缓开过的车,车都亮着黄色的灯,很美。

  他说你怎么了?

  那年冬天,记忆里总是那年冬天。许多年的冬天,到底是哪一年的冬天?

  那年冬天,我、焦娇、杜森、叶楠,还有他们牛栏山一中的几个同学,去“17”号酒吧看演出,那会儿我上高一,他们上高三,路过天桥上我们往下看,黄色的路灯,车排着队,长长的,很美。几天后焦娇写来信:知道总想起你的什么吗?总想起那晚,在三里屯的天桥上,你在远处街灯的遥照下,抬起头望向我,微笑看的脸,说真的,像个可爱的天真的孩子,让人心动。那晚的乐队是木马,一支忧伤天真比较低调的乐队。记得他们唱了那首《舞步》,我跟着节奏歇斯底里地尖叫,像是在同样冬天看的那场98年圣诞节嚎叫俱乐部的尖叫与冲撞,与之凝成久远的经典回忆。

  那年冬天,又是在“17”,我带着开封来的哥们儿喝酒,邂逅了芬兰的Janne,他穿黑色的衣服,优雅简洁如同一幅旷野里的风景画。我们也一起走过天桥,黄色的路灯,车排着队,长长的,很美。我试着给他翻译那句“说爱我,别说承诺,爱我不需要承诺。”结果我用了半天时间也没有想起英语的“承诺”的拼法。他回国后我还认认真真地恶补了几个月的英文。到现在那段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只记得我做过几天的白日梦,希望有朝一日能到那个国家去找他,或者去学习,去旅游。也还记得他只会说一个中文字,“建国门”的“门”字。

  那年冬天,我们去嚎叫看最后一场演出,那还是冬天吧?总之天还冷,就算是冬天吧。我和G走在五道口的街上,那时我染着红色的头发,年轻气盛。

  我的心里有种隐隐的痛。

  今天是星期二,和G固定的见面时间。我晚了,因为一和Mint打电话便挂不下。

  我迟到了。在坐地铁时就心乱如麻,一脸的决然。

  “都是俗人。”我想。

  我是雅人,所以我一手戴四个戒指,染发描眉,画眼线,打粉底,搽口红,可以省的程序一项不少,或者我更俗,可是我就偏偏喜欢俗——不——可——耐!

  走出地铁站,我迎着风吹起的头发,向前走着。我看见他坐在长凳上向我张望,手上拿着一支烟。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了一种想笑的冲动,于是我乐了一下。我慢慢走近他,他扔掉烟,一把搂住我,像真正的煽情电影电视剧一样一下子吻住我的嘴唇,“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我笑笑。“你欺负我,我哭……”他开玩笑地说着,却真的流下一滴泪。我真的不知说些什么,凝视他的眼睛时我也没有觉得丝毫不安。我是那么的坦诚,我的灵魂上没有一丝一毫罪恶感。天哪,我怎么会这样!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说。

  我们还像平时一样去逛音像店,Converse店,看那儿推出的新款运动鞋,看随身听,看墨镜。在看泳衣时他不经意地回过头,说了一句:“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知道他是在开玩笑。

  我买了一个绿色的小笔记本,G帮我去付钱,我在一楼逛化妆品柜台,我有很多的化妆品都想买,Za的新款指甲油,绿色眼线笔,香粉,Red Earth的白色眼线笔,彩色睫毛膏,欧莱雅的粉底液,它比较便宜并且比一般的粉底液要湿一些,这样用时就不用专门把脸弄湿了。还有露华浓的不脱色唇膏。我早已烦了再用一成不变的浅色唇膏,涂了跟没涂似的,那我还买它干什么呀?

  我听着Go Go&Me Me的《Say forever》走回家。这支有着奇怪的名字的兄妹组合的歌我去年就听过,在ChannlV看到过这首歌的Video,红色的树叶,苍白的脸无助的眸子,长街上一闪一闪的灯,钢琴,长裙,夜晚里的旋转木马。所有这些堆砌起来的悲伤调子,却感动了我。自从在书市上买了这盘带子,我听了不下二十遍。

  去年冬天在《母语》杂志社的宿舍里看到这首歌的Video时小沈说这个女生的裙子很好看,你也去买一件吧。我说我没钱。多逗啊,那个冬天,我天天穿条紧身绿色仔裤,很瘦,套不下秋裤,还有单的浅卡其色帆布鞋,多勇啊。那么冷的天。现在想想那时每天都有一颗热情的跳动的心脏,在为某种迷惑的东西燃烧。

  月亮好大好圆,天很蓝,星星很多。

  风吹着光秃秃的树枝,我踩着地上的落叶,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

  天,好蓝啊。

  十七岁,我为自己写不出那些美丽的句子而痛苦,我为自己不能体会到那种细致的淡淡忧愁而痛苦,我为自己留不住现在转瞬即逝的时光而痛苦。

  我告诉他我的心里有一个缺口。

  他笑着问我可以填满吗?

  我没说话。我不知道。

  后来我想说,那个缺口,任谁也填不满,那是一颗失落的心,名字叫做寂寞。

  我的十七岁就这么流走了。我天天趴在桌子上写小说,为了明天,我必须放弃现在。总之就是不把身体当身体!因为我要改变我的命运,我的父母是不关心我的前途和理想的,他们只是关心我能不能重新上学或者干脆找个好点的工作,毕竟上什么学以后都得上班的,他们不给我钱,不让我打电话,我没有好看的衣服,没有手机,我只能靠自己。有时候从书堆里抬起头看窗外,是高楼后的一小片蓝天,就想,这种时候是多么适合在西单闲逛啊,湿蒙蒙雾气笼罩的空气,卖花的小孩,一对对的情侣。寒气下黄色路灯更加迷人。

  我也已快变成一个商人,我投资,就要得到利润。我要汽车,我要洋房,我最终会背叛自己,不要纯洁的心灵。其实Mint说得对,不长大只是一个幻想,所以我会珍惜现在的一切,我要染发,我无所畏惧。

  Mint说他写的东西已经没有灵气了,我想这是因为他背叛了自己,生命里没有了艺术的缘故。


18。德芙巧克力


  现在是2000年11月15日,Mint在百盛外面给Love打电话。他买了Love想吃的“阿尔卑斯”软糖,还有德芙的“德可丝”。

  “一会儿我去问卖糖的人,最贵的糖多少钱,我就说‘买一块’。”

  有时候我真的会忘记,他是80年代出生的,而此时,他不经意流露出一些天真本性。

  “百盛好熟悉啊。”他嚷嚷道。

  “嗨,你知道吗?到时候我跟你说你等我十分钟,别挂电话,我有点事,然后你就在那儿等着,我一转身打车去了,到那儿找你。”

  “别别,千万别来。我现在状态太差了,见不得人。”

  “我想吃罐头。”

  “啊!我不活了!交女朋友太痛苦了!……”那边大声嚷着。

  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知道这里什么糖最贵了,还是德芙和吉百利。”

  当天晚上我们又吵架了,如果那真算吵架的话。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引起的,只记得当时那边忽然改用了一种极冷酷的口气问:“你想吵架吗?”

  “不想。”我干脆地说。

  “那就别谈现在的话题了。”

  ……

  “我想吵架。”

  ……

  后来他跟我说就像涨潮落潮,特别情绪化。

  一个男孩这么情绪化说翻脸就翻脸是多么好玩并且好笑的事。

  “你更狠。你这个商人。我仅存的一丝温情,——也将消失。”

  第二天,T把糖用“快递”给我送过来。我是下午收到的,当时我正在穿鞋准备下去跑步。G打电话过来,说外面下雪了。

  大信封里有三张信纸,两袋糖和一张贴画和一张他的一寸照片。

  贴画我不敢贴,糖我不敢吃,怕到时候还要从琴上撕下贴画,还要从商店重买糖还给他。

  我可能是被冲晕了头脑。

  我可能是被冲晕了头脑,是被什么呢?爱情?还是莫名的冲动?

  那张小小的一寸照片夹在一张纸片中,曝光过度而显得苍白的脸,前额垂下的长发,略带神经质的眼睛,那样削瘦的脸。那是他1997年的照片,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但我也说不出有哪些不一样。也许就应该是这样吧。

  我在看了信后感到心沉甸甸的,我知道Mint让我收到东西后给他打一个电话,但我现在真想一个人静静,有种东西压在我心上,叫我喘不过气来。我走到楼下跑起步。

  我是真的有点不敢吃那些糖。我付出了什么来吃它呢?他是一个极现实的人,他付出了就一定要回报,我是否能给他回报呢?对此我不敢肯定。也许答案连我自己也不想知道。


19。两封信


  在楼下的传达室我发现两封我的信,一封是玛丽写来的。

  春树:

  其实我一直想给你写信,只是不知如何说起。我觉得我现在简直就是一个“痛苦的人”了,嘿嘿!

  不过,这跟刘佳没什么关系,我们经常见面,分手后我感到非常轻松,虽然我们干的事看上去还是像情侣,不过我夏天时莫名其妙的冲动和欢快早已消失啦。

  上星期六木推瓜唱那首《悲剧的诞生》,主唱趴在地上,音乐结束后他突然大声痛哭起来,我一点也不想哭,因为那几个小时是我一周来最他妈高兴的时刻!

  上回问我写什么没有,我都给忘了,我上个月给《通俗歌曲》寄了一个关于回声与兔人的99年专辑的碟评,他们不是有个栏目叫“我的唱片”吗?能发不能发我就不知道了。其实他们97年那张更动听,词更好,但当时那张盘还不属于我。

  有人跟我说,“虽然阴暗,但至少是有希望的,你说呢,Mary?”我可拿不准。

  那天在三联门口,我隐约听见有人叫“沈浩波”我抬头一看还真是他(因为我几分钟前刚看见他发在《芙蓉》上的诗和文,附照片)我看他的样子很随和嘛!结果一念之差就出来了,后来我想应该过去向他要点他写的东西,诗也成,不过最好是那种东西:评论。就是贬低那些别人都认为好的东西。当然他也不一定搭理我,要不你帮我跟他说说。

  那天一支不怎么的叫崩溃的乐队演出时他们撞,结果我前面一男的没站住撞我下巴上了,当时不疼,就是麻了,谁知道现在却疼了,没法抿嘴。下回谁要是再撞我下巴,我就踹他屁股。

  我和肖洋在科大,我现在想起来我是多么的有控制力啊,他刚被劝退,其实冬天穿衣服真是太多(麻烦)了,而且灯火通明(通宵自习室),虽然没人但外面老有人啊,可是我是多么喜欢/怀念处男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