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厌魅附身之物






  姐姐回来了,她回来了,然后她……

  眼前清清楚楚地浮现出她惊慌失措的表情。
  当脑子里浮现出纱雾的声音和表情时,眼前这间小雾的房间便让人觉得可怕了起来。当然他也知道,那是因为叉雾夫人随着纱雾的成长,也同时帮小雾的房间布置成同样的模样。而且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像是书架上的藏书就比纱雾房间里的还要多上不知道几倍。只不过,这个空间里依旧笼罩着一股就算知道原因、就算看出其中些许的不同,仍旧无法抹去的诡异气氛,就好像小雾真的住在这里一样……
  (不对,刚好相反……正因为对死者的怀念,希望她尚在人间,所以才会一直把房间布置成这样,结果不知不觉之间就酝酿出死者好像真的住在这里的气氛……)
  如果出现在一般家庭的房间里肯定会很诡异的祭坛,看起来却是十分平常;反而是一点也不稀奇的,充满少女气息的房间,看起来却是异常得不得了,这种矛盾让言耶感到一股挥之不去的恐惧。要不是因为察觉到当麻谷也出来了,自己只好把纸门关上,否则他可能会直接走进小雾的房间里,然后就此不知去向也说不定——言耶禁不住这么想,而这种想法又更加深了他的恐惧。
  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主屋之后,得知妙远寺的住持差人带话给他。这才想起昨天的早上和傍晚自己都没去拜访他,泰然可能因此大发雷霆了吧!可是传话的内容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四个人其实有共通点,总之你先来了再说。

  如果那四个人指的是离奇死亡的四个被害人,不用他说,他也知道有共通点。因为四个人都被打扮成案山子大人的模样,而且四个人的嘴巴里都含着意味不明的东西,任谁看了也知道那是被刻意弄成那样的。再加上住持恐怕是全村对这次的事件最漠不关心的人,这种人能有什么新发现呢?言耶持非常保留的态度。
  尽管如此,言耶还是把自己的行踪告诉警察,然后便往妙远寺出发。既然和叉雾夫人谈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么能和自己讨论这件事情的,就只剩下当麻谷和泰然了,既然后者都主动叫自己过去了,那也只好去赴约。除此之外,他其实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希望能藉此暂时离开上屋,好让自己早点忘掉在小雾的房间里所感受到的恐怖战栗。
  一到妙远寺,上次那个小沙弥马上出来迎接,然后直接被带进跟上次一样的房间里,屁股都还没坐热,泰然就出现了。
  “哎呀呀??事情变得真大条,居然死了四个人……为什么你上次来的时候没有跟老朽说清楚呢?”
  “什么……?我一开始是有想要告诉您膳德僧和胜虎先生的事啊……是您说自己不问世事的……”
  这人未免也太不讲理了吧!言耶忍不住反驳。
  “你误会了,老朽不是说那个,老朽是说山伏嘴里塞着梳子的事,而且胜虎好像是插着筷子对吧?”
  “是,是的,如果是那件事的话……”
  硬要说的话,他的确是没有讲到这个细节处,可是,那还不是因为住持一脸不感兴趣的样子……就连好脾气的言耶也有点生气,就在这个时候……
  “等、等一下!莫非您知道梳子和筷子所代表的意思吗……”
  然而,泰然完全没在听别人讲话,自顾自地说:
  “然后国治是细长的竹枝、绢子是雨伞对吧?刚才吃午饭的时候,老朽第一次从寺里的人口中听到这件事。这可真是把老朽吓了一大跳,为何这么重要的事,居然没有人告诉老朽呢?真教人难以理解啊!”
  这一连串已经在村子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件,这个和尚居然可以一直到刚刚才知道,这才教人难以理解吧——言耶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并没有说出来。
  “对了,泰然住持,您是不是知道梳子、筷子、细长的竹枝、雨伞这一连串奇妙的东西代表着什么意思?”
  这次言耶以泰然绝对听得见的音量,凝视着他的脸,慢慢地说道。
  “老朽还没有耳背呢!不需要用那种对痴呆老人说话的方式来跟我说话。”
  泰然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不过也总算发现到言耶的耐心差不多就快要用完了。
  “以下是老朽多年来一点一滴研究出来的成果,你可能无法一下子就听得懂。”泰然先做了这种声明。“上次老朽已经告诉过你,谺呀治家的本家原本是在爬跛村里,而且从其姓氏的结构和爬跛村的地理背景,可以知道谺呀治这个姓原是表示其为爬跛村的支配者对吧?然后从蟒蛇在《倭名类聚抄》里被写作‘夜万加加智’可以知道谺呀治也具有蛇灵的意思对吧?接着是《古语拾遗》里指出,大蛇的古语是‘羽羽’,因此爬跛村也有蛇村的意思。再加上‘羽羽’二字还可以经由子音转换念成代表蛇的‘加加’,更能看出谺呀治家和蛇神的关系非常密切。”
  “是的,这些您上次都说过了。”
  “如果再把这些解释做更进一步的引伸,从‘神神’的发音下去思考,神神栉村或许也跟蛇脱不了关系呢!”
  “蛇的梳子村(注:日文的栉有梳子的意思。)——是这个意思吗?”
  “其实在民俗学中也有一说,那就是‘栉’这个字也意味着蛇的意思。”
  “什、什么?所以说,神神栉村指的是蛇蛇村的意思罗?”
  言耶因为太激动了,说完这句就突然卡住,泰然便帮他接下去说道:
  “其实筷子也跟梳子一样,可以看成是蛇呢!”
  “梳子和筷子……也就是说,放在那四个人嘴巴里面的……”
  “全都可以看作是蛇的象征,这点应该是不会错的。老朽一开始也搞不太懂细长的竹枝代表着什么,后来想想应该是扫帚,因为扫帚是把一堆细长的竹枝扎起来做成的,所以肯定是从扫帚上抽出一根缠成环状吧!”
  “问题是,这些东西为什么会代表着蛇的意思呢?”
  “首先,梳子和筷子应该是因为其细长的形状。现在的梳子虽然比较宽,齿梳部分也很密集,但是古代的梳子是狭长形的,齿梳部分也只有寥寥几根而已。筷子则称之为‘折箸’,头部的地方是相连的,除了这些东西的形状都跟蛇很像之外,你应该也听说过,出云的素盏呜尊(注:日本神话的著名神祗,其性格变化无常,时而凶暴时而英勇,斩杀八岐大蛇是其最著名的事迹。)和三轮山的大物主神(注:在日本神话中登场的神,是大神神社所祭祀的神只。别名为三轮明神,拥有蛇神、水神、雷神的性格。)的神话,而这些神话中都出现过梳子和筷子。”
  “素盏呜尊是斩杀八岐大蛇的神只,而大物主神则拥有蛇的外形对吧!也就是说,这些神话都跟蛇有关……”
  “没错没错。相传素盏呜尊在簸川捡到顺流而下的筷子,而他从八岐大蛇手中抢救下来的人物就叫作栉名田姬。另一方面,大物主神的妻子倭迹迹日百袭姬则是被筷子刺中阴部而死。”
  “还真是巧啊!”      棒槌学堂·出品
  言耶的兴趣一下子全被神话给吸引过去,而泰然只是淡淡地说道:
  “在古代,会把各式各样的树木和草木比喻作蛇,而以这些植物的材料所制成的物品,例如扇子、扫帚、雨伞等,也都被视为蛇。只是,真要这样说的话可是会没完没了的,所以老朽也不完全赞同这种说法。只不过,刚才所提到的神话里出现的梳子和筷子等物品,倒是可以视为某种事物的本质呢!”
  “您是指依代吗?与其直接把那个当成崇拜的对象,还不如看成是神明降临之后所留下来的空壳比较好呢。”
  “嗯,扇子、扫帚、雨伞或许也会因为场合的不同而有各种不同的使用方法。只是听说谺呀治的上屋在举行九供仪式的时候,会把双胞胎关在设置于巫神堂的产屋里长达九天,而且还会在产屋外侧悬挂扫帚。”
  “产屋吗?那可能是因为扫帚自古以来就是生产时不可或缺的道具之一吧!听说如果没看见帚神的话,孩子就生不下来。听说平常如果对扫帚不太爱惜的话,帚神就不会在生产的时候现身,如此一来就很容易难产。” 
  “哦,你知道得还蛮多的嘛!”
  “哪里……话说回来,在九供仪式上把双胞胎关在产屋里的行为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十之八九是脱皮吧!”
  “脱、脱皮?您是说出现在蛇身上的……”
  “产屋象征着蛇的皮,意即透过九供仪式,让上屋的双胞胎获得重生的意思。在那之前还是普通的女儿,经过九供仪式的洗礼之后,就成了巫女和凭座,不再是普通的小孩子。而且如果在仪式中死掉的话,还会被视为是变成山神。不管怎么说,在走出产屋的那一刻,双胞胎就算是脱完一层皮了。挂着扫帚不就是把它看作是一种生产的证据吗?而且扫帚本身也代表着蛇的意思,所以扫帚在这里可能具有双重的意义也说不定呢!”
  “这么说来,这一连串离奇死亡案件的原因果然还是出在谺呀治家身上……”
  “……”
  “所以并不是模仿杀人(注:杀人犯模仿传说、童谣、或小说的内容来布置案发现场。),而是本来就要以这种方式杀人罗……”
  “这我就不知道了。”
  对于最重要的问题,泰然只是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
  “只不过啊……如果说大家口中的东西都是代表蛇的意思,或许有点牵强附会也说不定,但老朽认为那应该是由谺呀治的‘呀’这个字引伸出来的。”
  “‘呀’这个字的确也有‘咧开嘴巴’或者是‘咧开嘴巴大笑的声音’的意思呢!”
  “没错吧!顺便再告诉你好了,案山子大人也代表着蛇的意思,不对,有一派的说法是稻草人原本就和梳子啊筷子一样,都具有蛇的意思。”
  “您是指插在田埂上的稻草人吗?”
  “上次我提到《倭名类聚抄》里把蟒蛇写作‘夜万加加智’的时候,不是也告诉过你,日本至今还残留着类似的说法,例如山加加智指的就是日本锦蛇吗?山加加智和案山子(注:案山子是稻草人的日文说法。)两者都有‘山’这个字,而加加智和案山子的发音也很相近(注:案山子的日文发音为KaKaShi。),案山子大人之所以会被称为案山子,不只是因为跟稻草人长得很像,也是因为原本就带有蛇的意思。”
  “从谺呀治家信仰蛇神的角度看来,就算其信仰的案山子大人是蛇神,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光是这样而已,案山子大人的斗笠也和刚才的雨伞一样,都代表着蛇,就连材质相同的蓑衣也是如此。简而言之,案山子大人无论是名称还是形体,全都是蛇的意思。”
  “也就是说,案山子大人本身就是蛇身的化身罗!可是话又说回来,案山子大人既是让哥哥山的山神凭附的媒介,另一方面也被视为是厌魅的化身,如果再加上蛇神说的话……”
  一堆跟蛇有关的话题就像滚雪球似的愈滚愈大,而且范围似乎还扩大到谺呀治家以外的地方,也难怪言耶会感到一头雾水了。
  然而,泰然却突然站了起来,走到立于壁翕旁的柜子前,柜子上有一个朱漆的盒子,泰然从里头拿出白纸和钢笔,然后走了回来。
  “你看着喔……哥哥山的‘哥’这个字,是将两个具有正面意义的‘可’字叠起来,这个字虽然代表着以优美的声音唱歌的意思,但是听说哥哥山原本是写成‘何祸山’,而从何祸山往南流的邑寿川,原本听说是写成‘汪蛇川’,‘汪’这个字是指水既广又深的样子,老朽猜那可能是指位于山中的源头。也就是说,邑寿川指的是一条大蛇从山上经过村子蜿蜒而下的样子。”
  “所以说,每年春天所举行的迎神仪式便是从那座不知道会带来什么灾祸的山上,乘着那条大蛇之河,将某种东西迎入村子里罗……”
  这时泰然还说了一件令我(我?怎么变第一人称了?——批注)大吃一惊的事,原来以前春天的迎神仪式是在哥哥山和邑寿川举行,而秋天的送神仪式则是在九供山和绯还川举行的。这么一来,春天从哥哥山迎接神圣的山神魂魄,秋天再恭送为村子挡下所有灾厄的山神——泰然说那可能就是厌魅吧——回到九供山。以上这些仪式原有的风貌,据说就记载在保存于妙远寺的文献里。
  “可是照您这么说,从那座何祸山迎接的应该是神明,而不是会带来灾祸的东西了啊……”
  “说到日本的神明,其实有很多都是原本就很凶残,会对人间带来灾害的,所以祭祀的行为就是为了要安抚这些神明而来。之所以会取为何祸山这种恐怖的名字,就是因为不知道会从山下降下什么灾祸来,光是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