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破





    那么多年的一个感情纷争,终于在今天,因为我生命结束而走到了尽头,我不知道,在这一场纷争当中到底谁对谁错,当我的呼喊越来越微弱的时候,我知道一切,都将不在。    
    这些年以为,我一直听到师傅在我耳边喃喃的说,杀手有情本身便是个错误,为了某一些情而去停留,便是更大的错误。以至被杀身。    
    是的。我记得师傅曾经说过,有一种人,他这一生都在路上行走,永远不能够在某一个地方逗留,逗留,生命便走到了尽头。我娘因为我爹而停留,然后在一条路的尽头,看到一个男人向她疾疾的奔来,然后倒下去,终生不再起来。    
    (暖如阳光)


第三部分 暮春第23节 暮春(1)

    我叫暮春,杀手是我的职业。如果你遇到了麻烦,有谁惹了你,被人耍了无能为力……你可以来找我。不过,我有个规矩,除了价码的要求外,只在暮春之时出手。    
    也算是难得。虽然我没有刻意去甩开他,但一个普通小鬼能一直跟我这么多天,是不易。    
    今天我跟他面对了面,问个清楚:“小子,要干嘛?”    
    “我是你上次在山路上救的人。”    
    记得了,那天这小子叫得实在太厉害,我便出手解决了那帮土匪。    
    “你要报恩?”    
    “我要当杀手!”    
    “……”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杀手!我知道你就是那个暮春杀手!——‘一剑春寒暮色沉’,我家门前大槐树下的说书人天天都在讲你的传奇,你的剑上有一个‘暮’字,我都记得的!我要跟你闯江湖,我也要当杀手!”他涨红了脸,两眼放光,正兴奋地一步步挪了过来。    
    我并不怕被人认出来,但我必须先制止他挪上来。我建议他:“学武可以去武当昆仑。”    
    “我不要!杀手酷!”    
    ——我明白了,“酷”这个理由,很难反驳。    
    “小孩,你多大了?”    
    “十一!”    
    “你捉一只老虎两头黑熊三只山豹四只野猪五只白头鹰六只褐耳鹿七匹灰斑狼八十九只长尾野猿给我,我就收你。”    
    “啥?……啥?”    
    “这是我十一岁前送给我师傅的东西。”    
    “……”    
    “不要再跟来。”我已转身。    
    可是那厉害的叫声又来了:“我捉不到什么东西,但我,但我还是要跟着你!”    
    叫声又缓了下来,好像很狡猾地说着:“就算,只跟得了一段时间我也要跟着你……其实,我本就是从舅舅家出来要回自己家的,不如,不如你就保护我回家去吧!”    
    我回了头,开始认真地看这个小孩——十一岁,衣服穿得不错,头上还梳好了发髻,脸红扑扑的,左边有个酒窝,看样子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大眼珠喜欢转,很有些狡猾。    
    他一见我回了头,眼睛更大了:“我不会太拖累你的,我可以付给你酬劳!”接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叠银票。    
    我倒不会因为他要给我钱而觉得他是在侮辱了我。我不是大侠,我只是个杀手,杀手是生意人,有了银子小孩的确就不会太拖累了。反而更让我惊讶的是这小鬼带着这一大票钱,不光是跟上了我,竟还没被其他淘金的挖走?他肯定是没什么本事的——但看来,运气肯定是非常之有。    
    我突然好像有了点兴趣起来:“你家在哪儿?”    
    “苏州金家!”他好似立刻就想翻跟斗唱山歌,大眼睛竟然可以眯成那个样子,“我知道你会喜欢我的!大叔,我叫鑫鑫!”    
    “大叔”!我几乎立刻就讨厌他了——我没有胡子,脸和衣服一直干净,虽然人都说江湖人沧桑,可是我认为十一岁的小孩不必对三十几岁的偶像用此敬语。    
    “小孩……你,也不算小了。我叫暮春,跟我熟的人都叫我暮,你也可以叫我暮。”    
    ——暮春已过,我不接手生意了,却被赖上一个小孩。    
    走过一个上午,中午该是吃饭的时候了。    
    刚在桌边坐下,他就大声叫菜:“老板,我们要白菜汤面!”    
    我看着他。他得意地说:“我知道的,你们杀手是最冷酷,最孤傲的。你们只会吃最简单的汤面,不在意旁人的惊异。而且要吃的极缓慢,仿佛独处一个谁都进不去打扰的空间,而且……”    
    我现在就不进去他的空间打扰他:“老板,他要白菜汤面。我要四个菜两个汤,肉多切一些上来。”    
    他马上从他的空间出来了,看着我:“为什么?”    
    “第一,因为我饿了。    
    第二,因为我爱吃肉。    
    第三,因为我有钱。“    
    “老板,我也要吃肉!”他告诉我,“我也饿了。”    
    饭菜上来了,看上去非常好。我拿起了筷子。他从头上的发髻抽出一根精致的小簪子,银的,小心翼翼地把饭菜探了一遍——簪子依旧银亮如昔。他对我点点头:“没有下毒,可以吃了。”    
    我索性放下了筷子:“毒其实是可以放在碗筷上的。”    
    他对着我瞪大了眼睛。    
    “还可以抹在桌椅上,你一坐上去,手一摆上来,可能就已……也可能刚刚过去的店小二手巾一甩,毒就从空气中散过来了……也可能旁边正划拳的大叔唾沫星子里就可以喷过来……”    
    他的眼睛越瞪越大,仿佛不相信似的盯着手中的银簪子。    
    “也可能,这根簪子早就被掉了包,而你刚才用它把饭菜戳了个遍……”    
    他惊讶地把簪子一下丢在桌上,像看到了个妖怪。    
    “那……那要怎么去分辨啊?”他傻在那里。    
    “多中几次毒自然就知道了。如果遇到过一次你还没死,那下次应该就不会再上当了。”    
    “啊?……”    
    “不过这顿翻我保你吃了没毒……老板,我要碗牛肉面。”    
    “为,为什么!你不是说没毒吗?为什么你却要吃面?”    
    “是你吃了没毒。”我用筷子夹起那根戳过一遍饭菜的银簪子,“你五天没洗头了,这饭我怎么吃得下?”    
    当夜就住在了这家客栈里。    
    月朗星疏,凉风如许,我喝下第二口茶,觉得今晚很是怡人。    
    可惜门开了。


第三部分 暮春第24节 暮春(2)

    身形不足五尺,被黑色隐藏的人,只余一双眼睛,异常精亮。    
    不过我也知道,就算是当今江湖上最诡异的侏儒刺客轩辕神奴,也不敢这样踹开我暮春杀手的房门。所以我只得放下茶杯,说了句老话:“小孩子应该早睡早起。”    
    扯下蒙巾,他笑出了左边的酒窝:“暮,月亮都出来了,我们也该出门了,快穿上夜行衣,走吧!”    
    我摸了摸他的夜行衣,料子还蛮好的。    
    “可惜我没有夜行衣。”    
    “……哦,对呀!像你这样的超级杀手当然不用穿夜行衣啦!你不会被别人发现,就算被发现了你也不会在乎的。那好,我们快走吧!”    
    “去哪里?”    
    “去外面哪!我们要去走最高的墙,最险的屋顶,官府老爷的家,还有首富大院……”    
    “然后呢?”    
    “然后?然后把知县的官印打包,把首富的元宝打包,再把城里那户最可爱的姐姐也打进包里……”    
    “……可惜我不是神偷,也不是采花盗,更没有生意要在暮春过后做。”    
    “……”    
    “其实呢,我在晚上,是有个秘密的……”我压低了声音,也压低了身体。    
    他立刻又从垂头到昂头,很知道配合地凑了上来。    
    “其实呢,我在晚上——喜欢睡觉。”    
    话音落我跃身,上床,倒头便睡。    
    当然还是可以观察着他——愣了片刻;垂首片刻;背起手在房里打转片刻;回到桌边坐下来就死盯着我几个片刻;又是垂首片刻;再喝茶叹气外加自语又几个片刻;终于,在自语中自我催眠了。    
    我掠身下床,看着开始流出口水的他,自然是只有将他放到床上去流口水——小孩子在晚上,也是喜欢睡觉的吧。    
    然后我拿起剑,带上了房门。    
    我在晚上没有秘密,但是却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练剑。    
    我走进庭院一处空寂的地方,开始练剑。    
    不会是以剑舞落花——我是杀手,我要练习的,是拔剑。    
    只是拔剑——更快,更准,更有效的拔剑。    
    杀手的剑法。    
    快,对于杀手来说,无疑是最有用的方法。    
    杏花疏影,流月无声,我凝神于视线间莫名的一点,左手扣紧剑鞘,右手——转腕,抽剑,刺。    
    捕捉手腕转动的细微变化;手指握住剑柄时的触觉;抽离的速度;刺过空气破裂的震荡——全部的,一一都要汇入心神。    
    要像碰触痛楚肌肉便会自动收缩一样,我要将拔剑化为我的神经,化成我自身的触动,不只在想要时,而是在每一个必要时,我的剑,就会触动——一触即发。    
    杀手的命,在于剑动。    
    我的触动,就是我的命。    
    一瓣杏花飘然落下,我拔剑,刺。    
    杏花依旧顺风落地,我的刺,没有影响它。    
    ——甚至,连空气,都未多震动。    
    我已经逐渐掌握我的“触动”了。    
    回鞘,在声音都来不及震响时再拔剑。    
    拔剑,回鞘。    
    拔剑,回鞘。    
    ……    
    当我回房时,夜早已深。其实应该再多练一阵子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好像是变懒了,我也想睡了。    
    看着这个睡成大字型的小子,还穿着夜行衣呢。你知不知道杀手已经练了一夜的剑了。我摇头,这小子当然是连杀手会去练习拔剑都不知道的。    
    ——其实不知道也是蛮好的,有些人,就必须要知道。    
    我拉好被子。    
    ——大少爷小子,每晚都有人给你盖被子,是非常非常之好的啊!    
    四    
    已到杭州,离姑苏不远了。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能不忆江南。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绿水人家;一碧西湖水,百年歌舞醉,眼前已是大好江南了。    
    “江南最惧杀手魂。”他又是一副知道的样子,“江南,有你的相思。”    
    相思么?心念一动,一股别样的情绪微微漾了上来,真的有点想念了。    
    我浅浅一笑:“我想在杭州多留一天。”    
    “我知道,我知道的。嘿嘿……”    
    江南,是个好地方。我的心也悠闲了起来。——虽然这小子笑得很难看。    
    这一天,已过了大半。    
    “暮,你怎么还不动啊?”看来他又有大行动。    
    我表示不理解。    
    “你的相思!相思啦!”    
    “相思……”    
    “你?你是不是嫌小孩碍事?哎,暮,你何必呢,其实我都知道了。”他拍我的肩膀。    
    “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早就跟店小二打听清楚了。”评书又开始了,“倚霞轩的烟萝姑娘,清歌飘渺,一笑可解千愁;烟水阁的眉抚姑娘,眉心一点红痔,一舞名动江湖。”    
    “……”    
    “可最厉害的,是西月舫的幽柔!听说她总是清幽而又多愁的,如烟似雾,眉毛一皱,就可以让人飞了魂。她诗画双绝,是今年的花魁。    
    “幽柔……上次见她时已是风华难挡,没想到真成了花魁。”


第三部分 暮春第25节 暮春(3)

    “嘿嘿,我还听说幽柔姑娘常常倚窗望尽西湖,双目含愁,好像……我认为,肯定是在等什么人……”    
    “……”    
    “喂……”    
    “我们走吧。”    
    “当然当然,快走!”    
    “小子,不用跑那么快!别扯我衣服呀!”    
    ……    
    又回到了这里,走在熟悉的石板上,依旧两侧烟笼杨柳,却不知道是否绿水人家还在不在呢?我是在慢慢地想念着,心情一直平静。    
    “暮,你走的不对吧,这不像是去……”他很是疑惑地四处看。    
    “我的相思,不在那等喧哗之处。”    
    “哦?哦——”拉长声表示一副很明白的样子。    
    继续穿行,终于来到了这条小巷,古旧的门,我仿佛又闻到了那思念的桂花香,我笑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