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
兆鳞抱着这样的想法,在皇陵附近兜了两圈,却没有什么收获,此时天色已晚,圆月挂上树梢。
想那城内热闹非常,灯火如昼,兆鳞却在这荒郊野外一人一马吹着夜风。也罢,反正那人拿了卷轴,日后总要归还,还怕问不到他住处。兆鳞如此想着,便打算回去了。
天上的圆月明亮,兆鳞悠闲地骑马游荡,路过一片桃林时,隐隐看到前方有亮光,从一栋简朴的木屋里散发出来。兆鳞心想可能是看林人的住处,正好前去询问下是否知道郑王世子居住于何处。
靠近木屋时,眼前出现了一条溪流,溪上有条狭陋的木桥,兆鳞下马,牵着马过桥。
溪水潺潺,在月光下泛着光,夜空里传来一阵阵海棠花的清香。前面,被月色笼罩的木屋,像极了志怪小说里美丽狐仙的住所。在传说中,夜归的人们,总是迷失于这样一片夜色下,一间神秘莫测的木屋里。
走到院门前,兆鳞抬手扣门。
此时,他也已不确定这是否是看林人的家,或是这正是那位郑王世子的居所,或是这其实是狐仙的家。
扣了几下门,门才被打开,一位提灯笼的小童站在门口,面带迷惑。
兆鳞正想找个托辞进入时,就听到里边传来了个声音。
〃庆祈,是什么人?〃
清朗而熟悉的声音,听在兆鳞耳里犹如天籁。
〃公子,似乎是位迷路的路人〃。
庆祈应声,拿灯笼照兆鳞的脸。
〃这位公子,是不是迷路了?要进城的话,往东面一直走就是了〃。
庆祈询问,这屋中未曾接待过任何一位陌生人,他家的公子过着是隐居的生活。
〃不,我找人〃。兆鳞笑道,他今夜运气甚佳。
〃找谁?〃庆祈警惕地打量兆鳞,并且做了个准备关门的动作,很显然平日里可是没外人到访过,即使有外人到访也会吃闭门羹吧。
〃承昀公子〃。
兆鳞显然是有意抓弄庆祈,他本来只需喊下承昀的名字便行,承昀适才在院子里。
庆祈如兆鳞所料慌乱地〃啪〃一声把门给关上了,门再次被打开时,出来的正是承昀。
〃袁公子?〃
承昀半信半疑地唤道,直到他看请了悠然站在门外的高大男子,露出惊愕、困惑的表情。
〃正是〃。兆鳞回道,同时大手一伸将站在门内的承昀拉了出来。
〃我是来邀你一起骑马赏月的〃。
兆鳞笑语盈盈,这是突然冒出的念头,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又如此的自然。
对兆鳞而言,他这人一向任姓而为,只怕他自己也不知晓为何会在元宵夜里,独自骑着马外出找寻一位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子吧。
承昀茫然地看着兆鳞,月光下的男子英俊而伟岸,端正的脸上带着迷人的笑容,他的身后是一匹高大的骏马。
〃你。。〃。承昀已不清楚是该问他如何知道自己家中的住所,还是该问他为何会在今夜前来?
兆鳞翻身上马,那动作矫健得让人吃惊,他向承昀伸出手来。
〃上来吧〃。
承昀茫然地握住兆鳞的手,他显然被突然出现在他家门口的兆鳞惊愕得失去了该有的反应。
兆鳞抓住了承昀的手,将他带上了马,承昀刚在马背上坐稳,那匹马便在兆鳞的命令下撒蹄弛奔。
承昀急忙抱住了兆鳞的腰身,夜风从他的耳边呼啸而过,他回头看向站在门口惊呼的小童,唯一做出的反应是挥了下手,示意他进屋。
骏马在月光下奔跑,乘藉着夜风的吹拂,宛若翱翔于夜空一般。天与地在前方无限延伸着,深邃的苍穹,广阔的荒野,那份浩瀚无边的感受,不仅在那马蹄下,也在心中。
兆鳞带着承昀来到了一片松柏林丛,两人跃下马,站在高地上,隐约可以眺望到前方灯火阑珊的皇陵。
适才骑马奔驰过野地的美妙感觉,还停留在被凉风拂过的肌肤上,而带给承昀这份久违感觉的男子,此时正悠然地坐在草地上,头枕着身后的树杆,眺望着夜空。
承昀迷惑地看了身边男子一眼,然后将目光投向前方为夜色笼罩的皇陵。这里,是他平日里时常到来的地方,他有无数次站在这个地方,眺望着皇陵,回忆着被囚禁于皇陵祭殿里的父亲,和父亲那有些模糊的音容笑貌。
这样的事情,这样的地点,这个男人不应该知道的,只能说这样的巧合让人害怕。
〃你今夜有应酬吧?〃
承昀回过头来看着兆鳞,难得他会如此静寂。今夜正是元宵夜,城里热闹极了。
〃诗文急会,酒宴,看戏,灯会,每年都如此,无趣得很啊〃。
兆鳞罗列着,这些事物,激不起他多大的热情。
〃元宵不外乎就是这些,不过,你还少算了一样,看烟花〃。
承昀似乎想起了他曾经度过的元宵节,虽然这样的记忆已经有些淡化了。
〃你要喜欢看的话,我带去你上城楼去看〃。
兆鳞正想起身,但承昀按住了他。
〃我没说想看〃。承昀对兆鳞的慇勤感到吃惊。
〃烟火再美丽,也是稍纵即逝的东西〃。
承昀说时,眼里有着忧郁。
〃你其实心里是非常想看,对吧〃。兆鳞取笑道,看他那忧伤的模样,显然是有所触动。
〃你知道许尚吗?〃承昀问,被兆鳞如此说,他也没做辩护。
听到这样一个似陌生又熟悉名字,兆鳞皱了下眉头,在脑子里搜索着这个名字。
〃你是指菁通火铳制作的那位许神机 〃兆鳞有点愕然,这人物颇为传奇。
〃是的,许尚平日里有一个喜好就是制作烟花,非常的美丽神奇〃。
承昀说着竟笑了起来,他的笑容让兆鳞愣了一下,很动人的笑容,这样的笑容里,有往昔的一份美好的追忆。
〃如此说来,你看过他制作的烟花?〃兆鳞不禁也有点心动,那会是什么样的一个奇观。
〃我十四岁那年见过他一次,他在园里燃放烟花,有‘飞龙摆尾’,有‘百鸟朝凤’。‘百鸟朝凤’点燃时,还会发出啾啾啾啾
承昀眼里闪烁着光芒,而后逐渐地黯然了。
〃你以前的生活过得可真奢侈啊,这许神机见过他的鲜少,更不用说见过他亲手制作的烟花了〃。
兆鳞自小的生活也算是要什么有什么的,不过跟这位皇室子弟比,终究差得远。
承昀听完兆鳞的话语,懊恼得不肯再说话了,不理会兆鳞自顾往前方走了几步。他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将心里的感想跟这样一个男子说了出来,这男子也仅是今日才结识的人而已。
〃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到烟花是吗〃。兆鳞跟随着承昀移动,在他身边坐下,也不理会承昀正不想理他。
承昀仍旧不理睬兆鳞,目光眺望着前方被密林掩蔽的皇陵,心里不禁有些酸楚。
〃不就是鸟叫啾啾声吗,我下回带几枚过来〃。
兆鳞劝说,那口吻跟哄孩子似的。
承昀继续不理会兆鳞,又不是只有鸟叫声,也不是关于烟花,他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兆鳞说这些。
〃你这五年里,见过你爹吗?〃兆鳞指向前方的林丛,他心里还是理解承昀的情感。
〃见过〃。承昀回答,不过他没告诉兆鳞具体情况,也没有必要。每年,只有裕王前来拜祭太祖时,他才有机会进入。
〃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承昀并不想多谈他的事情,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沙土。他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庆祈见他长时间没回去,会去将刘叔唤醒。刘叔要是知道他和个陌生人外出,还不担心死了。
兆鳞于是将马牵来,跃上马背,再将承昀拉上去。承昀这次学乖了,在马奔跑前,先揽住了兆鳞的腰。
兆鳞骑的这匹烈马跑得很飞快,姓子也颇为玩劣,可以说撒蹄就兴奋的狂奔,完全无拘无束。
回去的路上,兆鳞训了马,不让马由着姓子狂奔了,虽然他很享受承昀紧搂他腰身的感觉。但还是没打算让承昀对他骑的马有不好的印象,若不日后再骑马前来邀请承昀外出,承昀可能都不肯呢。
过木桥的时候,兆鳞跳下马,然后搀了下马的承昀一把,承昀本身也会骑马,并不需要兆鳞如此照顾。
承昀在前面走着,兆鳞牵着马在后面跟着。
承昀的院门上挂着盏灯笼照明,两人未靠近大门时,木门就被打开了,出来的是刘叔和庆祈。
刘叔看到兆鳞显然是吃了一惊,他今日下午载着承昀回来的路上,虽然听承昀说过,他们去的府第就是清晨撞上的那位男子的府第,但谁能想到这个男子竟会在夜晚的时候前来邀走承昀,并且承昀还自愿跟他离开。
〃公子,你吓坏我了〃。庆祈眼圈都红了,可见他确实是很震惊他家公子会跟个陌生人离开,还是以那种突然被掠走似的方式离开的。
〃我没事〃。承昀此时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很荒谬,可见跟某人在一起确实很容易受其影响。
〃袁公子,此时城门也关了,晚上在此住一宿?〃
承昀问兆鳞,这男人居然在天黑时骑了匹马就往城外冲,也不想想返回的时候城门等不等他。
〃打扰了〃。兆鳞十分高兴地应承。
刘叔牵走了兆鳞的马,这马辛苦了一晚,得将它栓马厩里休息,还得喂它。
庆祈关好门,在前头提灯笼照明,承昀和兆鳞跟着照明进入昏暗的厅室,厅室里只有一盏油灯,还几乎被风给吹灭了。
在进入院子后,兆鳞就打量起这栋木屋,建得简陋,规格虽不小,但房间的布局有限,除去那老仆人住所、小童寝室、承昀书房和寝室外,显然并无其余空房。
进入厅室后,看到厅室有张罗汉床,兆鳞也大概知道他今晚睡哪了。
〃不瞒袁公子,陋室并没有多余的房间,袁公子介意睡厅室吗?〃
承昀十分歉意地说道,虽然书房会比较舒适,但是书房却没有张床,总不能叫兆鳞睡地上吧。
〃这里甚好〃。兆鳞也不客气,大大方方的往罗汉床上坐,脱起了鞋子。
他本就是个随便的人,读书那会,在穷得家徒四壁的怀璧家中,他还睡过杂物间呢。
承昀见兆鳞反客为主的模样,反倒笑了,很难想像这个人那洒脱豪放的姓情是怎么养成的。也难怪,他会喝得大醉,还醉倒在大街上,让他家仆人四处寻找了。
〃庆祈,你到我房间里取下枕头和被褥〃。
承昀吩咐书僮,他家里并没有多余的枕头。
庆祈也不多说什么,跟着承昀进了寝室,才小声地说:
〃公子,不如就抱几本书给那位袁公子当枕头吧〃。
〃床上柜子里有套干净的被褥,枕头就拿我的,去吧〃。
承昀叮嘱了下,他可以拿几本书垫着睡,让兆鳞睡厅室他实在是过意不去。
庆祈按照承昀吩咐的,拿了被褥和枕头给兆鳞,还点了熏香熏虫子,布置好后,庆祈才打着哈欠回自己的房里去睡。
厅室里有好几扇大窗,月色披洒在罗汉床上,夜风冰凉,吹拂着兆鳞落于枕上的长发。兆鳞心无杂念的睡去,一夜无梦。他睡得太熟了,以至并不知道承昀半夜的时候还起床前来厅室,检查香炉是否点燃,山中虫子多。
兆鳞醒来时,天刚亮,走出厅室,见承昀的身影在院子里,承昀显然起得比他早。
兆鳞一头长发不羁地散落在肩上,打着哈欠跟承昀打招呼,而后问了句昨夜那马拴哪了。
〃你要回去了?〃承昀问,指了指院子一侧的马厩。
〃昨日黄昏出来也没知会家中的老管事一声,早些回去,也省得他满城找我〃。
兆鳞边说边揽着披散的长发,随意的挽起,绑束于头上。他的头发又黑又直,随手挽起,用一枚错金的发簪固定。昨夜竟没留意他没带巾帽,这人居然就这样光着头,骑着匹烈马跑出城来。
承昀没再说什么,静静看着朝马厩走去,很快牵了马出来的兆鳞。刘叔总是天未亮就起床去市集采购物品,院子里的门是打开着。
兆鳞牵着马出门,回过头对站在身后的承昀挥了下手,随即潇洒得跃上马身,驰骋而去。
承昀走出院子,站在门口,看着前方那一人一马的身影消失于晨雾里。
承昀望着兆鳞远去的方向站了很久,直到晨雾凝结在他的发丝上,庆祈不解的走出来喊了他一声。
兆鳞这人,乘兴而来,兴尽而去,倒是颇有几分魏晋风骨。
只是承昀有那么一点烦恼,他昨夜一夜辗转反侧,却没曾想这人竟像不放在心上一般。
或许,他本就是这样的一个怪人,对待谁都一样。
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