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捕





逃的场面了。也许应该想到,再看下去,就是监狱和饥饿。

  把人生简单地归结为逃亡,而在逃亡中过着“今天”,看来,也只有如此了。幸吉在一心追踪那只熊,而熊却从幸吉手中逃掉,转向了另一个目标。

  幸吉也很焦急。

  幸吉没有狗,要追上金毛熊杀死它,也并非一件易事。这样沿着它的足迹追下去,一旦被它发觉,那么个庞然大物,也会不出一声地悄悄溜走。金毛能具有这种狡猾的天性。

  “一下雪,这家伙可能就要进洞了。”

  那时要把它打死将更困难,幸吉脸上的愁云,说明了这一点。

  有一天,在寻找金毛熊的归途中,幸吉拿出一条钓鱼线,拴在一根柳条上,钓起嘉鱼来。杜丘以为,幸吉也吃腻了熏鹿肉、鳟鱼和大马哈鱼了。在水流急湍的岩石后面,不时地看见有四十厘米长的大嘉鱼游动,猛了看还以为是蹲鱼呢。杜丘没在河里钓过鱼,他心想,那么大的鱼能钓上来吗?如果能钓上来,今晚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很久没有过的美餐了。

  过了快半小时,幸吉才钓上来一条不到二十厘米长的小鱼,当时就剖开鱼肚。肚子里没有食,弄出许多砂子来。

  “低气压来了。”

  幸吉把砂子倒在手心上,抬头望着天空。云层奔腾翻滚着急速远去。

  “低气压,为什么?”

  “在风暴之前,河里的嘉鱼都要吞下砂子,防止被水冲走。衡量一下鱼的重量和砂子的重量,就能估计出风暴的大小。快回去吧。”

  幸吉站起来。

  杜丘跟着幸吉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想,住在山里,是需要有这方面的知识。通过计算鱼和砂子的重量,就可以预测出由于低气压而引起的河水流量激增的程度,这很有说服力。

  杜丘知道,这样一来,打金毛熊更加困难了。对山里的变化,金毛熊比幸吉更有适应性。那只曾经怒吼着扑向自己的金毛熊,还没等幸吉接近它发出袭击,就不动声色地溜走了。一想到这件事,杜丘立刻感到一阵战栗。在幸吉与金毛熊之间,展开了一场杜丘看不见的殊死搏斗。

  相形之下,杜丘深想自己追踪的劲头大为逊色。

  低气压是在黄昏后到来的。狂风怒吼着穿过虾夷松林,再次唤醒了已失去生命的落叶,使它们迎风飘舞。随后,刷刷地响起了一片雨滴落地的沉重声响。

  第二天一早,低气压过去了。

  暴雨是在天没亮的时候停止的。走出小窝栅一看,池水上涨,把繁密的芦苇淹没了一半。吹过地面的残风,伸出了冬天的魔爪,好象要把整个池塘凌空抓起。

  “该死的东西!”

  杜丘听到幸吉咬牙切齿地自语。他向站在小窝棚旁边的幸吉走过去。一只大得惊人的熊脚印,清清楚楚地印在泥土上。

  “又是金毛熊!”幸吉说。“这是雨后来的,偷看小窝棚

  幸吉指着脚印的那只手,微微颤抖。

  “又是?”

  “先是十多天前,它趁我们不在,进了小窝棚。我闻到了它留下的气味,怕你提心,就没说……”

  杜丘不觉一惊。果然,那不是错觉。但来访者却是金毛熊。

  “可是,它为啥要来呢?”

  “我也不知道,所以对你也就没说。”幸吉慢慢地摇着头。

  金毛熊两腿直立,窥视着小窝棚,没有吼叫,只是用又小又圆的褐色眼睛,盯住熟睡的幸吉和杜丘——想到这种情景,杜丘不觉毛骨悚然。金毛熊到底是为什么呢?

  从离去的足迹上,杜丘感到这绝不能等闲视之。

  幸吉毛烘烘的脸上,一片苍白。

4

  “它在打我的主意。”四天后的夜晚,幸吉说。

  “打你的主意?”

  “对。这我清楚……”幸吉皱纹深陷的前额上,浮上一层阴影。“看来。它决心要要害我了……”

  在浮上幸吉前额的阴影中,杜丘看到有一丝胆怯,似乎在惧怕地下的黑暗。他感到十分意外。金毛熊要来袭击幸吉,幸吉本应该奋起应战才对。

  “可能你不知道,这四天,我在路上两次闻到它的气味。每次都闻到在它愤怒的时候发出的油焦味。”

  “我没注意,可是……”

  尽管从早到晚都和幸吉在一起,杜丘却什么也没察觉。

  “我是阿伊努人,”幸吉的眼睛里闪动着摇曳而黯淡的目光,“连我自己也没想过自己就是阿伊努人。大家都对我挺好,特别是真由美,那样尊敬我。不仅对我,还有我老婆。可是,现在我却感到了自己身上的阿伊努人的血液。也不知这是为什么。我只知道,那只一直被我追赶的金毛熊,突然开始扑向我了。这我很清楚,它在偷偷地注视着我。我忽然有些怕起金毛熊来了。虽说是毫无根据的事,可我总觉得,自己也许要死在它手里……”

  “不可能吧?”

  幸吉的话,忽然使杜丘感到一阵发抖。

  “不”幸吉摇摇头,“我自己明白,但是,就是死在它手里,我也不能白死。”

  “有不祥之兆吗?我愿尽点微力,随时跟你在一起。”

  “你吗,那没用。”幸吉淡淡地说,“被追踪的人,稍有风吹草动就要胆战心惊,那不同于追踪的人。四五天前我就感到了这点。”

  幸吉摇看头,好象在说,弄不清自己怎么也突然有了被追踪者的心理。

  从那天起,幸吉绝少说话。就是出去寻找金毛能,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戒备。以往都是扛着村田枪走,现在则拿在手里。

  从幸吉的神态上,杜丘发现,即将同金毛熊决战了。金毛熊出自某种理由,下决心要伤害追踪它的人。它停止了逃跑。在这转变的瞬间,恐怖缠住了幸吉。这种警觉,也许是出于阿伊努人的血统。假如幸吉所说,追踪者与被追踪者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杜丘对此深有所感。的确,金毛熊没有吼叫,悄然接近的行动,说不出有多么令人恐怖。

  “别动!”听到幸吉压低嗓门的声音,杜丘骤然停住了。“好象有人……”

  幸吉敏锐的目光透过虾夷松林,投向了小窝棚。杜丘却毫无察觉。

  这是在幸吉说过自己也许被害以后,过了两天的中午,他们正在往回走时。幸吉听到了动静。杜庄不由得心头一阵紧张。他知道,尽管自己从未提起过这件事,但幸吉却一直在替他留心提防着追踪者。

  两人悄声静气地靠近了能够看见小窝棚的地方。杜丘发现,在对面的池塘边上,站着一个瘦高个子的男人,正是矢村。

  “是警视厅的警察。”

  “啊,那你藏起来吧。”

  幸吉独自朝小窝棚走去。矢村看见幸吉,也慢慢地踱到小窝棚跟前。

  “我是警察,”矢村瞥了一眼幸吉,“杜丘是在这儿吧。”

  “嗯,”幸吉歪起头,“他是什么人哪?”

  “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个。”

  矢村目光灼灼地看着幸吉。一切迹象都说明,显然不是幸吉一个人住在这里。

  “那些熟悉的猎人,常来我这儿。”

  “是这样。”矢村点点头,过不一会儿,又问道,“听说你是打熊的,有狩猎证吗?”

  “我给老婆和女儿报仇,难道也必须向政府要那张纸片子吗?”

  幸吉扭过脸去。矢村没有回答他,目光离开了表情生硬的幸吉,走出小窝棚。

  “请等等!”幸吉从后边追出来。

  “你一个人来的吗?”

  “怎么样?”

  “熊就躲在这附近,碰上它会咬死你的,现在正是它要吃人的时候。”

  “熊?”矢村瘦削的脸颊上掠过一丝冷笑,“我小心就是了。”

  “手枪打不死它。当然,吃了你倒不关我什么事,可是

  矢村转身走了,好象表明,熊对于他来说没什么了不起的。幸吉看着夫村的背影,没有再说下去。

  矢村从池塘边向虾夷松林走去。看到那个瘦高的身影确已消失在森林里,杜丘回到小窝栅。

  “可怕的男人,眼睛和金毛熊一样。”

  这是幸吉对矢村的印象。杜丘默默地点点头。矢村站在池塘边上的姿态,牢牢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矢村终于来了——这说明警察对于逮捕自己已经下了最大的决心。但他们还是只能依靠矢村。矢村只身来到小窝棚,肯定是通过调查他从牧场逃走的情况后,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因为矢村尽管目光锐利,也不可能在盘问中识破真由美的秘密。

  矢村看到小窝棚之后,无疑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再不走就要糟糕,几乎一刻也不应该犹豫了。可是,下山是不可能——能越过日高山吗?

  幸吉沉默不悟,他避开了杜丘焦躁的目光。杜丘不能再有所依靠了,要由自己来决定怎么办。幸吉仍是一声不响,准备午后再去找熊,他要和步步进逼的熊决一雌雄。那神态似乎在说,男人各有各的路。

  杜丘来到外面,抬头仰望着起伏的群山。现在只有越过日高山去带广了,他决定明天一大早就离开这里。在遥远的山峰之上,飘浮着形如魔爪似的乌云。

  矢村也许遇上了金毛熊。他觉得,似乎有一阵杂乱无章的鼓声,远远地传来。

  矢村沿着猎人的盘山小路慢慢地往下走。到底是北海道,高大的虾夷松林无边无际地伸展着,草原在它的衬映下也显出特有的风格。地势不那么险峻,很多地方甚至坦荡如砥。

  ——杜丘肯定来这儿了。

  矢村揪下一片草叶,叼在嘴上。和榛幸吉住在一起的那个人。肯定就是杜丘。他藏在幸吉这里,伺机逃走。

  ——不能让他逃跑。矢村暗自决定,明天一大早,包括机动队在内全部出动搜山。只要以小窝棚为中心,大范围撤卜包围网,就能逮捕他。逮捕以后,必须让他说出他对朝云忠志死亡之谜已经搞到了什么程度。杜丘之所以陷入横路夫妇的圈套,肯定是由于他已经接近了朝云事件的真相。那以前的事情矢村也知道,但从那以后的事情,还是一片迷雾。虽经多次调查研究,至今仍未找到他杀的根据。这恐怕杜丘也不能掌握。然而,可能尽管他自己还没意识到,事实上却逼近了真相,于是才落入陷讲。

  矢村目光严肃地望着天空。一个年轻的检察官,侦查的眼力竟会高于自己,这是他未曾料到的。然而,杜丘刚刚接触到朝云之死的隐秘,就不得不杀人潜逃,疲于奔窜。

  冬天的薄云,刺疼了他的眼睛。

  他发现右边电个东西在树丛里轻轻地移动。他想那可能是只松鼠。有好几只松鼠,在松枝上跳上跳下。他停住脚,透过树丛向里面看去。

  那里有两只阴森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眼睛,好象在燃烧着。熊!虽然看不清它的个头,但从眼睛的大小和位置看,这肯定是个相当大的熊。

  矢村死死地盯住它,不慌不忙,慢慢地拔出手枪。距离只有七、八米远。枪的口径很小,但只要击中要害,再凶猛的熊也得完蛋。他很自信自己的枪法。

  就在瞄准未发的一刹那,熊的眼睛却突然移动了一下。枪响了,击发的声浪震动了手腕。

  可怕的吼叫,立刻惊天动地而起,好象要把树丛连根拔起。矢村觉得自己的整个视线都被熊挡住了。熊两腿直立着,一跳一跳地扑过来,眼看就到眼前了。

  矢村边跑边放了一枪,但不知打中没有。吼叫声越来越大,已经逼近他的身边。矢村从来不知道,熊竟然如此敏捷。他总算找到一棵虾夷松掩护身体。“咣!”熊的前掌打在树干上,离他的身体几乎只有毫厘之差。眼前的树干被打得四分五裂,碎屑飞扬。震耳欲聋的吼声就在耳边,恶浊的热气扑面而来。

  矢村又拼命地跑到附近的一棵树下。这棵树很细,但已来不及再往远处跑了。他掩到树干后面,顾不得瞄准,连放了三枪。熊的耳朵好象被打穿了,鲜血飞溅。

  熊越发狂怒了。它张开血盆大口,怒吼一声,向树干扑来。喀嚓!一声闷响,树干弯曲了。就在这同时,矢村的左臂也受到猛烈的一击。顷刻间,一只熊掌伸了过来,把他连同树干一起紧紧抓住。

  完了!

  恐怖袭上他的全身,手枪也丢在下地上。他拼命挣扎,但毫无作用。他知道自己的后背上,正掼着一只熊掌,外衣都被揪了起来。当那张凶恶的大嘴伸来时,他好不容易总算躲了过去。熊喀嚓喀嚓地咬着树干,两三口就把树干咬裂了。这声音就在矢村耳边。熊的整个身躯都在树干上,把树干弯成了弓形,发出令人恐怖的声响。

  正当此时,传来一声枪响,接着又是一声。

  熊从矢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