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系列_by_千觞(尘印)
他这回,大概真的要葬身西域了……沈沧海心底倒没有太多惊惶,只是有些淡淡的惆怅。然而风里越来越明晰的马蹄声令他中断了思绪,他惊讶地看着前方不断推进的烟尘。
黑压压的大队骑兵不下千骑,势如潮水涌向朱雀关。
离高台约有一箭之地时,为首将士一个手势,千骑倏然停止了奔行,整齐划一,听不见丝毫喧哗。唯有射月大军的旗帜在寒风中飞扬,「啪啪」作响。
伏羿居然真的赶来赴约了?沈沧海大感意外,又按不住几分升腾而起的欢喜和担忧,一时竞辨不清心头究竟是什么滋味。微玻鹚郏灰<谴笃煜乱蝗撕谂劢鸺祝∪欢俗肀常缟皆馈?br /> 城楼上若涯也看到了,嘴角浮起揶揄之色,扬声道:「伏王,在下只约你单刀赴会,你却带来这几千人马,伏王的胆量,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身后众将士都跟着哄笑起来。
面对他的挑衅,伏羿并未出声,连马上身形也依然纹风不动。
为首那将领却呸了一声:「大王岂会受你们贺兰走狗的激将!劫持个不相干的中原书生,就想来要挟我射月国,简直痴人说梦!是男人的,就出城应战!把那弱不禁风的瘸子拖一边去,别让他在这里碍手碍脚!」
沈沧海听出这声音正是矢牙,言辞里对他极尽轻侮,拼命想撇清他和射月国的关系救他性命,感激之余,又暗自摇头。他和若涯交谈不多,却已知那若涯为人精明,哪会上当。
矢牙话音刚落,头顶便传来若涯大笑:「是么?既然这位沈公子与伏王无关,那再留着他也没用处。不如一把火烧了,算我送给伏王的见面礼。」
矢牙震怒:「贺兰氏的走狗,果然是心肠歹毒。」
若涯毫不气恼,仍是一脸的笑容可掬:「两国交战,又有什么善恶可言?死在射月大军手下的贺兰将士,难道还少么?」猛地敛了笑,朝黑袍人厉声道:「伏王莫再拖延。命你将士后退三里,否则沈公子就成火中冤魂。」
每一句,他都用足了丹田真气,朗朗传遍旷野。然而伏羿根本不为所动,只听矢牙冷笑连连。
若涯真正沉下了脸,吩咐身边副将传令下去,打开城墙小门,派个兵士去点火。
片刻,一个兵士擎着火把出了城门。这人忌惮射月将士的弓箭,全身都尽量藏在盔甲之中,手里还举了面盾牌护住脸面,弓着腰身畏畏缩缩地走上高台。
若涯下了最后通牒:「伏王,你现在改变心意还来得及。等火点着了,可就谁也救不了沈公子。这大铁柱要是烧烫了,沾上沈公子的皮肉,呵——」
他没再往下说,沈沧海全身却情不自禁泛起层寒意。虽然早把生死看淡,可想到待会皮焦肉烂的场面,终究觉得毛骨悚然。
眼看射月大军仍无动静,他了然又放弃地轻叹,垂下了目光。
再怎么赏识他,在伏羿心中,他也仅是个可有可无的过客罢了……又何必奢望什么?
高台下,射月大军自伏羿而下,均沉静如一潭死水。若涯的威胁投下去,依旧激不起半分涟漪,他终于隐去了唇边最后那抹笑意。
「点火!」
「是!」那兵士大声应和。
沈沧海蓦地抬起头,错愕万分——这嗓音,分明是伏羿。他绝不会听错!
眼前那兵士也终是直起腰背,傲然移开了一直挡在脸前的盾牌,蓝眸似笑非笑,映着他唇噙的讥诮,让沈沧海几乎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一个小小的千户,也敢来跟我叫阵,不自量力。」
伏羿振腕,将火把掷向城楼,直扑若涯面门。手底一翻已多了柄精光四射的匕首,飞快割断沈沧海身上绳索,抱起他向台阶下疾纵。
「想走?没这么容易!」若涯急侧身,让过了火把,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仿佛早已料到会有变故,长啸一声,竟从城楼顶飞身跃下,如头矫健的巨鹰飞落高台。
数十枝来自射月军中的箭矢未近若涯,便被他凌空拍落。矢牙怕误伤到伏羿和沈沧海,忙喝令弓箭手暂停攻势。
若涯脚尖刚沾地,双掌齐齐拍出,铁柱四周那堆木柴枯枝被他掌风卷起,全都追着伏羿背影而去。其中有段树枝粗逾碗口,势头奇劲,直撞伏羿后心。
伏羿抱着人,身法远无平时轻灵,听得背后风声霍霍,无暇闪避,他单掌挥出,半空截住了那段粗木。若涯冷笑着飞起一脚,踢中粗木另一端。
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大力霎时直冲伏羿胸臆,他腾腾连退数步,跃王高台边缘才稍稍化解了那强猛无比的冲力。突然脚匠一虚,踏足处那块铁板无声无息地裂开,露出个大洞。
变生肘腋,伏羿猝不及防,连带臂弯里的沈沧海一齐坠落。百忙中匕首向身边乱挥,想刺中点东西稳住身形,却听「叮叮」连响,匕首似乎扎到了极为坚硬的铁板和岩石上,溅起连串微弱火星,丝毫借不到力。
头顶骤黑,那段粗木也跟着坠了下来,向沈沧海当头砸落。
伏羿大叫一声,将沈沧海严严实实护在自己怀中,背上猛地一下重击,如被大铁锤狠狠砸了一记。剧痛中,他仍不忘一个翻身,背脊朝下。
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沈沧海,如果没他在下面垫着,不死也会去掉半条命。
身体撞击到冰冷地面,筋骨欲折。头顶「咯哒」机簧轻响,那两半铁板又合了回去。眼前顿时陷入无边黑暗。
若涯一脚踩上铁板合缝处,微笑:「伏羿啊伏羿,你能孤身混入朱雀关,也算能耐,可惜你太自大了,最终还是逃不出我的陷阱,呵呵。」
沈沧海掉下时,只来得及发出声惊叫,就已同伏羿摔到地面。他只觉身体重重撞在一片柔韧的东西上,虽没伤到筋骨,那冲击之大,仍令他脑海一阵晕眩,暂时失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寒气刺骨逼人,沈沧海终于苏醒过来。双耳仍在嗡嗡作鸣,他慢慢睁眼,白茫茫一片。
这里是……
离上方七八丈高,一缕阳光从铁板的细缝里射入,照亮四周光溜溜,泛着惨白青光的冰壁。
他置身之处,竟是口深井般的冰窖。隐隐约约的厮杀吶喊和马蹄纷沓,在头顶响个不停。淡淡的白色寒雾犹自不住从四周飘起,他也蓦然省起自己躺着的那片温软,莫非
沈沧海低头,见到被压在身下双眸紧闭的伏羿,虽然已有心理准备,还是吃了一惊。原来是伏羿做了他的肉垫,难怪他从高空坠下,毫发无伤。可伏羿,大概是摔晕了。
怔怔凝望着这张以往他需要极力仰视才能看到的、线条分明如雕刻的脸庞,此刻近在眼前,没了平素威仪天成,高不可攀的感觉。浓眉高鼻,却瞧得比平日更清楚,充满令他羡慕不已的男性阳刚之气……
意识微清时,他才发觉自己的双手竞在不知不觉间已抚上了伏羿面颊。沈沧海头脑「轰」的一响,急忙缩回手,面红耳赤。
他,竟然对个男人毛手毛脚起来!深深吸了口气想平定心头那莫可名状的悸动,眼神却难以自制地在伏羿眉眼流转。
嘴里有种叫干渴的感觉缓慢腾升,胸口那一下比一下强烈的心跳让他错觉自己就快晕厥。
沈沧海缓缓地摸上自己发烫的双颊,淡然笑,掩不住若有若无的苦涩。
不想再欺骗自己的心,他喜欢这个男人,说不清是从何时开始,或许就从他被矢牙从积雪中救起后,那双忧郁哀伤的蓝眸便已经俘获了他的心。
从此,多年来平静无波的生命,就被卷入伏羿的喜怒哀乐,所有的一切都已是为伏羿而旋转。然而伏羿所爱的,永远是那尊冰冷的瓷像吧?
嘴角那最后一丝苦笑也消失了,沈沧海发了半天呆,终于双臂撑地,想从伏羿身上爬开——被百来斤的人压着,谁也不会舒服吧。
地上的冰很冻手,又滑溜溜的使不上劲,他腰以下又没半点力气,试了几次都无法挪开身子,不禁懊恼地捶地。
「没用!」
生平首次厌恶起自己的天生腿疾。这么个累赘的身体,如何比得上伏羿心底那人中龙凤惊才绝艳的情人?虽然知道自己喝一个已故之人的醋是何等可笑,可酸楚的感觉仍沿着鼻侧往上爬。
咬着嘴唇,他再度用力抬起上身,力用得猛了,手掌一滑,反而扑倒伏羿身上,摔了个面对面,几乎是口鼻相对。
伏羿喷到他脸上的呼吸竟然出乎意料地炽热,沈沧海全身的肌肤都立时颤栗,慌张地扭动着想挪开,陡然间腰一紧,一双大手牢牢扣住了他腰肢。
「别乱动!」伏羿一字一句地警告身上失措的男子,蓝眸深邃无比——这沈沧海,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撩拨?难道他不明白趴在一个正常的男人身上扭动会有什么后果?
不过,凝视那双如沧海浩荡无垢的眼睛,他笑着摇了摇头。
「呵,你没受伤吧?」他不着痕迹地将沈沧海轻轻移落身边,坐起身。
沈沧海却还是感觉到了伏羿的疏离,沉默了一刻,随后摇头,更担心伏羿:「伏王你呢?」
伏羿笑一笑,还没回答,突然一股腥甜直冲咽喉,他张口,一道血箭溅上冰地。血是骇人的紫黑色。
沈沧海惊叫,不假思索就伸出手去擦伏羿嘴角的血迹,却被半路拦住。
「别脏了你的衣服。」
望着沈沧海惊惶神情,付羿低咳两声,指着掉在不远处的那段粗木,微笑道:「我只是被撞中了背,吐出瘀血,伤才好得快。」
这医理,沈沧海自然懂,可冰上那滩紫血仍是触目惊心。以伏羿的身手,怎么可能避不开。还不是为护他才受的伤!
他慢慢缩回手,轻声道:「为什么来救我?伏王那天不是说我从哪里来就应该回哪里去的么?」话出口,就惊觉语气怎地似在跟人呕气,脸一红又转白。他什么时候,说话居然变得如此尖酸起来了?
伏羿脸色微僵,随即恢复:「怎么,你不喜欢我来救你?」
沈沧海闭着嘴,不出声。
伏羿原本还待揶揄沈沧海几句,但见他脸上阵红阵白,倒不忍再说什么。轻咳一声,站起身打量周围,想找条出路,却终是放弃。
这冰窖四壁天衣无缝,竟是浑然一块,手掌击上,也只震落冰块雪屑,下面冰层更厚,显然是个天然生成的冰洞。
「哈哈哈,这贺兰的走狗倒也不蠢,竟然被他找到这么个陷阱,想将我伏羿困死在地底么?」他长笑,捡起匕首:「这如意算盘也打得太简单了吧?」
侧耳聆听片刻,头顶杀伐声逐渐小了。伏羿深提一口气,整个人似一只大壁虎般贴冰壁爬了上去。将近顶,他奋力将匕首 插 进冰中,手按着匕首支撑全身重量,半身凌空,一掌向头顶铁板拍去。
一记沉闷的低响,伏羿掌心震得发麻,铁板却连个凹印也没有。
铁板外倏地传来若涯笑声:「这铁板是用永昌国的陨铁铸成的,不用白费力气了。伏王就省点精神吧,还能多活些时日,哈哈。」
紧跟着一条铁链「哗啦啦」横过铁板上,「再加上这道锁链,没我的钥匙,神仙也出不了这冰窖。两位就好好在下面叙叙旧,在下不打扰了。」
大笑一路远去。伏羿连劈数掌都无济于事,翻身跃落,神色凝重。
永昌陨铁,向来千金难求,更是绝少流出永昌王室。这贺兰皇朝的千户长却是从哪里得来?难不成永昌国又和贺兰皇朝联了手,想藉贺兰氏的手吞并射月,继而称霸西域?
经历商吟鹤逼宫一役,他已深知永昌王对射月虎视眈眈,只是自己当初身陷贺兰牢狱时,怎么说也是商吟鹤和矢牙一起将他救出,欠了永昌一个大人情。
事后永昌王又遣人送来数车赔礼修好,附上书信一封,声称已将商吟鹤与那十一王子杖责一百,禁足思过。
伏羿明知对方说的未必是实情,碍于情面,又急于全力攻打贺兰皇朝,不想在这节骨眼上树敌,便没有再向永昌兴师问罪,追究逼宫之事。
看来,他似乎疏忽了永昌国……
就在他沉思之际,头顶的杀喊声也变得越来越遥远,最终轻不可闻。伏羿静等片刻,脸色越发沉重。
如果是射月将士得胜,矢牙定会带人来撬开铁板,救他脱困。
「对不起。」沈沧海也一直在听,突兀开口,抬头望了眼伏羿又迅速低下:「你其实,没必要来救我。」
伏羿目光深沉,停留在沈沧海低垂的头顶,良久,微微一哂,过去将人搂进怀里,盘膝坐了下来,将沈沧海置于自己腿上。
触及沈沧海惊讶的眼神,他坦然笑了笑:「冰上寒气太重,你受不了的。」
沈沧海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闭目假寐。
伏羿听着他呼吸声逐渐均匀悠长,显已进入梦乡,才轻叹着拨开了沈沧海拂过他脸颊的几缕发丝。
冰窖里的阴寒湿气委实过重,入夜时分,沈沧海终于被冻醒,周身簌簌发抖,牙关不停咯咯轻震。铁板缝隙里月光透入,照着他的脸,青白得不见血色。
「好、好冷……」他尽量蜷曲身子,本能地朝伏羿胸膛拱去。
明知伏羿心中并没有他的存在,可在无边无垠的寒冷中,也只有那一点温暖是他唯一的慰藉。思绪缈缈地,彷佛回到了初遇的那天。
「……我们是不是会死?……」
「嗯……」见沈沧海冻得厉害,伏羿皱了下眉头,解开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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