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捕
丑闻。”
“可是,检察长——!”
杜丘口气强硬,望着伊藤。看到伊藤铁青的脸色,杜丘心中强力抑制着的、对于那只无端地紧紧扼住自己的魔爪所产生的满腔愤怒,骤然爆发出来。在伊藤那双陷入忧虑的眼睛里,丝毫也没有对部下的体贴。
“我明白。”伊藤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先不要说你冤枉。你应该严格维护你的检察官身分。像刑事警察似的深夜进行侦查,有这种必要吗?”
“这是一件非同寻常的案件。”
“不,我早就说过,要把跟踪这类事情,让专门的刑警来干。”
“专门的刑警就是那位矢村警长。你以为他会服从我对侦查的指挥吗?就说我主张他杀的那个案件……”
“算了。”伊藤在眼前摆了一下手。“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要对你的住所进行搜查。”
“搜查住宅?”
“秘密进行。虽然相信你是无罪的,但也必须进行调查。”
“的确。”杜丘慢慢地摇摇头。“可是,侦查一科的矢村警长怎么来了?如果是抢劫强奸……”
“这件事,除了上级之外,只有我和矢村知道。目前还不能扩散。虽然不能隐瞒到底,但是,在大家都知道之前,我们需要一段时间。所以,请矢村来了。”
“哦,是这样。”
杜丘看看矢村,点了点头。矢村的目光依然冰冷。
“请伸出双手。”矢村说道。
“要戴手铐?”一刹那间,杜丘打了个寒战。
“这是规矩,你应该知道。”
矢村毫不容情。他取出手铐,不加思索地戴到杜丘的手腕上。
杜丘感到手上好象碰到了一条蛇。这种感触,象一股寒流直冲肺腑。
“矢村,”伊膝看不下去了,说道,“我来负责,手铐就算了吧。”
他感到这实在有些冷酷无情。
“我主张自己的责任自己负。”
“这我明白。但这副样子,也太引人注目了,这不行!就算我替你负一次责任吧。”
“好吧。”矢村摘下手铐。
被戴上了手铐的屈辱,在皮肤上留下了痕迹。
杜丘冬人的住宅,在目黑区学艺大学车站附近。自三年前母亲去世后,他就独身生活了。有一个五十坪左右的院子,院于前面的路直通车站。过往行人络绎不绝,电车轰轰做响,毫无清静之感。所以,近来杜丘正想把这套住宅卖掉,住到公寓去。
三个人乘坐伪装巡逻车到达这里时,已经快到三点了。
杜丘在车上沉默不语。伊藤和夫村也没有说什么。沉默,使杜丘心中的阴影越来越浓。搜查住宅,肯定要一无所获。那里当然不会有犯罪的物证。但是,自然也不会有否定犯罪的证据。只能是徒劳的搜查。对于这次徒劳的搜查,身宽体胖的伊藤只担心一件事——万一堆满赃物的话……
矢村在想什么,无从得知。反正,矢村是不会有一丝善意的。
发生一个案件,就要组织侦查。警察有自行侦查权,可以独立侦查。检察官也有侦查权。而且,检察官还拥有对侦查人员的指挥权。也可以申请惩办不服从指挥的侦查人员。于是,在侦查人员和检察官之间,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道鸿沟。没有一个侦查员不对检察官怨气冲大。一旦出了什么事,使检察官身败名裂,侦查员无不拍手称快。对于杜丘的嫌疑问题,指望警视厅的侦查人员采取与人为善的态度进行调查,是不可能的。
矢村不同于一般的侦查员。一当上警长,对于检察官的指挥权,干脆可以置之不理。每当年轻的检察官叱责侦查员时,立刻就会遭到矢村这样老手的强烈抗议。要是哪个新提升的检察官想出出风头,那就瞧着吧,准有一大堆尖酸刻薄的话语等着你。使警察大为反感的检察官的生活,也不是那么惬意的。
由于在一个案件中,和矢村共事过一段时间,有了一些联系,杜丘得知矢村的性格极其古怪,他把检察官看做路旁的石子,既无尊敬,也无憎恶。矢村的兴趣所在,只是追踪罪犯。阴沉这两个字,大概最能形容矢村的性格了。使人感到难于合作的态度,说得好听,是技术保守,说得难听,就是冷酷无情。由此可见,他将怎样对待处于嫌疑犯地位的杜丘,是显而易见的。
杜丘的绝望之感越发强烈起来,简直无法摆脱。
门被打开了。尽管只离开了一夜工夫,屋里就发出了一股霉菌的气味。霉菌似乎也嗅到了主人的倒运,立刻乘虚而入。”
“请随便检查吧。”“好吧,这不是信任不信任你的事,不过是看看放心……”
伊藤好象表示歉意似地说着,从身边的桌子开始搜查。矢村打开了衣柜,翻着那些衣服的口袋。
杜丘站在一旁看着。虽说不过是为了看看放心,但两个人却一丝不漏,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使人感到像是在追踪猎物的猪大。当发现他们特别注重搜查小件物品时,杜丘更加感到自己的嫌疑之重。两人搜查的目标,似乎并非大批的赃物,而是水泽惠子所说的那个被抢走的纯绿宝石戒指。他只有母亲留下来的戒指,当然不会再出来一个水泽惠子的戒指。要是找不到戒指就可以解除嫌疑,那就好啦。杜丘想到这,苦笑了一下。
搜查完卧室,又开始搜查客室。
仍然是那样严密细致,一丝不漏。
“这儿的钞票是怎么回事?!”
伊藤掀起地毯,紧张地喊道。只见他把十来张一万日元的钞票拿在手里。
“这是你故意藏的吗?”
“不,我没有往那个地方藏过钱……”
杜丘摇摇头。室内开始笼罩起一层低暗的阴云。自己根本没有要把钱藏起来的必要,可是,为什么那个地方却出现了钞票……
钞票正好是十张。伊藤拿着钱,轻轻地坐到沙发上,从衣兜里掏出记着数字的便条,对照着这些钞票。
杜丘感到自己的脸上已经失去了血色。
——圈套!
他真想大喊,这是谁设下的圈套!地毯下是根本不能放钱的。很明显,只要看一下发现钱的地方,不用看伊藤的表情就会明白,这些钞票的号码,一定和失窃的钞票号码一致。
一瞬间,杜丘立刻明白了,自已被新宿的大街上一个身分不明的人,套上了一个无形的恶意的罗网。这个看不见、逃不脱的罗网,越来越收紧了……
“与抢去的钞票号码恰好相符……”
伊藤面向杜丘,目光里充满了陷入绝望的阴沉!阴沉之中,又涌上一股强烈的愤怒。
“这是圈套!”
“圈套?”矢村接过话来。
沉闷而紧张的空气,弥漫在狭窄的客室里。
“你为检察厅的历史留下了污点……”
伊藤的声音,犹如病如膏盲的呻吟。他想像得出,这个发现,将会造成怎样的一场轩然大波,剧烈地扩散开去。昏暗的、漫长的冬天就要来了……
“到哪儿去?”矢村挡住向门口走去的杜丘。
“要吐,没想跑。”
确实,令人作呕的东西堵满了他的胸膛,就象有一团乱糟糟的渣滓。他想喝一口威士忌。杜丘走出客室,一眼看见了脱在门前的鞋,他灵机一动穿在了脚上。一穿上鞋,在他心中就涌起了一个不可遏止的念头:一定要进出去。他走出正门,看见伪装巡逻车被一辆后来的汽车挤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他向车站飞跑而去。
矢村听见了关门的声音,来到外面。在很远的前边,他看见杜丘正在拼命奔跑的身影!
“混蛋——!”矢村低声骂了一句,朝巡逻车跑去。
3
为什么要逃跑呢?杜丘自己也不太清楚,可以说是毫无目的。只是一时的冲动,促使他踏出了这一步。而踏出这一步之后,他才看清,在他的背后,漫无边际的浓重的黑暗,正在汹涌赶来。这种使他抛弃了人生,不,甚至是使他抛弃了生存的黑暗,在他逃跑的脚步下,逐渐膨涨伸展,从背后滚滚而来。
退路已经没有了。只有前进,为了生存,只有不顾一切地跑下去,摆脱从背后袭来的、将要把他吞噬的黑暗的触角。
杜丘发现,街上已布下了警戒线。他在车站乘上了出租汽车。从车窗望去,在夕阳西下的街道上,巡逻车飞驰而来。
能够想象得出矢村警长怒不可遏的面孔。就连杜丘自己,在脚没伸到鞋里之前,也根本没有想到要逃跑。因此,矢村的疏忽也是情有可原的。矢村一定后悔没有给杜丘戴上手铐。应该说,完全是由于伊藤检察长的请求,才给杜丘创造了逃跑的机会。然而!这并不能解脱矢村的过失。人们也许会认为,尽管采取了立即逮捕的措拖,却没有按照正常的手续去做,而只委派了侦查一科的一位警长和一位检察官两个人,想要不露声色地了结此事。而且,对于杜丘的逃跑,恐怕也会有人认为是早有预谋的。
从被激怒了的、具有蝮蛇般性格的矢村手中,能够逃脱吗?再说,逃到哪里好呢?杜丘对此茫然无知。由于害怕被当成真的抢劫强奸犯,他拔腿而逃。但是,这种作法并没有使事态有任何转机。他现在不过是逃之夭夭——象走在一条细钢丝上,只有那么一线的自由。
现在还看不到这条钢丝的尽头。而且,付了车钱之后,杜丘的口袋里,就只剩下几个可怜的小钱了。
——必须想法弄点钱!
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使杜丘陷入困境。尽管绞尽脑汁,还是无法可想。银行里虽然有些存款,但是没有带着取款卡片。即便是带了,去银行也太危险。要时刻提防警察盯梢。明天一早,报纸上关于因抢劫强奸被捕的检察官逃跑的报导,就会占满社会版的整个版面。电视也会出现他的镜头,周刊杂志更得大肆宣扬。在一切地方,都能认出杜丘。
也可以廉价把自己的住宅出卖,但这需要从家里拿出图章和所有权证明书。
和亲朋好友联系,也很危险。
在所有的这些方案中,都透出了矢村那张冷酷的面孔,杜丘感到不寒而栗。
——无法逃脱吗?
连今天吃晚饭和睡觉的地方,都足以使杜丘大伤脑筋了。象流浪汉那样,睡在电话亭里或是楼角下,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是不行,但这维持不了几天。当前最主要的是填饱肚子。如果不去讨饭,就得去垃圾箱觅食。但这些杜丘办不到。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如此。且不说故事里面的描写,就是眼前面临的这种突如其来的境遇,就足以表明了逃亡生活的艰难。杜丘看到了,在那些畏罪潜逃的犯人胆大妄为的背后,是一张充满恐怖的真实面孔。
他在品川换上电车,在池袋下了车,夹在人流里来到新宿西口。这里是星点点地有几个警察。他们以乎比平时更加留神地注视着人群。
从西口出来,又走上了七号环形线的大街。忽然,从对面走来两个警察。他有些忐忑不安,停住了脚步。没有一条胡同可以躲避,整个东京都布下了警戒。但还没有发出照片。通报上大概也只能说到这种程度——身高一米七十七,身穿蓝色薄西装,行为可疑的男人。就这样和他们面对面地走过去,也许还发现不了。但杜丘对自己的行动是否会引起对方的疑心,一点儿也拿不准。
第一线的警察从人群中搜寻他们要找的犯人,主要根据一个人在他意识到警察到来时的目光和听到喊声时的慌乱动作来判定。
就象有什么把他吸了进去,杜丘走进旁边的一家茶馆。他要了一杯咖啡。他的钱也只够买一杯咖啡的了。他用两只手捧着待者递过来的热乎乎的咖啡杯子,用它来取暖。这使他冰冷的心多少感到一丝暖意。当他看到沾在匙子上的浓液时,感到这颜色简直像自己此刻的心绪——黯然无光。
一个长腿的警察,从外面走过去了。
杜丘还从来没有体会到,警察的样子竟然如此可怕。不仅仅是警察。人群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杜丘颇有感触地想到,只要人群中有一位素不相识的人,用手指着大声地叫。告发他们事先想要算计的人,立刻,这个被指的人从此就被加上了无法洗清的罪名,一直把他逼得失去人生的权利。恐怖政治的恶梦,闪动着犹如网片植物的子叶一般的黑色眼睛,等待着牺牲者的到来!
是逃犯吗?——杜丘在心里默默自问。到前天为止的那一段人生,已经在黑暗里消失了。他回想起,至今为止,他已经把几十个同样经历了自己现在所体会到的那种恐惧的犯人交付审判了。在这些人当中,或许有由于恶意的、偶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