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风情





失落的危险毫不相干。  在一片荒凉但又不乏优美的邓尼奇,我很想看看什么人会在什么事上产生失落感。在邓尼奇这个地方,奏出了非常精当的沉郁的低调,再无需唉声叹气,再无需落寞深深;在邓尼奇这个地方待上一个月,对亲历这天地的人,对心灵的感悟能力,都是一次真真切切的熏陶。假如对它作一种更为准确的解释,那就是邓尼奇的环境会让你去对付在很大程度上的确根本就不复存在的东西以某些僻静地区的态度而不是去对付贫瘠的现象。邓尼奇甚至于并非它逝去的自我的精灵;关于邓尼奇,除了组成它那个古老的名字的几个简单字母,你还能说出什么来呢?!绵延数英里之远的海岸,在那么漫长的岁月中,一直默默地忍受着大海的撕咬。它那真真切切的生活,而今全都淹没在日耳曼洋底了,而这一片汪洋大海却像一头有反刍习惯的怪兽,像一张永不知足、永不知倦的大嘴。一直以来,这头怪物始终保持着那种漫长的、人为的直溜溜的状态,比这个地方更为凄凉的景象再也不存在了——因为悲凉而使其单纯丑陋褪去了的景象再也不存在了。假如你趁潮落之际来到海岸边漫步,那低矮的峭壁就会把一道堤防亮出来给你,你看那峭壁,被剥得一丝不挂的样子,活像一根光骨头;对想像而言,对这片土地上的整体的谦虚,整体的温馨,你能讴歌的不过就是这种拉锯把一种趣味一种神秘赋予给了这片土地,这使得它所获得的多于所失去的。在历史上,这片土地延伸到城镇、海角,而今仅余一只骷髅上的两个空空的眼窝来展示它们过去的风情;而那一片依稀可见的残缺景象,则就是全景的一半效应、印象的一半秘密和我觉得我能够喻之为独特的根由之所在。无论如何,对一个具有真正的思考的头脑而言,就是一种失落中有存在——稀少中有历史的情况。现在正因为它稀有得很,所以点点滴滴都珍贵无比。


第五部分老萨福克(2)

  那两座废墟当然是最为醒目的两大景致。大教堂和那高高的塔楼至今仍然在悬崖边上矗立着,环形的小修道院倒塌了的围墙,围墙爬满常春藤。这些东西所有的优雅差不多都消散失落了,但是,它们那延续了几百年的事业依然在重复着,而这就在神奇之上再蒙上了一层神奇。这种日积月累,虽然看上去大得惊人,但由于深思的人如同今天细缩了的邓尼奇一样,察觉不出这种变化,因此,对他来说,这无非就是问题的头尾了。我得赶快补充一句,这仅仅是就深思者的角度来说的,而我的话又是站在他的立场上来说的。那种神秘永远在波涛汹涌的海潮声中回响,在漫长静谧的夏日里悬浮着,在海堤筑起的低洼的田野中悬浮着,在浓厚的柔和的光线下悬浮着。我们对它的玩味如同对那个无解的谜团的玩味,是对那个一去不复返的精神与态度的谜团的玩味,是对一个沉没了的小城的谜团的玩味。因为过去它是一座繁华之城,是萨福克的主要港口之所在,虽然古遗迹少之又少,但依然能够揣摩得出:它有一支威武的舰队,在北海上游弋;有一座富丽的大教堂,高高地矗立在山头之上。我们真是拨弄不顾懂当时有什么明显的安全防范设施,一座城池遵循什么粗略的估算而要建筑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以致断送了生命。今天,在这个地方,把这整件事情揣摩成一个严重的错误,这样倒使人如释重负。但是,斯温伯恩先生 (英国诗人,1837—1909。--译者注)在他那气势磅礴的诗中,十分大胆地考虑了各种可能,他的眼光是独到的,而且比我深远得多。如果你想知道其他的观点,你还可以去翻一翻《爱德华·菲茨杰拉德书信集》(爱德华·菲茨杰拉德,英国作家,1809—1883。他曾翻译了波斯诗人奥马尔·哈亚姆的《鲁拜集》。--译者注),他是萨福克的名人,经常有一些奇思妙想。他一生穷困潦倒,在伍德布里奇生活,其中大半部分时光就是在这个地带流浪,他写出一些使人惊喜不已的美文,他那破碎、甜美的乐器上奏出的古灵精怪的乐曲的回音就留存于这些美文之中,以供每一个爱好猎奇的游人去赏阅。我依稀还记得,对于那在小修道院墙头上开放着的浅淡的邓尼奇玫瑰,他特意为之吟诵过呢。一位爱好猎奇的游客宛如就在昨日,坐着那种最廉价的马车——不过,他心中还是很清楚,在使用这种交通工具时,他不得不适可而止——在一个温馨浪漫的午后,循着这些隐隐约约的踪迹,在这片土地上穿行,一直行进,终于走到那个遥远的奥尔德堡古镇,也就是诗人克雷布先生的故乡。  对克雷布先生,菲茨杰拉德先生有一腔火热的情怀。对那一片略显突兀的小小的断裂地,他也一样地钟情于它。这片断裂地把温馨的萨福克公地——我来到的时候,公地呈现出一片极为少有的紫红色和金黄色——几乎带到海边的辽阔低平的石南野地中去了。然而,我们勇敢追求的那种印象,我们也不是总是能够获致的。无疑,我们倒是收获了另一种印象,也许对于这个地方正等着期盼把印象留下来的任何一种特色,它一样都是适应的;那一片滨海地区,也就是那小 “船坞”的那点小斯文,如同一个末流海滨休闲地的那点小斯文,显然在最近几年里,早就褪去了那一点点古老的特色,因此,假如把菲茨杰拉德和那点小斯文硬扯到一块都还很困难的话,那么,为了弥补这一不足,人们顶多不是把那种天才善耍花招的整体意识作为依赖,就是向奥马尔·哈亚姆的歌手身上那种独特的混杂美求助,其中总有一样东西由于把那样一个场景提供给了他,因此,才能使他尽情地发挥自己的想像力。从这一点来说,奥尔德堡的克雷布先生可能更加神秘莫测——我的意思就是说,一个人动用魔法把现代庸俗的小沉积驱散开了,那块地方也就没有什么东西了。所剩余的是一些什么东西呢?不过是海滩、狂风、渔舍和街道,而海滩岩石遍布,狂风猛烈异常,渔舍挤作一团,那条街道短促宽阔,是由体面、朴素、有铺面的住宅构成的。这些就是历史意识中的人为性的素质——也就是一些顾盼,我们有一段时间,或者不如说是在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间,借助于这些顾盼,把那种虽然凶险却可以产生杰作或者不管怎样也是经典的场景重新察觉出来了。风吹浪打之后,古风遗俗竟然凋零到了这等地步!假如说选派一位议员就是一大特色,那么,到了选举法修正法案出台之际,毫无生气的邓尼奇竟然选派出了两位议员,这又有什么值得以为怪谈呢?  我所说的顾盼,在那日午后的“转悠”中总是如影随行,朝四面八方铺开。刚开始,对邓尼奇自身随意地扫视一番,最后,假如你有时间踏进内地,就得极目远眺了;望到天涯海角——这一点非常重要——在那种恬静平和的生动中,你就能够目睹一幅又一幅清新幽静的图画,而且,对英格兰这个晦涩难解的世界中那种婉约柔情的老故事,你从中也可以品味出来。假如不是那个可以作为故事的召唤在花饰下的连续的词汇在喃喃细语,我简直不晓得几个礼拜以来在我的耳边聒噪是什么东西了。然而,这个词汇终究也不可能会比逆耳的赤诚之言更为悦耳。好啦,你就这样了,甚或就像我昨日在韦塞尔顿,那家可爱的红色老客栈虽然它一副羞答答的模样,却能把自己的独特“价值”展露出来。我就在这家红色老客栈歇脚,要了一杯柠檬汁和一份“烈酒”,当作神奇的兴奋剂——算是了却了一桩多年的夙愿。而这“烈酒”也只不过是啤酒罢了,但是,提神解乏的效果却非常不错。一条被擦得雪亮的走廊尽头,一间小小的黑咕隆咚的后厅,窗外一个绿茵茵的小花园,花园里受了阻隔的光穿过窗户透进了一丝,窗格上模模糊糊浮现出一个斯芬克司式的倩影,朦朦胧胧、裹得严严紧紧——原来那是一位老太婆,她老想和人唠叨唠叨,唠叨她那因患“最恶毒的”风湿病而枯坐在那儿熬过的漫长年月。看到这般情景,心头同样震颤不已。  同样,那些美丽的小猎苑门也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刺激,而且,还是在这些不会有回味的情况下。你从这扇门中穿过去,绕着墙壁与树篱闲庭信步,墙篱后一个庞然大物,也是一个让其他一切都自愧不如的庞然大物,即是那座深沉、静谧的府邸,它蹲在农田之间,正是由于它悄无声息,更使你感触深深。在英格兰,倒是有一个常常出现的迷人的教训:同这些湮没无闻的景致比起来,名胜的优美景致简直就不值一提了。这个地方给你的印象,使得你心甘情愿地调头返回邓尼奇,而且,那座小修道院一度蹲着的角落,也许是你首先返回来的地点,现在则把大的轮廓安放在曾经还是高地的处所,而后面还有更高一点的处所,不堪缺少的还有那一座“大大的”府邸,为了图个清幽,就躺在一座整齐茂密的树林的怀抱之中。与其他地方一样,这个地方的景物展现出来的种种情态,错落有致。


第五部分老萨福克(3)

  在山脚下,还有十几座农舍,村庄的规模居然细缩到了这种田步了,我听别人说,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老汉,就住在其中的一座农舍中,他能扳着手指头,把他一生中所看到的那些农田消失的情况数给你听,直到把他所有的指头都数完为止。他还爱讲述以前为他所耕种的土地,而今却为大海去耕种了。但是,他本人却是绝对听不到的了。   然而,邓尼奇的余生依然会捱过去的;而别的许许多多的人的余生——把我的暗示重复一遍——不妨扯到这个地方来(但是,我希望这几件措辞谨慎的事例不要被人援引),也好让他们自个儿去判断一下几种元素能够重构出多少种含义来。毕竟,当一切真正为“重构”所主宰时,人们一定不会有厌烦之感。重构恰恰就是根据那棕色的小村自治的方式来统率一切,而教堂那灰褐色的方塔也落落大方地从树林中探出头来,这些树林恰好使我忆起了伯克特·福斯特先生的卷首插图上的树林,它一度使年轻的我相信那就是英格兰的精髓之所在。让我为老萨福克再说一句,这种轻信最终使我发现自己在这个地方和过去任何时候相比更觉得有理。假如让我再多说一句,我认为,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蕴藏在英格兰的这种精髓之中,它使乡村景物在任何偶然结合之中就把自己完美地展示出来了,因此,无论你在什么地方,那种微型化了的总体风貌你都能领略得到。大府邸和树林总是近在身边;老是有那么“一帮人”,在狩猎的余暇之际,要举办一些乡村体育运动,以延续乡村的古老传统。黄褐色旅店门户矮矮的,莎士比亚笔下的“酒馆”,历史悠久的啤酒池,打量着那片广袤的土地,卡拉巴侯爵的幌子招摇着,还有一种古时候讲故事的嘎吱声夹杂于其中。在旅店的视线之内,美眉们从侯爵那轻便马车上下来;戴单眼镜与新礼帽的俊男们紧挨着美眉们坐在长凳上。对于那些从女作家陈腐小说中搜罗出来的形象,多亏有了这种景观,这位民俗考察家才有了一些认识:为了博得美眉欢心,俊男就得陪她一起进猎场或上舞场。总而言之,复杂的上层建筑最终还是依托在种田汉——这片土地上的那些乖孩子们身上。  末了,终究明了种田汉那佝偻着的宽阔厚实的脊背才是一座建筑的根基,明了这种长处,这毫无疑问是乡绅和牧师们从中演化出来的那个种族的一种睿智的举措。种田汉在那儿神清气爽——开展乡村体育运动——神清气爽也好,懒懒洋洋也罢,与妻儿子女一起在田野上追逐一头油尾巴猪,那身影拖得长长的,心里美得乐滋滋的。逮着了油尾巴猪之后,乡绅夫人就在帐篷中颁发奖品,表彰英勇,种田汉则一把揪起他垂在额前的一绺头发,假如他爱体面,又不曾欠别人的租金,过后就来到林中的草地,那儿有一支乐队以及一顿有啤酒、面包与香烟的盛宴在等候着他呢!  尽管我所描述出来的这些事儿只是一些轻音而已,但是,画面并非空荡得奏不出强音来。那个从来就不曾篡改音阶,就把图画填得漫满的、不同凡响的音,这恐怕就是邓尼奇的最强音。水兵包揽了乡村体育运动的冠军;诚然,在英格兰,对于乡村绿野而言,比和大不列颠掌握得更加令人拍案惊奇的因素的交替更加容易的再也不存在了。我常梦想着,一座小屋,坐落在海岸边,周围驻扎着海军,这应该是一个文人最为理想的避难所。我记得在我的故乡——在纽约和波士顿——有人这样说,消防车车库的隔壁是最理想的住处,由此推论,在邓尼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