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风情
把世界上所有说英语的疆土都视为只是伦敦的边缘,视为合身的连衣裙。 是否因为这个缘故——因为我认为在苍穹之下,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有多伟大,因为我们被英语这一神圣的语言纽带捆在一起,我们用它无休无止地著文出书,坦诚地阅读,我们的确多么伟大,伦敦这个大城市多伟大啊!我们紧紧团结在一块,如同兄弟姊妹,把伦敦这个城市看做我们共同的首都——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我特别钟爱伦敦的火车站,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我爱上了伦敦的火车站?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伦敦火车站使我产生了兴趣,并心醉神迷呢?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我独自沉醉于它们之中,纵然是在并不需要搭乘的时候?因为它们使我想起我们曾互依互靠,我们充沛的精力与极度的好奇,我们截然不同于别的民族,因为我们共有永恒运动这一伟大的印记,因为我们期盼对海洋、沙漠及另一半地球有所认识,期盼对盎格鲁—撒克森人身上所涌现出来的力量的秘密——且不论其社会的完美——有所认识。假如在这个可爱的漫天烟雾的季节之中,我仍陶醉在帕丁顿、尤斯顿或是滑铁卢的壮丽景观之中——我坦然地说,我更爱北方的肃穆的火车站——我在思想上已作好了自我辩白的准备,驳斥那些对我的幼稚指控;因为我所追求的、我从这些庸俗的景象中窥探到的最终只是我们看待人生态度的充分证据。通常地说,千娇百媚只是伦敦引诱你宽恕它恶习的诱饵,火车站台则是千娇百媚的集中展现的舞台。在伦敦,人们都戴着——在观光者的眼中——他们可能归属于那类人的明显标志。要是你对了解那一类人有特别的爱好,你会为此兴奋不已;你会注意到:假如说英国人截然不同于别的民族,他们彼此的社会地位——在英国,这就是一系列的道德与思想后果的标志——也存在着天壤之别。当你目睹他们聚在一起,在W·H·史密斯先生书亭的灯光照射下五彩缤纷,迥然不同——这一特点在罗列罗列帕丁顿与尤斯顿的魅力之时更不容忽视。它是漫天烟雾的巨大的洞穴中的一个明亮温暖的亮点;它使人相信文学是魅力四射的,是辉煌壮丽的,是光芒万丈的。一种光芒和一种宜人的新鲜事物的那种撩拨人心的氛围悬浮于灯光闪烁的书亭之上。肯定是有精彩的书,那些新到、纯正的期刊肯定是真实诚恳的!一个礼拜六下午,当你呆在车厢一角等待火车开动时,一副炫丽多彩的画面就车窗框进来了。为什么我要提及礼拜六下午呢?因为那个时刻极具特色——它最能说明那生生不息的场景,特别是为了庆祝礼拜天,就搭乘快车,赶在晚餐之前迈进乡村别墅,加入到更亲密友好的社交圈子之中,款款漫步,侃侃长谈,这都是伦敦不曾有的乐趣。
第一部分泰晤士河(2)…(图)
也有空空荡荡的夏日,你可尽情享用这个城市,我要不是担心贬义词用得过多,有失大体的话,我就会讲到它的——夏季是从8月1日开始算起的。究其实,换一个角度来说,贬义也就化为褒义了,并且,对某些巧合,我怀有一种情意绵绵的印象,可以这样说,在伦敦的夏季这一特殊阶段才会出现那些巧合。这是这个世界上最奢华的存在,然而,有关那特别的奢华——那种出乎意料的,那种突如其来的——一般而言的确是太少有了。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你连腿都没法挪动一下,在伦敦,社会压力极其巨大,追求另类生活,或者孤芳自赏,都很困难。时间安排得非常紧凑,不容随意更改;每半个小时的工作事先都排好了,逐月记在记事本上。不过,我前面已经说过,从8月到11月,这个记事本都是迷人的空白页;这代表着在那个季节里,你可品味最高超、最重大的灵感。 这无疑就是一个老绅士心中所期盼的。对伦敦永不枯竭的资源与种种情趣的满足,他曾对我说:“哦,是的,当你无聊空虚的时候,或想换一换生活环境的时候,你就可以坐上船,去布莱克威尔过一阵子。”我还从未有机会试验这一良方。也许这就说明了我还从未无聊寂寞过。为何要到布莱克威尔去呢? 那时我的确这样自问过;这个神秘的名字到底代表了什么样的排遣,我还未弄清楚呢。对方或许只是随便说说罢了,权当对整条河流的各种魅力随意笼统地说说罢了。顺流而下,泰晤士河就会把一片神奇的景观呈现在爱伦敦的人面前,因此,他认为他的构架非常差劲,没有把它摆在一个非常显要的位置之上。不管是顺流而下,还是逆流而上,同样它都是伦敦生活的附属品,伦敦作派的一种体现。 对于泰晤士河,从威斯敏斯特到大海那一段主要用于商业运输,然而,尽管如此,依然有秀美如画的风景;而泰晤士河其余的河段却是个人性的、社会性的、体育性的、田园诗的了。从它的娱乐特性上来说,它绝对是举世无双的。我从未听说过其他负有盛名的河流仅仅为了娱乐消遣而遭受拍打溅泼这种待遇。只要有极小极小的借口,比如说是假日,或者天气晴朗,人们就会风起云涌,纷纷驾起小舟,这种举动看起来有点滑稽,同时也是很动人的。他们彼此在美丽而又狭窄的河面上碰撞着;在牛津与里士满之间排起了长蛇阵,绵延长达数英里之远。再无什么比这更能使人们充沛的体力以及在锻炼与冒险上那种不加选择的迫不及待的心情展现出来的了。我得尽快补充一句,虽然规模不大,他们得到人数与空间之间的反差很强烈,在泰晤士河上所选择的却是十分赏心悦目的。一言以蔽之,假如说伦敦最忙碌的郊区就是这条泰晤士河,那么,最迷人的郊区也是这条泰晤士河。当然,站在无桥的下游来看,这个词就用得不太贴切了,不过,正是因为它的这段河流,它才更应获得更高的赞誉。我始终爱这条泰晤士河,它被城市染了色,变了样,你从一座桥望到另一座桥——它们看上去极其宏大开阔,你的视线从棕黄色的、油乎乎的激流上望过去,从一艘艘驳船与廉价汽船上望过去,从脏兮兮的、乱糟糟的、黑沉沉的河岸上望过去。如此的景观,很多都登不了大雅之堂,却用一种或许能胜任更大赞誉的力量闯进了喜爱“风景”的人的视野。 虽然伦敦错过了大好的机会,没有营造出一片滨河区来,这种作法最能够说明:现在,她在选址上倾向低廉之嫌的那种建筑学情结,在她的过去,她是很少表现出来的。不是在这个地方,就在那个地方,总有那么一处美丽的残留为它无可挽救的失败而道歉。屹立在大理石基座上萨默塞特宫或许高过其他任何建筑,而威斯敏斯特宫却歪立于——很难说它是耸立于——露台议院的大长凳上。假如不是非常有趣,河堤兼顾了它力所能及的事,倒也令人赞赏。而切尔西那风格独特的住宅却远远地俯视着巴特西公园,宛若18世纪的淑女眺望着一片令人不寒而栗的荒原。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查林十字车站所坐落的位置,则是一个民族的罪恶;米尔班克监狱是一种暴行,它比任何把它矗立起来进行惩罚的暴行还要恶劣,而河滨呢,总体上来说,是一副厚颜无耻、不要脸面的丑恶面孔。不过,我们不得不承认,它那愤世嫉俗的神情却是高贵的;因此,假如要人们再作一次选择——因为不会出现一座伦敦的罗浮宫——要英国人在习以为常的不负责任与良心发现之间作出选择,或许维持现状就是人们能够作出的选择了。我们清楚从切尔西到沃坪是啥模样,但是,却不清楚它将来会变成啥模样。这就使我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在搭乘廉价的汽轮朝格林尼治驶去的旅途之中,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激动冒出来。
第一部分西区风情(1)…(图)
但是,我为什么要到格林尼治去呢? 这为何让我联想到一幅尚未下笔的插图呢?我原本想把这些杂乱无章,甚至于还有点条理不清的评述和插图穿插起来。这些评述带给读者的绝非仅仅只是一些插图,而是一位许可用插图形式把我的奇思妙想表现出来的慷慨的艺术家恩赐的艺术品。(《英国风情》第一版的插图由约瑟夫·彭内尔所绘。——英文版编者注)我干脆不去涉及与格林尼治有关的话题,因为即使我就这个话题说出了一谷箩之后,就像刚才夏日午后的话题引诱我去做的那样,要说说汉普斯特德,这又是何故呢?我悄悄地把一些篇幅挪到了一边,拟就这个城市各个地区独特的风土人情撰写出一系列精彩、生动的小品文章,可我又欺骗了自己,把这些宝贵的篇幅盗用起来了,我怎么会如此率性而为呢?长久以来,对各个地区,包括它们的特色以及用于识别的标志,我都奢望着能够它们一一描述一番。对我而言,识别出这些标志真是一件其乐无穷的事——一种很有趣的观察分支——不过,我不得不把我对学识的卖弄搁置一旁。 对于汉普斯特德,我不想肆无忌惮地妄加评说:小山的坡度很长长,仿佛悬挂于圣约翰树林之上,从瑞士别墅动身——你不得不承认,必须从那儿出发——并在山顶的“汇友室”中叫上一个朋友,一起在石南荒原上转悠,再绕着乔治王朝时代方形古屋的花园溜达溜达。这些房屋在修建的时候,简直就同今日伦敦的情况一模一样。此地曾是省会,乔安娜·贝利(苏格兰戏剧家、女诗人,1762—1851。--译者注)是它的诗神,然后,从“三个西班牙人”旅店前经过——这一良机我决不会错失的——再朝那个烟雾缭绕的城市俯瞰下去,或是朝苏格兰的冷杉林与血红的残阳远眺,这应该是一件令人多么憧憬的事啊!要是我悄无声息就走出了肯辛顿,一声不响就从布鲁姆斯伯里走出来了,而且对东边的一大片地区,这个城镇那些稀奇古怪的场所、暗藏的秘密、繁多的遗迹以及纪念物——不说一句话语,就忽然掉头而去,那是绝对不行的。真是很遗憾的事情,我把肯辛顿牺牲了,那里曾非常热闹,拥有文学的遗风,拥有寂廖的红色王宫,拥有安妮女王广场,拥有卡斯尔伍德夫人的宅邸,有亨利·埃斯芒德(萨克雷的历史小说《亨利·埃斯芒德》的同名主人公。卡斯尔伍德夫人也是这部小说的主角之一。--译者注)曾在那儿暂住过——“灰狗”客栈,还散发出萨克雷的风情。 但是,我揣测那个季节也被我牺牲了,站在一个优雅的角度上来观察,那个季节应当是这幅全景的核心,一想到此,我只有顺其自然了。爱伦敦的人热爱伦敦的一切,我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我既不否认他有一定程度的同情包含于其中,也不否认我的感情从未随着大不列颠狂欢节频繁的活动一直发展下去。从复活节到仲夏这段时间,用狂欢节这个词来描述是最恰当不过的了;这是一个新教的狂欢节,热闹体面、消费高昂,狂欢节上戴的面具并不是用丝绒或丝绸制成的,而是用神奇骗人的血肉制作出来的,即是用世界上最迷人的皮肤做原料而制作出来的。假如认为,伦敦让我们产生那种浩瀚人生的感觉就是它给我们的最大乐趣,毫无疑问,这是一种不合逻辑的想法,因为它不太关注最为强烈的状态。不过,涌动着的生命处处皆是,这几个礼拜的汹涌澎湃的风潮终究只是一种还可以容忍的机械的表现。这是一种比别处更普遍、更灿烂、更壮丽的景观,对此,是无人能够加以否认的;要是这些力量往往具有风华绝代的女人的神态,从它的本身来说,这并不是什么缺憾。我冒冒失失地断言,年年伦敦的盛季都会把一大群美艳绝伦的美女召唤过来。对不属于美女系列的女人,我不置一词。美是少数人所拥有的东西。不论在何处,美也绝非一个让那少数人看上去至关重要的人数问题。
第一部分西区风情(2)…(图)
有的时候,看在那片微笑的份上,人们差不多就如此轻易地原谅了6月的愚笨,那是这座持怀疑主义的古城暂时展露出来的笑脸,而且,我在前面早已提及,她在被海德公园一角的旋涡刺痒之处,这种微笑忽而就变成了哈哈大笑。在日薄西山的夏日黄昏时刻,她的笑意好像更为浓厚了,残阳依然在那儿流连忘返,虽然阴影被无限地拉长了,雾霭化为了血红色,怕迟到的盛装骑手因为急着赴宴,就匆匆忙忙地从那惨遭蹂躏的公园草地上飞驰而过。在那一个时刻,人流都朝西边涌去,纷扬的尘土喧哗纷乱了一整天,此时就凝固成了一片滞重的金色雾霭。在这个特定的时刻,在处处洋溢着的热情之中,在等待盛宴开始的氛围之中,在快乐的奔涌之中,在考虑一夜连开六场晚会的西区的一片壮观景象的展现之中,有一些东西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