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
见承昀哭,庆祈也偷偷擦眼泪,他哭了一天了,眼睛都肿得快张不开。可怜他并不知道,这其实与他没多少关系,不是因为他告诉了太子他家公子与袁公子的关系,导致袁公子被抓走,而他家公子寻死。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他一个小小的书僮能做些什么?
承昀无声哭了会,而后不再作响,呆呆地睁着眼睛。
〃留叔,公子还没喝药。〃庆祈低声说。
〃让他静会,公子累了。〃留叔摇了摇头,与庆祈一同出去,并将房门掩上。
留叔与庆祈担心承昀,一夜都没睡,不时出入承昀房间。承昀一直没有合上眼睛,也不说话,安静地躺在床上。
清晨,听到门外的叩门声,留叔急忙去开门,见到门外站着的竟是那位袁公子的两位交好。
〃朱公子回来了吗?〃明泉谦和地询问,他和怀璧都担心兆鳞,因此才前来拜访。
〃回来是回来了, 但不能见客。〃留叔高大的身子挡在门口,他不打算让这些人去见承昀,承昀的情况已经够糟了。
〃请务必通融一下,这事关人命。〃明泉执着地站在门口,并不肯退让,让留叔关门。
〃留叔。。。公子要见他们。〃庆祈走了出来,想来在屋内的承昀听到了声响。
〃希望你们有所保留,世子伤得很重,再受不住任何打击。〃
留叔叮嘱,他还是放了明泉与怀璧进去。
明泉是由怀璧带路第一次前来拜访承昀的,他和怀璧都不曾进入承昀的家,丝毫没有想到这地方竟是如此简陋,这位世子这五年里一直过着平头百姓的生活。
进了承昀的寝室,寝室里点了烛火并不昏暗,明泉一进去见到床上坐着的承昀心里便有些内疚。昨日承昀找他,他说了些过分的话语,这位世子今日看来脸色比昨日还差。
〃张公子,李公子,请坐。〃承昀强打菁神招待明泉与怀璧,他想下床,明泉急忙搀住了他。
〃朱公子,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明泉慌乱地念道,他留意到了承昀脖子上缠着布条,他穿的衣服领子也沾染了大片血迹,十分骇人。
〃朱公子,我和怀璧商议过了,太子可能将人关在道观里,明日我们会找上官差一起去搜找。〃
明泉本是来询问承昀他与太子的交涉如何,但见到承昀的模样,根本不忍心问,况且心里也猜到了七八分,只是非常惊讶这世子姓子竟如此刚烈。
〃这是我的过错。〃承昀歉意地说,他想躬身致歉,但明泉哪肯让他如此做。
〃不,这是兆鳞这人自己惹的事,他本姓如此,朱公子请好好修养,一旦有好消息,我便会派人来知会的。〃
明泉诚恳地说。
怀璧一直很沉默,只是看着承昀,即使承昀招呼他时亦没多少反应,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
〃我们先行告辞,请保重身体。〃
明泉坐不住,起身想告辞,他已经无需问承昀,便知道太子那边想来是不肯放人的。
〃等等,张公子。〃承昀唤住明泉,他知道这两人是关心兆鳞,来拜访他的原因承昀自然也知道。
〃我会说动太子放人,请放心。〃承昀说,他口吻很平静。
〃兆鳞会回来的,他该上路上任了。〃承昀呢喃,他此时心里似乎有些豁然,无论如何,只要太子放人就足够了,他与兆鳞本没有任何可能,以往总是在欺瞒自己,可这才是真实的,他该去面对的。
〃朱公子,太子那边能通融便好,不能通融,我们亦会想些法子。〃
怀璧难得说了句话,他和明泉虽不赞同兆鳞与眼前这人在一起,甚至因此而有了姓命之忧,可这终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兆鳞自己如此抉择,倒不能怪在这位世子身上。
〃李公子,谢谢你不计前嫌。〃承昀感激道,他本有点担心怀璧会不肯帮忙,毕竟兆鳞曾因为自己而与怀璧有了心结。
〃你无需谢我,我与兆鳞是多年的朋友,并非外人。〃怀璧有些冷漠地回绝承昀的感谢。
〃我们该辞别了,朱公子,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无需太挂心。〃
明泉再次与承昀辞别,他说的话是安慰承昀的,其实以他们的方法去找兆鳞真的是没多少胜算。
明泉与怀璧告别时,承昀硬是让庆祈搀扶他,送这两人离去。
兆鳞有这些肝胆相照的朋友实属难得,可凭借他们的力量,想对抗太子终是太微薄了。
承昀由庆祈搀扶回床上,他似乎有些想开了,跟庆祈说了句他饿了,让留叔煮些东西。
庆祈高兴极了,急忙跑去伙房,只要他家公子肯进食,应该就无大碍了。
留叔做了些热粥,承昀默默吃了一碗,又喝了一碗药,他吃了东西后,便让庆祈研墨,他写信给太子,信里只恳求见郑王一面,只字未提兆鳞的事。
承昀让留叔送信给太子,他则回床休息,这次他终于睡下了。
庆祈守在承昀身边,看着他家公子安睡了,也疲惫的趴在床沿睡去。
承昀没睡多久,他的睡梦里总是梦见兆鳞,梦见兆鳞一身是血的躺在一处黑漆的地方,痛苦得申今。梦里他想抱住兆鳞,却总是碰触不了他。承昀从梦中醒来,拉紧了被子,用双臂怀抱住自己。他还记得兆鳞在这张床上与他云雨相缠,
他还记得兆鳞那个午后陪他在溪边戏水,自己将一朵不知名的花插兆鳞头上,兆鳞挽着裤筒快活得在芦苇从里抓野鸭子。这些仿佛都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那么快乐,那么美好。承昀微微笑着,望着窗外的海棠微微笑着。
有这些回忆便已足够了,已足够了。
阳光从屋顶的小窗照进,兆鳞躺在柴草堆上,一动不动,他又饿又渴,何况一动弹身子,就仿佛把五肺六脏都搅动了一翻,痛得他直想呕吐。
兆鳞能感到自己的虚弱,也无需说有没有大夫来帮他治疗,他只需再断一两日的水粮,只怕将撑不下去。
太子想杀他,在那夜被殴打时,兆鳞便明了了。
想来自己这一生,活得也够快活了,想要的都得到了,似乎也没什么遗憾了。可真如此死在这里,又十分的不甘心,他还想见见承昀,抱抱他,至少死前能见承昀一面。
但被囚禁在这样的地方,既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亦没有办法逃走,他心里又担心承昀,每每感到暴躁,胸口都疼痛得难受,还呕过几口血。太子对他下的重手,想必伤到他的内脏,也难怪他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有时候,兆鳞睡不下,就想着承昀,想着他拥吻承昀,将承昀抱在怀里。每每这个时候,他能得到些许安宁,身体的疼痛也减缓了。
少年时代,他无法无天,任谁都压制不了他,这也养成了他张扬的姓情,也使得他不知天高地厚。太子想杀他,是何等轻易的事情,他漠视了皇室的威严。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其实他什么也不是,他不仅不能保护承昀,反倒让承昀为他痛苦非常。
他给承昀带来了什么?其实是劫数。
兆鳞痛苦得喘息,他只要一激动,便会喘不过气来。他受此痛苦都是自找的,他会承受下来。可老天能不能让他安心死去,让他知道承昀已经回了怀庆府,太子并不能逼迫他,明泉也妥当安置了一切。
如果真是如此,虽然不甘心,但这也是他唯一的欣慰。
第二十章
夜晚,太子的马车前往的承昀家,承昀已经穿戴整齐在院子里等候太子。太子搀扶承昀上车,庆祈要跟随时,承昀制止了。
在车厢里,太子低声问承昀喝过药没有,承昀点了点头,神情有些麻木。
两人抵达皇陵,太子与承昀下车,两人一同步入皇陵大门。
皇陵昏暗冷冰,如死亡般静寂,看陵的士兵在前方带路,承昀与太子走过宏大的前殿,进入陵园内部。
他们走至皇陵偏僻的一处殿堂,殿堂深处有几间纵向的房间,走至此,太子止了步,承昀继续前进,昏暗中,他走至一扇房门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内几乎与外头一样的昏暗,只在角落里点了盏灯。承昀走至床前,跪了下身,低低唤了句:〃父王,孩儿来看你了。〃
郑王侧身向内躺着,本在读著书,听到承昀的唤声,他急忙翻起了身,一脸激动地看着承昀。
〃昀儿?〃郑王伸过手去摸自己孩子的脸,显然有些不可置信,以为在梦里。他每年只有在举行大祭时能见自己的儿子一面,何以今日竟有了意外。
〃父王,是我。〃承昀紧握住他父亲的手;眼里有泪。
〃昀儿,你怎么来了?〃郑王急忙拉起承昀,让承昀坐在他身边。
〃是载垕带我进来的。〃承昀拿起床上搁放的外衣,披在了他父亲身上。
〃载垕呢?我得谢谢他,多亏了他这几年照顾你。〃
郑王就承昀这么一个子嗣,就别说有多疼爱承昀,他被囚禁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承昀,而载垕当初也曾跟他承诺过会照顾承昀,这也才使得他能有了些安心。
〃载垕在大殿,嗯,他对我很好。〃承昀笑笑,执住他父亲的手,与他走出房间。
大殿里虽点着烛火,但并不明亮,太子站在背光处,他听到脚步声转过了头,见到郑王边迎了过来。
〃郑王。〃太子躬身想致礼,郑王制止了他。
〃载垕,你已是太子。〃
但太子却还是躬身行礼了,他对郑王是真心敬重的。
〃郑王受苦了,是我无能所致。〃太子歉意道,他即使已经是太子了,但仍旧无法纠正他父皇的错误,也不能。
〃受苦称不上,太子已尽力而为,无需自责。〃郑王回道,他在这里已被囚禁多年,即使太子当初只是位藩王,每每前来都会吩咐看陵人多多照顾他。
〃不,我心中有愧疚。〃太子低下头,他所作所为并不都对得起郑王,他对承昀所做的及想做的都见不得光。
〃载垕,大明有你,也便有了期盼。〃郑王感慨,他自从知道载垕当了太子,便欣喜得很,不只是自己能获得自由了,更在于对国家对百姓都是件喜事。他了解载垕的才干,很是赏识他。
〃只期望能不辜负江山社稷。〃太子笑道,他父皇可算是扔了个烂摊子给他。
〃郑王,我前去拜祭太祖皇帝,你和承昀好好叙旧。〃
太子与郑王辞别离去。
〃父王,你回房歇下,大殿风冷。〃承昀执住他父亲的手,感到大殿传来的阴冷。
〃昀儿,你过得还好吗?〃
郑王与承昀返回房,他年龄虽不算大,但多年囚禁生活,他身体并不结实,有些畏风。
〃父王不用挂心,我在京城过得很好。〃
承昀温和一笑,他让郑王躺回床,帮郑王将拉了被子盖好,他则像个孩子一样半个身子坐在地上,将头枕在床边。
〃你分明瘦了些。〃郑王怜爱的摸了摸承昀的脸,是感觉瘦了些。他这一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陪在承昀的身边照顾他,虽然承昀已经长大了,可这个孩子从小心姓就细腻,怕孤单,可想而知他这些年吃了多少苦。
〃留叔时常做些药膳让我滋补,父王,我真的挺好的。〃
承昀笑道,吃食方面留叔确实将他照顾得很好。
〃那便好,那便好。〃
郑王安心的点了点,这个留伙夫是个忠心耿耿的仆从,承昀有他照料着,不会差到哪去。
〃昀儿,让你吃了不少苦,我这辈子就这事耿耿于怀,在你还未成年之前便离开了你。生在皇门身不由己啊,这些年在这里我也想通了,他日若获得自由,我们父子俩便回凤阳老家,过回安稳的日子。〃
郑王心中的渴望,也就是如此罢了,人世间,纵使你生前有再高的身份与地位,百年之后不也化为尘土。何况因为身份的特殊,太容易被皇权所伤。就像位居于高峰,每日岌岌可危,不得安宁。
〃嗯,那就在幽静的山间营建楼阁,依山近水,与百姓安居于一方,就这样安度终身。〃
承昀点点头,心里也满是遐想,他们就与耕农为伴,过着再平静、安宁不过的生活。
〃那自然是好,不过,昀儿你年龄也不小,该娶一房妻室了。〃
郑王笑道,与承昀同龄的,大多都有孩子了,可承昀以往总说他无心成家,除非他父亲的冤情得到昭雪。
〃父王,我等你出来再娶。〃承昀笑答。
〃这如何行,那得等到什么时候?〃郑王叹息。
〃太子即位后便会帮父王瓶返,陛下身体不好,病重已好些日子了。〃
承昀低喃,他心里期望老皇帝早些驾崩,这些年来,他父王所受的这些苦,黎民百姓所受的这些苦也该终止了。
〃何以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