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





      兆鳞在书房砸手那夜,他怒得似乎毫无道理,但每每他想到承昀心里本对他没那份情感,那斋房一夜对承昀而言是种不能言语的反感与厌恶,他心情就无法平静。事实上,回城的那个早上,承昀要求兆鳞早些回去时,兆鳞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兆鳞有他的烦恼,承昀也有他自己的考虑,两人自暴雨夜过后的那三日相伴,想想让人回味,但那三日却也有些不真实。唯一留给兆鳞真切而直观的是他右手上的伤疤,还没好彻底呢,那只手是当时与承昀一起逛桃林时被蛇给咬伤了。
      兆鳞骑马出城时,城门已快关,他也不打算连夜返回,人刚出门,城门便关上了。
      赶往承昀居所,远远就见到了承昀家门口挂的灯笼,显然是在接人,兆鳞想到他上次到来被太子的侍从拦阻的时候,也是门口高挂着灯笼。
      门口并无侍从,兆鳞不假思索举手叩门。门很快开了,出来的竟是承昀,看到兆鳞还愣了下。
      〃在等太子?〃兆鳞问。
      〃嗯。。。你?〃承昀本想点头,但随即露出惊讶地表情。
      〃我上次前来时,正好遇到太子在你屋里。〃兆鳞补充,他话说完,见承昀显得很迷惑,便又说了一句:
      〃就是你弹《浔阳夜月》那夜。〃
      〃你来过?〃
      〃是来过,不过被太子的侍从拦阻在门口。〃兆鳞如实回答。
      承昀一阵沉默,他以为兆鳞每次到访他都是知道的,但显然不是如此。
      〃这门可以进吗?〃兆鳞站在门口,意味深长地看着承昀,按习惯太子若今夜出现于此,那兆鳞是得回避的,因为他是不可能跟太子平起平坐。
      〃你为何如此说?〃承昀听得出兆鳞话语里的情绪。
      〃不为何,我就是妒忌那太子,凭什么他来就得点灯迎接。〃说这句话时,兆鳞拽了承昀一把,承昀跌他怀里,他趁机吻了承昀。
      〃你。。。〃承昀气得不行,大力推开兆鳞,被人看到该如何,不说几日前兆鳞在庆祈面前强吻他这事未跟他清算。
      〃你嫉妒他做什么,载垕断然不是你这样的人。〃承昀压低了声音,载垕不会对他做这种事,不会强迫他交合,不会想出现时就出现,不想露脸时就一个月有不见。
      〃那你说我是怎么的人?〃兆鳞反问,话语有些恼。
      〃公子。〃
      承昀正不知该如何说时,庆祈走了过来。
      〃有马蹄声。〃
      庆祈一直站在一侧,只是承昀与兆鳞都没发现,所以适才那吻想必也被看到了。
      前方不仅有马蹄声,还有团发亮的灯,想是太子的马车到了。
      〃我去厨房呆着。〃兆鳞话一说完,人就进屋去了厨房。
      他并不想与他太子会面,行君臣之礼,同时也省去了承昀解释他出现在此的麻烦。
      第十二章
      兆鳞呆于厨房,看刘叔烧水冲茶,再由庆祈端上。冲的是药茶,那药茶装在菁致的瓷器里,显得菁贵得很。
      〃这茶是?〃兆鳞接过刘叔冲的药茶,捧在手中。
      〃是太子送给我家公子喝的,说是滋补用的。〃刘叔说时又冲了两杯,让庆祈端走。
      〃滋补?〃兆鳞闻着味道有几分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这世间少有东西是他没吃过的,论家藏的珍贵药材,他家都可以开药铺子了。
      于是又喝了几口,脸色便有些难看了。
      〃鹿茸?〃兆鳞将茶杯放下,起身去掀那茶器,倒了一些在器盖上端祥,果然见到了神似鹿茸的切片,不仔细看,它与几味药材混一起,还真辨认不出。
      〃果然是鹿茸。〃兆鳞呢喃,竟真是这种东西。
      〃这。。。〃刘叔一听兆鳞如此说便愣住了,他是没吃过这玩意,但也知道这东西壮阳。
      〃将鹿茸做药茶我也听别人说过,这种药茶在皇宫里算是平常可见的。〃
      刘叔想,太子以前便时常赠承昀东西,时常有补品,也不见有什么不好的。
      兆鳞也不再说什么,他只记得他年幼时偷喝父亲鹿茸泡的酒,难受了好些时候,这味药材对于身体健康的人反倒会有些伤身。
      将那杯喝了一半的药茶喝完,兆鳞听到了外头传来的萧声,感觉那萧声与上次听承昀所演奏的有所不同。
      〃承昀的乐器是谁教的?似乎每样都擅长。〃
      兆鳞对演奏乐器兴趣不大,因为觉得这像女人喜欢的东西,纯属执见。但他乐感强,还是能听出承昀弹奏的那几样乐器,技巧都是菁湛的。
      〃是太子,这萧声也是太子吹奏的,我家公子吹奏的话会更柔和些。〃
      刘叔做了答复,答案却有些意料。
      〃琵琶也是?〃
      〃也是。〃
      〃那还有什么是他教的?〃
      〃骑马射箭。〃刘叔笑道,如果说承昀有个兄长,那必然就是这位日后的大明皇帝了。
      也难怪承昀待他如此特别,承昀年幼时,正直太子年少之时,那时的太子曾有段时间是在怀庆府渡过的,因此他对承昀的影响非同一般,像兄长又像师长。
      太子如兆鳞所想呆的时间并不长,他能在繁忙及忌讳中前来见承昀就实属不易。听到马车离去的声音,兆鳞出屋,见到了站在门口目送太子离去的承昀。
      〃既然如此依恋不舍,为何不挽留他?〃
      兆鳞站在了承昀的身边,他那话并不像玩笑。
      〃不能挽留,他现在已经是太子了。〃承昀感慨,身份不同一般,虽然他是很想跟他好好叙情的,他们一直分多聚少,尤其是这五年间,时常一年只见一次。
      〃承昀,我该如何说你呢。〃兆鳞手搭在承昀肩上,他此时倒不是嫉妒那太子。
      〃你有一同长大的同宗兄弟,有众多至亲,你如何能明白我的心情。〃
      承昀忧伤地说着,他两位至亲,一位被囚禁,一位虽是自由身,可身处宫殿行为是受限的。
      〃我日后一直陪伴在你身边可好?〃兆鳞问,他不会让承昀如此孤独的。
      〃不好。〃承昀随即答复了。
      〃你不是个有始有终的人,兴致来了献殷勤,没了兴致后则丢弃遗忘。〃
      这是承昀一早就对兆鳞的定姓,有极对的地方,可凡事并不绝对。
      〃看来我在你心里还真是形象不佳。〃
      兆鳞笑着搂住承昀,他是不是个有始有终的人现在做结论太草率了吧,好歹也得熬个十年二十年一辈子什么的,再下结论吧?
      第十二章 中 
      书房桌上搁放着一把箫,那是把紫竹萧,坠着块白玉。兆鳞拿起萧放唇边试了几个音,笨拙得很,完全拿捏不稳那音调。
      承昀笑了,他第一次看到兆鳞也有这么笨拙的时候,原来兆鳞并不擅长乐器。
      〃这萧不是太子的吧?〃
      兆鳞把玩,这萧极其菁致的,萧身缀有暗色的纹饰。
      〃不是,这把萧陪我许多年了。〃承昀摇了摇头。
      〃能吹奏一曲给我听吗?〃兆鳞将萧递给承昀,承昀接过。
      承昀背靠着窗吹奏了《阳关三叠》,苍穹深邃而幽广,那幽远的琴声融入夜色,不着痕迹。兆鳞入情,竟应和着萧声吟唱: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霜夜与霜晨。遄行,遄行,长途越渡关津,惆怅役此身。。。。。。〃
      兆鳞的歌声深广悦耳,但他鲜少会去吟唱这些歌谣。〃三叠〃咏唱完毕,承昀的萧声也终止了,两人默默对视竟没了言语。
      承昀的唇微微翕动,他低低吟唱,他的声音忧伤而深挚,唱得是最后一叠:
      〃楚天湘水隔远滨,期早托鸿鳞。尺素巾,尺素巾,尺素频申如相亲,如相亲。噫!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
      承昀唱完,沉默了一会才低声陈述,是兆鳞这一唱,勾起了他的记忆。
      〃我爹被带走那时,满座的宾客曾齐声唱这曲子。〃
      〃你想念往昔的生活吗?〃兆鳞靠近承昀,像揽着他那样将身子贴近承昀的背。
      〃想,很想念,想念怀庆府的怀药香,遍山的菊花,阳光下耀眼得睁不开眼;也想念那时候安逸、快乐的生活。〃
      承昀低喃,他心里真正渴望的是回到过去,而不是孤独一个人呆在这荒山野外。
      〃那如果哪日我路经而过,你会接待我吗?〃
      兆鳞问道,承昀心里的愿望并无他的存在,而且摒除了他的存在。承昀做回世子,而后继承他爹的爵位成为藩王,而兆鳞则只是一位盐商出身的官员,无论他官做多大,承昀对他而言都高不可攀。
      承昀一阵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
      〃承昀,那暴雨夜你为什么就肯放我进来了?因为下暴雨?〃见承昀没回答,兆鳞问了别的问题。
      〃不是。。。〃承昀摇头,不是因为暴雨,而是因为兆鳞的再次到来,他赶走了他,心里明明下了决心,可却还是骗不了自己,矛盾的渴望见他。兆鳞不会知道,那三日的相伴,承昀有多高兴,尤其那个午后,两人相靠在一起弹琴吃桃子。
      〃如果我想占有你,你会再给我一巴掌吗?〃兆鳞贴近承昀,双肩搂住,他在承昀耳边低低地说。
      〃你心里只有下作念头吗?〃承昀推开兆鳞,他想象不出一个男子竟能如此自然的对一个男子说出这样的话。何况那夜兆鳞所做的,承昀不会容忍。
      〃我不是女人,也不是那些个小唱,兆鳞,那夜的事我并没有原谅你。〃
      承昀难得如此主动的去谈他的感受,他不能遗忘那夜,不能接受这种行径。
      〃所以你放我进来,也就是让我们的交情能维持,直到你回怀庆府当你的世子,而我或当京官,或被派遣去任何遥远的地方当外官都是理所当然的?〃
      兆鳞说得很平静,他未曾想承昀做如此想,但却又似乎不惊讶。
      〃这是你所希望的吗?承昀?〃
      兆鳞询问,他不认为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一头热。
      〃我不知道,我该如何,你想要我怎么做?兆鳞,有些事情你思虑过吗?亲人,妻子,家室,甚至前程?〃
      承昀说出这些话就有些后悔了,这说明他有去思考过他们在一起的可能,他喜欢兆鳞,以致当这个男人对他做过这样那样的事,他仍旧忘不了他,并且去开门。
      〃如果我得到你,我不会再有什么妻室,也不在乎什么前程,人们想笑话便去笑话,我不在乎。〃
      兆鳞抱紧承昀,承昀没有挣扎,只是很平静地说了一句:〃可我和你并不相同。〃
      兆鳞放开了承昀,是的,承昀说得没错, 
      他们不是同种人,从小受的教诲不同,以不同的身份长大,身处于不同的处境,如果不是那日那些拓本,他们可能永远也不会有结识的一日。
      〃如此说来,你与那太子才是相同的?〃兆鳞笑道,神色有些冷,他拉了椅子在桌旁坐下,目光落在桌上的茶器。
      〃我们不是你所想的,载垕不是那种人。〃承昀给予了回答。
      〃那你说他是哪种人?一位皇子冒着众多忌讳屡次前来拜访一位被削为平民的世子是常理?皇室里的争斗何等残酷,稍有些不是连命都不保。你说他不是那种人吗?〃
      兆鳞质问,他本不该牵扯这个太子,可见到那两杯喝干的茶,他心里不痛快。
      承昀的身子微微抖动,他不是完全没知觉,只是不想承认罢了,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你少胡说!〃承昀恼火,他只肯相信太子从来都是当他兄弟,未曾对他做它想。
      〃你最近是不是时常觉得身体燥热?〃兆鳞问,他没理会承昀的斥责。
      承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是觉得身体燥热,可那是因为兆鳞那夜如此碰他,他总是想起,想起兆鳞吻他,拥抱他。
      〃这些茶是太子给的对吧?我有幸在厨房喝了一杯,你料想不到里边有什么。〃
      兆鳞见杯子里的几味药倒在桌上,拣出了鹿茸。
      〃这是鹿茸,他给你下chun药。你以后对他提防着点,否则你不会只是险些失身于我,而是失身予你的太子殿下。当然,如果这是你所意愿的我并无话可。。。〃
      兆鳞话并没有说完,因为承昀挥了兆鳞一拳,承昀再不强壮,但也非弱女子,那一拳使得兆鳞嘴角流出了血丝。
      兆鳞的脸色冷冰得吓人,他抬手拭去嘴角的血,看着手上沾的血,兆鳞愣了下。从小到大,没人敢这样打他,他那啥姓子,能让人如此对待。
      兆鳞冷戾着脸坐着,他不说什么,也没有任何举动,他不会动手打承昀,纵使换任何一人如此打他他都会狠狠还回。
      承昀悲愤而忿懑,言语是比刀还锋利的东西,兆鳞想伤他几次?他如此看轻他,又为何那雨夜又来找他。承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