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笑的警察 作者:[瑞典]马伊·舍瓦尔,佩尔·瓦勒
“他没你这么高,但是比较胖一点儿。黑头发留得挺长的,眼睛是棕色的。大约三十五岁。”
那人摇头。
“我没有这样的朋友。我认识不多人。”
“认识的人不多。”努丁和蔼地纠正他。
“对,‘认识的人不多’。”
“但我听说修车厂这里常常有不少人。”
“都是开车来的家伙。他们要我修车。”他努力地想了一下,然后解释道:“我是修车工人,在还……环状路的修车厂工作。
现在只去上午。所有的德国人和奥地利人都知道我有这家修车厂,他们会到这里来要我免费修车,许多人我根本不认识。斯德哥尔摩很多这样的人。“
“嗯,”努丁说,“我们要找的这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尼龙外衣,米色的西装。”
“跟我说也没用。我不记得有这样的人,我确定。”
“你的朋友是些什么人? ”
“朋友? 几个德国人和奥地利人。”
“今天他们有人来过吗? ”
“没有。他们都知道我在忙。我日夜都在修这个。”
他油腻的大拇指指向那辆车。
“圣诞节前要修好,然后我就开回家看爸妈。”
“开回瑞士? ”
“对。”
“好长一段路。”
“对。我买这辆车只花了一百克朗,但我会修好,我技术棒。”
“你叫什么名字? ”
“霍斯特。霍斯特·迪克。”
“我叫乌尔夫。乌尔夫·努丁。”
瑞士人微微一笑,露出完美的白牙。他似乎是个正直而好相处的年轻人。
“那么,霍斯特,你不知道我说的人是谁? ”
迪克摇头。
“不知道,抱歉。”
努丁并不失望。他只是问到每个人预料中的结果。要不是线索稀少,这种情报根本不会有人调查的。但他还没准备要放弃,此外他也不想立刻回去跟那些穿着湿衣、不友善的人群一起挤地下铁。这个瑞士人显然努力想帮上忙,他说:
“没有别的了吗? 我是说关于那个人。”
努丁想了一下,最后他说:
“他笑得很大声。”
瑞士人立刻脸色一亮。
“啊,我想我知道。他笑起来像这样。”
迪克张开嘴,发出高亢的声音,又尖又刺耳,像是鹬的叫声。
努丁完全没料到。过了十秒他才能开口。
“对,或许吧。”
“对,对,”迪克说,“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一个矮小、黑皮肤的家伙。”
努丁满怀期待。
“他来过这里四五次,可能更多。但他的名字我不知道。他跟一个想卖零件给我的西班牙人一起来。他来过好几次,但我没买。”
“为什么? ”
“太便宜了。我想是偷来的。”
“那个西班牙人叫什么名字? ”
迪克耸耸肩。
“不知道。帕科,巴布罗,巴吉托,像这样的名字。”
“他开什么车? ”
“好车,白色的沃尔沃。”
“这个会笑的人呢? ”
“完全不知道,他只坐在车里,我想他喝了几杯。当然他没开车。”
“他也是西班牙人吗? ”
“我想不是。应该是瑞典人,但我不知道。”
“他多久前来的? ”
这样说听起来不太对。努丁打起精神。
“他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
“三个星期……大概两星期以前,我不确定多久。”
“从那次以后,你还见过那个西班牙人吗——叫帕科什么的那个人? ”
“没有。我想他回西班牙去了。他需要钱,所以才来卖东西,他是这么说的。”
努丁思索了一下。
“你说这个家伙好像喝醉了。你想他可不可能是嗑了药? ”
对方耸肩。
“不知道,我以为他喝了酒。但是,嗑药? 好吧,有何不可? 这里几乎每个人都这样。不出去偷东西的时候就躺在垃圾堆里吸毒,不是吗? ”
“你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或其他人叫他什么? ”
“不知道。但是有几次车子里有个女孩子,我想是跟他一伙的。很高很壮的女孩子,长长的金头发。”
“她叫什么名字? ”
“不知道。但是他们叫她……”
“什么? ”
“‘金发马林’吧。”
“你怎么知道? ”
“我以前在城里见过她。”
“城里的哪里? ”
“戴涅街的一家咖啡馆,靠近斯维尔路。外国人都去那里,她是瑞典人? ”
“金发马林? ”
“对。”
努丁想不出还能问什么。他怀疑地望着绿车说:
“希望你平安到家。”
迪克充满魅力地一笑。
“我会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 ”
“不回来了。”
“永远不回来?”
“不回来。瑞典不是好国家,斯德哥尔摩是烂城市,只有暴力、毒品、小偷、酒精。”
努丁一言不发。他倾向于同意此人的最后一项说法。
“很悲惨,”瑞士人总结道,“但外国人赚钱很容易。其他一切都没希望。我和三个人住在同一个房间里,一个月付四百克朗。你们怎么说——敲诈? 很恶劣。只不过因为房子不够住。只有有钱人和罪犯能上得起餐厅。我把钱都存起来。我要回家了,自己买栋小屋成家。”
“你在这里没遇见喜欢的姑娘? ”
“瑞典姑娘不值得要。或许留学生之类的可以认识些好姑娘。平凡的工人只能认识一种姑娘,像金发马林那样的。”
“哪一种? ”
“妓女。”
他把“妓”字念成“鸡”。
“你是说你不想花钱? ”
霍斯特·迪克噘起嘴。
“许多都不用钱。反正都是妓女,免费的妓女。”
努丁摇头。
“霍斯特,你只见过斯德哥尔摩,真可惜。”
“其他地方比较好吗? ”
努丁用力点头。然后他说:
“关于那个家伙,你还记得别的吗? ”
“不记得了。只记得他这样笑。”
迪克再一次张嘴发出那种尖锐的叫声。
努丁点头告辞离去。
他在最近的一盏路灯下停住脚步,掏出笔记本。
“金发马林,”他咕哝道,“垃圾堆,免费的妓女。我真挑了个好工作。”
这不是我的错,他心想,是老爹逼我的。
有个人沿着人行道走来。努丁举起覆满了雪的毡帽,开口说:
“对不起,你可以——”
那人充满疑心地瞥了他一眼,弓起背匆匆走开。
“告诉我地铁站在哪里? ”努丁对着飞舞的雪花喃喃说着。
他摇摇头,在笔记本上潦草写下几个字。
巴布罗或帕科。白色沃尔沃。戴涅街一斯维尔路咖啡馆。笑声。金发马林。免费的妓女。
然后他把纸笔收进口袋,叹口气离开了街灯的光晕。
第二十一章
科尔贝里站在奥萨·托雷尔位于柴豪夫路的公寓门外。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了,虽然先前已做了万全准备,但现在他仍觉得忧虑恍惚。他右手捏着那个在瓦斯贝加的办公室抽屉里找到的纸袋。
写着斯滕斯特伦名字的白色卡片,仍旧放在门口黄铜名牌的上方。
门铃似乎不会响,他照着自己的老习惯用拳头捶门。奥萨·托雷尔立刻把门打开,瞪着他说:
“好了,好了,我来了。看在老天的分上,别破门而入。”
“抱歉。”科尔贝里咕哝了一声。
屋里很暗。他脱下大衣,打开门廊的灯。那顶旧警帽仍跟上次一样挂在帽架上。门铃的电线被扯断了,悬在门框旁边。
奥萨·托雷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喃喃地说:
“一群白痴不断来烦我。新闻记者、摄影记者,还有天晓得其他的什么人。门铃响个不停。”
科尔贝里没有说话。他走进客厅坐在一张帆布椅上。
“你不把灯打开吗? 这样至少我们可以看见对方。”
“我看得很清楚。好吧,如果你要,如果你要的话,当然我可以开灯。”
她打开灯,但没有坐下。她焦躁地走来走去,好像一头想脱逃的笼中困兽。
屋里空气沉闷,烟灰缸好几天没清过了,整个房间乱七八糟,似乎完全没打扫过。透过打开的门他看见卧房也是一团乱,床当然没铺。从走道他还能瞥见厨房,水槽里堆满了没洗的锅碗瓢盆。
然后他望着这个年轻女子。她走到窗边,回身朝卧房走去。
她瞪着床铺数秒,又转身回到窗边。周而复始。
他得一直把头转来转去才能盯着她,简直像是在看网球赛一样。
从他上次看见奥萨·托雷尔至今已经过了十九天了,在这期间她已然有所改变。她脚上仍穿着同一双灰色滑雪厚袜——或至少是类似的一双,但这次袜子上沾满了烟灰,头发没梳理且纠缠打结。她眼神涣散,双眼周围有着黑眼圈,嘴唇干燥龟裂。她的两只手静不下来,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内侧都被尼古丁熏成黄色。桌上有五包开了封的烟,她抽的是丹麦牌子的烟。奥克·斯滕斯特伦生前完全不抽烟。
“你有什么事? ”她粗哑地说。
她走到桌旁,从一包烟中甩出一根,用颤抖的手点燃,把燃烧的火柴直接丢在地上,然后说:
“当然没事,就像那个白痴勒恩一样,坐在那里咕咕哝哝摇了两个小时的头。”
科尔贝里没有应声。
“我要把电话线拔掉。”她突然宣布。
“你没去上班? ”
“我请病假。”
科尔贝里点点头。
“真蠢,”她说,“公司有自己的医生。那家伙说我该到乡下或者出国去休养一个月,然后他开车接我回来。”
她深吸了一口烟,敲掉烟灰,大部分都掉在烟灰缸外面。
“那是三个星期以前的事,”她说,“我不如干脆就去上班反而比较好。”
她猛然转身走到窗边,往下望着外面的街道,一边扯着窗帘。
科尔贝里在椅子上如坐针毡。这比他想象中还要糟。
“你有什么事? ”她头也不回地又问了一次。“看在老天的分上,回答呀,说话呀! ”
他得设法打破她与世隔绝的状态。但要怎么做呢?
他站起来走到雕花的木头大书柜前面,浏览了一下上面的书,取出一本。这本书挺旧的,《刑事侦查手册》,奥托·文德尔和阿尔内·斯文森合著,一九四九年印行。他翻过标题页,朗读起来:
“‘这是有编号的限量版书籍。这一本编号二零八零,属于伦纳特·科尔贝里侦查员。本书乃为警员在犯罪现场工作的指南,这些工作常常十分困难,警员责任重大。本书内容均属机密,因此作者要求每位拥有者注意,不要让此书误入他人手中。”
“伦纳特‘科尔贝里侦查员”这几个字是他自己很久以前写的。这是本好书,过去曾经非常有用。
“这是我的旧书。”他说。
“那你拿回去啊。”她回道。
“不用,我在几年前就送给奥克了。”
“哦。那至少这不是他偷来的。”
他一面翻阅,一面思忖该说什么话,该怎么办。书里某些段落有他划的重点,他发觉有两处书页的边缘有人用圆珠笔打了勾,都在《性谋杀案》这一章。
性谋杀案罪犯( 虐待狂) 常常是性无能者,在这种情况下,其凶残的犯罪乃是为了获得性满足的异常行为。
有人——毫无疑问是斯滕斯特伦——在这一句下面划了线。
他在旁边做了个惊叹号,写着“或者相反”。
同一页稍微往下一点有一段开头是“性谋杀案中的被害人可能在以下情况中遭到杀害”,斯滕斯特伦在这段里挑出两点:
“在性行为之后,避免被受害者指控”,以及“由于震惊的影响”。
他在书页边上写下自己的意见:“摆脱被害人,但这样的话还算性谋杀案吗? ”
“奥萨。”科尔贝里说。
“什么事? ”
“你知道这是奥克什么时候写的吗? ”
她走到他身边,瞥了一眼,然后说:
“不知道。”
她把抽了一半的烟塞进满满的烟灰缸里,站在桌旁,双手在腹前交握。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恼怒地问。
科尔贝里仔细地打量着她,她看起来娇小悲伤。今天她穿着一件短袖的蓝罩衫,而不是毛衣。她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虽然罩衫像块布一样松垮垮地挂在纤瘦的身体上,但她的大乳头还是清楚地在布料下突起。
“坐下。”他命令道。
她耸耸肩,又拿了一根烟,走到卧房门口,一面把玩着打火机。
“坐下! ”科尔贝里吼叫。
她吓了一大跳地望向他,棕色的眼睛几乎闪烁着恨意。虽然如此,她还是走到他对面,坐在皮扶手椅中,浑身僵直,双手放在大腿上。她右手握着打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