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系列_by_千觞(尘印)
雍夜王微怔,跟上了伏羿。
透过大开的两扇房门,看到掉落在地的那堆墨黑布帘,伏羿俊脸煞白一片,冲进卧房。瓷像已经不翼而飞,原先放置瓷像的地方只留下张纸笺。
果然是中了调虎离山计!伏羿捏起了拳头,狠狠一拳砸上墙壁,墙面顿时陷下个凹洞。
雍夜王对那张纸笺扫了眼,笑了:「你不想和商夕绝撕破脸,他却等不及了,要你只身前往永昌赴约。」
伏羿一寸寸地收回拳头,薄唇抿成一线,怒到极点,脸上反看不出任何表情,对着空气平平道:「商夕绝,你这回,真的惹火我了。」猛旋身,对雍夜王道:「明日一早,我就启程去永昌。至于沈沧海,是在我眼皮底下被劫走的,我会让他毫发无伤回雍夜族。」
雍夜王异色双瞳朝伏羿凝视片刻,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伏羿,不要去。」
无双的瓷像落入他人之手,他如何能不去?!
伏羿惨然一笑,听见雍夜王又重复了一遍不要去,他摇头道:「雍夜王,你向来说命轮天定,不能妄破天机。不管你已经看到我此去是什么结局,都不必告诉我,折你阳寿。永昌之行,我势在必行。」
见伏羿满脸的决绝,雍夜王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枉然,长叹一声,缄口不言。
无色亭,名为亭,实则是座数丈高的观景露台,矗立永昌皇宫腹地正中。身处台上,将整座宫城一览无遗。
百余弓箭手整齐地沿露台栏杆一字排开,箭在弦上,严阵以待。
永昌王就慵懒坐在露台中央青玉雕就的巨大座椅里,手里一杯朱红酒水,浓得像融进了落日余晖的鲜血。
残阳照在他黄金面具上,形成几处浓重阴影,衬得面具嘴角的嘲讽意味更浓,宛如邪恶的神祇,正俯瞰着浮世苍生。
凛冽的风,贯穿了宫城,沿着青碧色的百丈长毯拂近露台,吹动着长毯两侧夹道林立的旌旗,猎猎作响。
一抹玄黑色的高大身影在数名永昌侍卫带领之下,稳稳走近。
鹤王爷站在永昌王身边,恭维道:「皇兄高明,真的让伏羿不带一兵一卒,前来宫中赴约。」瞧向永昌王的目光里,更满含敬慕。
「我让若涯把他最宝贝的东西偷了来,他敢不来么?」永昌王淡淡讥笑,饮尽了杯中酒。
一侧轮椅里,沈沧海双手紧抓扶手,心跳随着伏羿逐渐放大的身影越来越快,猛烈撞击着胸膛。彷佛下一刻,心脏就要冲破胸口皮肤跳出来。
他完全没兴趣去听永昌王兄弟的交谈,只是目不转睛看着伏羿,心痛欲裂。伏羿不可能不明白此行凶险,却依然孤身涉险。这一来,恐怕再也无法活着回射月了……
伏羿已经走到露台下,仰首望,视线掠过弓箭手,在沈沧海身上微作停留,随即移开,攫住了永昌王,用磁性十足的低沉嗓音缓缓道:「商夕绝,他在哪里?」
「哈哈哈……」永昌王轻蔑地大笑:「伏羿,亏你还是射月王者,整天就知道为个假人神魂颠倒,连性命也不顾了。呵,你看看你自己,哪配当一国之君?」
伏羿毫不动气,反而怜悯地道:「商夕绝,你只会躲在面具后装神弄鬼,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根本不懂情为何物,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永昌王被他那句装神弄鬼激怒了,「嘎啦」一声,将手里的空杯捏了个粉碎。冷笑质问道:「你少来教训我,当初你被贺兰皇囚禁,还是我派人与射月将士连手将你救回西域的。伏羿,你堂堂射月王,就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么?」
西域男儿最重恩怨分明,听永昌王这一说,露台上的弓箭手无不对伏羿面露鄙夷。
伏羿神情间也有几分动摇。沈沧海忍不住大声道:「伏王别信他!他是个疯子,就算救你,也是想要挖你的双眼。」
一记耳光掴上他面门,力道奇猛,沈沧海整个人从轮椅里摔了出去,直跌到永昌王脚边。他勉力坐起来,半边脸已经麻木,一摸,高高肿起。
出手的人是鹤王爷,眉毛都竖了起来:「一个瘸子,也敢辱骂我皇兄,不知死活。」
扬手还待再打,露台下伏羿厉声叱道:「商吟鹤,你打个手无寸铁的残废之人,可真够威风!」
鹤王爷面皮一红,永昌王冷然道:「谁让你动手打他的脸了?退下!」斥退了商吟鹤,他抓起沈沧海,摸着沈沧海红肿的那半边面孔,语气很不悦:「你居然敢让自己的脸受伤,信不信本王现在就把你的脸皮剥下来?」
伏羿终于听出了不对劲,大喝道:「商夕绝,你想对他做什么?」
永昌王仍揪着沈沧海的衣襟,见伏羿声色俱厉,他反而笑了:「伏羿你还真是个多情种!怎么,心疼新欢了?你就不管你的旧情人了么?」
他一挥手,围在栏杆边的弓箭手让开个缺口,几个侍卫合力抬来一尊瓷像。暗红半沉的落日下,瓷像双目宝光流离,宛若真人。
「无双!」伏羿顿失冷静,下意识地向露台方向疾走两步,却被永昌王的冷笑声喝上。
「伏羿,想救哪个,你自己想清楚!」
众人尚未领会他的意思,永昌王突然将沈沧海抛下了露台。回头命令那几个侍卫:「把它丢下去!」
一人一像,便在伏羿震惊睁大的蓝眸之前,先后从高高的露台坠落。
身体从没一刻像此时轻盈,沈沧海看着地面的景物不断放大,心底竞没有太多惊恐,只有点淡淡的惋惜、惆怅。
比起被剥皮,他倒宁可自己摔到脑浆进裂,血肉模糊,就不用再被那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作践。只可惜,他至今还不知道那男仆究竟有没有再遭永昌王折磨,还有伏羿……
一双湛蓝如海的眼眸遽然闯进他眼帘,截断了沈沧海所有思绪。下坠之势倏怱变缓,他才意识到是伏羿飞扑而来,在半空中接住了他。
伏羿居然会舍瓷像而救他?!沈沧海盯着那双蓝眸,震骇到忘了言语。
脚沾实地,伏羿望向另一边——瓷像正急速堕向地面,水银色的衣裳被风吹得四散飘飞,如陨落的巨蝶。
露台上,弓箭手箭矢如蝗,直射瓷像。
伏羿无声微笑,丢下沈沧海,朝漫天箭阵飞掠而去。
沈沧海忽然看懂了伏羿那个笑容,全身冰冷,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伏羿玄黑色的身影冲进了绵密的箭雨之中。
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想接住瓷像,然而伏羿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瓷像就擦着伏羿极力伸长的指尖,摔到了地上——
男人的心,便伴随那清脆的破裂声响,剎那间,和瓷像一起,碎成了千百片。
「不——!」伏羿忘乎所以地大吼,合身扑上,用自己的身体覆盖住散碎的瓷像。
「无双!无双!」他小心翼翼捧住瓷像碎成数块的脸庞,红了眼。
密密麻麻的箭矢射上他背部,腿脚,他浑然未觉,更加用力地揽紧身下的瓷片,只觉胸口痛得像是被人摘走了心脏,想狂喊,溢出口的却是凄凉又满足的笑声:「无双,是我不好,又没能早点赶来救你。这次,我终于可以和你一起去了……他不陪你,我陪你……」
杀了贺兰皇为无双陪葬的心愿尚未实现,不过,能与无双在地府相逢,他已心满意足。
一箭射中伏羿后脑,他背脊动了动,随后再无动静。殷红的血,渗出伏羿凌乱的黑发,在地上缓慢流淌着。
沈沧海怔怔坐着,看着这一切飞快地发生,于他,却恍如已过了一生一世。
早已预料到伏羿会遭不测,可他唯独没想到,自己也成了间接害死伏羿的凶手。如果伏羿不先来救他,或许就能护着瓷像躲过箭雨袭击。
如果……
泪眼朦胧问,似乎回到了那个飞花飘零的庭院。伏羿一只手轻拭去他眼边湿意,「沈沧海,我不值得你为我落泪……」
滚烫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滴落尘埃。
「呼」的一声,衣袂带风,永昌王自露台翩然跃落伏羿身旁,轻轻踢了下,伏羿毫无反应,永昌王不禁大笑,自言自语道:「伏羿,你们伏家人的痴情性子可绝不是当国君的料。
「射月国在你手上迟早会被断送,还不如由我永昌来接手。你那双眼睛,也由我来好好收藏吧,呵!」
他指间寒光倏闪,已多了柄形如月牙的锋利小刀。
正要弯腰去剜伏羿的眼睛,听到身后沈沧海大喊道:「商夕绝,你住手!」
永昌王缓缓转身,见沈沧海手握一枝箭,锐利的箭头已抵在脸颊上。
「你若再侮辱伏王尸身,我立刻自毁容颜,就算你把我碎尸万段,也得不到你想要的完整人皮了。」沈沧海脸上泪痕犹湿,声音变得无比平静,直视永昌王,目光中满足孤注一掷。
「你竟敢威胁本王!」永昌王森然的语气里竟流露出几分无法忽略的忿忿不平:「你就真的这么在乎伏羿?那你又把他当成了什么?」
他?沈沧海愣了愣,才醒悟过来永昌王说的是那男仆,就在他一出神之际,永昌王已经气势汹汹朝他走来,冷笑道:「既然你一心一意都是伏羿,本王便成全你,送你跟伏羿一起下黄泉。」
长袖灌注了真气陡地甩出,抽在沈沧海执箭的手腕上,沈沧海手腕似被皮鞭狠抽了一记,箭矢脱手。紧跟着头皮剧痛,已被鬼魅般欺近的永昌王揪住了头发,迫得他不得不高仰起脸。
冰凉的刀锋映射着落日血红光芒,逼近沈沧海。
永昌王仔细打量着沈沧海的脸,似在寻找下刀的最佳位置。「本来看在他的分上,本王还想给你用药后再下手,让你可以少受点痛苦,现在也不用对你客气了。」刀尖停在了沈沧海左边发际,永昌王阴森一笑:「呵,就先从这里开始割吧。」
沈沧海闭起了眼帘,意料中的奇痛却并未降临,耳边「叮」的一声,刀子落地。
他睁眸,愕然见永昌王全身战栗,原本握刀的那只手竟紧紧扼住了自己脖子。
这情形,似曾相识……沈沧海脑海里刚掠过点模糊灵光,永昌王喉咙里发出几声嘶哑低吼,猛地松开了沈沧海的头发,踉跄后退,一拳,打飞了自己脸上的黄金面具。
黑发狂乱飞扬间,那张长着紫红色胎记的面孔正痛苦扭曲着。斑驳的眼泪,簌簌滑过双颊。永昌王双手掐紧脖颈,嘶声叫道:「不许你伤害沧海……」
「皇兄!」鹤王爷也从露台上跳落,惊慌失措,捡起面具就想冲上前替永昌王重新戴起。
「不准过来!」永昌王怒吼,咽喉咯咯作响,眼角竟隐现殷殷血丝,似乎即将被自己扼到气绝。
鹤王爷大惊,急忙剎住脚步,颤声道:「别冲动!你先放了皇兄!」
永昌王却只是恶狠狠瞪着他,转而望向沈沧海,凶神恶煞般的眼神顷刻变得温柔起来,挣扎着断断续续道:「沧海,我、我说过一定会,会回来救你的。」
一连串的意外,已经令沈沧海震骇到失去了思考能力,呆呆看着永昌王一步步朝他走近。
男人脸色已涨成深紫,将近沈沧海时,倏地神情大变,大吼一声,松开了自己的脖子,两道血线沿眼角挂落,诡谲之极,声音也由沙哑变回清朗:「你这个丑八怪,居然为个外族人跟我作对!快给我滚回去,别再出来丢人现眼!」
下一瞬,他脸上又浮起悲痛之色:「我不许你伤他……」
沈沧海呆滞的目光终于略微转动了一下,神智稍清,记起曾在医书上看到过有种及其罕见的病症,患者发作时状似癫痫,性情与平时判若两人。永昌王的情形,却更严重百倍,简直就像身体里存在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正激烈争斗不休。
那个男仆,应当便是永昌王商夕绝自卑又善良的一面,不敌残忍冷酷的另一面,每当病发时,就被赶进了石室。岩峰因此成了宫中禁地,连侍卫也不准接近,只因永昌王不愿任何人见到他的丑模样。
沈沧海无意问的闯入,却撞破了这个秘密。
几块糕点,一句安慰,已足以令男仆鼓起了勇气,毅然决定要与自己决裂,救沈沧海远走高飞,可又如何能逃脱?
他与永昌王,本就是同一个人……
思绪飞转之间,沈沧海已经想通了之前种种困惑不解的疑团,却心神迷乱,无法说清楚,自己对永昌王究竟是憎恨还是同情。突然见永昌王面现戾气,俯身拾起先前掉地的锋利小刀。
宫城外,隐约传来刀剑撞击,战马嘶鸣。
永昌王朝伏羿的尸身狠瞪一眼,转头喝令商吟鹤:「外面多半是伏羿带来的人马,全都给我杀!」
「是!」商吟鹤见皇兄威严狠戾那一面已占了上风,心中大定,率领弓箭手冲去周边御敌。
永昌王紧握刀子,走向沈沧海。眼角那两条血线已风干,此刻却又有泪水源源不断滚出眼眶,他怒气冲冲,厉声道:「你哭什么?你难道还没看到,他喜欢着伏羿么?他根本就是在骗你,你还为他难过什么?不准哭!我这就杀了他!」
一脚踹倒沈沧海,永昌王双手执刀,高高举起。夕阳最后一丝光辉照上刀刃,折出令人心悸的血红色,让沈沧海再也看不清头顶上永昌王那张血泪模糊的脸。
「沈沧海,受死吧!」
男人桀桀怪笑,力贯双臂,挥刀刺向沈沧海心脏。半空中双手却遽然改变了方向,「噗」的一声,扎进了自己胸口,直至没柄。
「……」沈沧海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