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极夏彦姑获鸟之夏
仍然存在。」
「原来如此,其他部分完全都被记忆了。」
「其实是更详细的。从眼睛得到的资讯,分成形状、颜色、角度这样分散地分解着,将重复的东西割爱后,对照过去的记忆,再重新构成。那就是现在眼见的现实。不限于视觉,听觉啦触觉啦味觉之类的也一样。不过想想看,一旦将环绕着自己的所有事物如此详细分解区别的话,那可成为很惊人的分类。确实是比一五一十地记忆效率好得多,这使得大脑生理学者们头痛。但是,如果是刚才那种想法,那么在这方面就不会让学者头痛了。」
「嗯,你所说的物质的记忆真有的话,那的确非常合理。但这么一来,就不需要脑了吧,只用记忆够吗?」
「傻瓜!只有那片断的、暗号似的这种意义的记忆知道,那有什么用处?如果不再一次靠脑来重新构成,那就白糟踢了。」
京极堂在说到「傻瓜」这部分时,故意使了力。
「所谓脑,现在也仍以相当猛烈的气势在作用着呢。因为各种记忆的样本,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了出来并重新建构了现实,因而产生了意识。但是,脑另外还有一份工作,就是将现在所体验的现实,也就是说相继输入的现在的资讯,分散地分解后变换成物质的记忆。而且,和意识毫不相关地,必须连络统合身体各部位。既得使虚弱的副肾皮质更有活力、又要让心跳数目增加,根本就没有休息的时间。要它同时做刚才所说的两件事未免太苛求了。」
「但脑只有一个,你虽然说太苛求了,那也没办法呀?」
「所以,动物得睡觉。」
京极堂歇一口气,喝了口茶,又说道:
「为了整理一整天,从接受器官吸收来的资讯和心的活动等,暂时停止肉体与心灵两方面的工作是需要时间的,那就是睡眠。如果只是为恢复肉体的疲劳,停止了一半活动似的睡眠形态是不自然的。睡觉的时候,内脏和肌肉的作用和醒着时一样,睡眠是脑在做整理编辑工作的时间。但是,心的机能并非在那段期间完全停止,因此,有时候会产生意识。」
「梦吗?……」
「是的,梦。记忆里,有许多是脑有意识地在白天不让上场的事物,在整理的途中,过去的记忆也会被挖掘出来。所以,在梦里,有时候完全没见过的状况,会毫无脉络可循地、完全不觉什么不妥地上场。」
这和我对关于梦的常识很不一样。但是,我觉得现在的解释比较有整合性,所以,我的常识是奇怪的。然而,如此一来,梦所拥有的神秘性也变得很淡薄了。
「占梦之流的,太天真了吧。」
「不,判断梦,绵密地去做会有某种程度的准确。但是,如果你指的是预知未来这件事,那么,不仅占梦,全部都是胡扯。嗯,除了一部分占星术等有附带条件的预测以外。你知道为什么很多动物在睡觉时都闭着眼睛吗?」
「那是因为来自眼睛的资讯,和来自其他器官的资讯相比,多出许多。而且,在处理上,是需费时且复杂的关系吧。」
「是的。所谓器官,听了刚才到死为止的过程后就应该明白,器官是能够当作独立的生物看待的。眼球啦视神经之类的也一样。因此,如果不将它遮断,则资讯会擅自进入,这可伤脑筋了。不过,反过来说,即使遮断也仍在作用呢。」
「梦是看得到的吗?」
「是的。梦当然也是有声音、噢得到、有滋味的,但大致被认为以视觉为主。那是因为鼻子、耳朵、皮肤,连在睡觉时都不变地在活动着,而■耳朵是无法关闭的■。」
我曾听过这个台词,我有一种奇妙的早就知道的感觉。我很快地发现那是樐窘虻奶ù省?br />
「由于这些都是比较旧的感觉,用来处理进来的资讯并不需要太多时间。」
「那是因为很早以前就有的关系吗?」
「对。在做梦时,如果突然张开眼睛会怎样?」
「会很混乱吧。」
「嗯,的确如此,换句话说,这就像电影看到一半,剧场突然消失了会怎样的问题。」
「那一定就完全看不到了。电影是无法在明亮的地方看的。」
「对。比起虚像,实像更强烈。和在白天看不见星星是一样的。所以,动物在光量较少的晚上睡觉是可以想见的,即使眼睛睁开也看不见。关口君,你知道和梦看得见的结构很接近的某种状况吗?」
「你指的是那个假想现实吗?」
「对。除了某部分以外,假想现实的确是拥有极相似的构造。实际上没有发生的事,和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东西,会以与现实毫无差异的形状有意识地上场。这些全都是源自记忆的资讯,但是在意识上,无法与现实区别。梦与现实的差别只有一个,与现实的接触点可否在『从睡眠的觉醒』中找到?只有这一点。」
「所以,很多鬼怪都是在光很少的晚上出现。」
我因为昨夭听了假想现实的话题,所以还能理会,但中禅寺敦子到底能理解到什么程度?
「不记住这个做梦的结构可不行。」
京极堂说了以后,默默向妹妹再要了一杯茶喝。
「这有什么意思吗?」
「记忆并非收藏在脑这个仓库里,■就以■物质本身的属性来看,我们的记忆透过空气、地面和各种物质而泄露出去,并不是难以想象的事。」
「那么,我所想的事情泄露给你和敦子了吗?我可完全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唷!」
「怎么可能知道?」
「你,京极堂,你所说的不是很矛盾吗?说起来,你不是说读心术等等是愚蠢的吗?」
「是很愚蠢呀!我们通常称呼的心和思考就是意识。意识只有在心与脑的接触时才发生。我所说的泄露是记忆,不是意识。由别人的脑和心构成的别人的意识,第三者怎么会知道?」
「读心术是不可能的吗?……」
「那么,哥,如果记忆泄露了,会发生什么状况?」
「我们的脑如果接收了那个泄露的记忆,就会再度地在意识上重新构成。但是,理论和刚才的梦、也就是电影是同样的……」
「啊,对了,看不到。」
「通常我们称那种情况为『气氛』,很自然地平常就如此称呼。气氛什么的在物理上无法做任何的证明,但是任何人都感觉得到气氛。比如说,有个人很少获得眼睛这个器官所输入的资讯,周围很黑暗的话,会感到仿佛银幕映着什么……」
「那么樐窘颉?br />
「对了。看到重新组织的人的记忆了,是个麻烦的男人呢,那家伙。」
多么有违常识的结论。这不是能够立刻相信之类的谈话。即使再怎么合理,以我狭窄常识的范畴中,这只不过是和心灵术没什么差别的可疑的结论。
「不相信。樐窘蛳壬⒉皇侵辣鹑说募且洌恰隹吹玫健觯俊?br />
「是的。正如我重复了好几次的,有很多东西有意识地不出现在记忆里。呵,关口君,你们是经常想不起来什么吗?脑即使再怎么重新构成记忆,总会因什么差错而无论如何都无法登上意识的舞台。遗失东西什么的大部分是本人弄丢的,所以,脑是知道的。」
「因此,樐窘蚰芄蛔既返刂酪攀锼诼穑俊?br />
「当然也有不准的时候。」
「不过,哥,那个,并非不了解,可是我怎么都没有真实感。」
我也有同感。
「有一种角膜负伤的人催患的叫夏鲁鲁波那(音译)症候群的病,是在大白天也会看见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例如,小小的鬼什么的病。和梦不一样,本人很清楚地有醒着的意识。但是,假想现实不同的,本人也知道那是现实没有的东西。这些都是很接近的感觉吧。」
「那个罹患病名听起来像法国民歌的病人,为什么看不见别人的记忆?」
「大概因为损伤的部位和先天的素养,以及有左眼或右眼的微妙差异的关系吧。」
感觉像上了高级诈骗术的当。这是京极堂极巧妙的诡辩吧。中禅寺敦子也陷入沉思。
「嗯,从这方面的话几乎完全能够说明的这一点来看,我现在对这种假设很感兴趣。」
「你……那种奇特的构想是从哪里来的?」
「奇特?是吗?」
京极堂从怀中取出一根香烟,说道:
「我小时候是在下北半岛长大的。」
「喔,恐山(译注:位与青森县东北部、在下北半鸟上的火山,被认为是死者灵魂聚集的山,为著名的灵场)吗?……」
我并不是很清楚,但他好像在恐山出生、直到七、八岁时,都在下北半岛度过。
「恐山里有许多叫女巫的民间宗教者。施行着所谓的巫术、降灵,她们几乎都有视力上的障碍。我并不清楚视觉障碍是否遗传。总之,有那么多的视力障碍者从事相同的职业,这是很不自然的。这么思考的话,在被称为灵能者的人当中,会发现有很多视力障碍者。柳田翁在论文中曾提到,一只眼小和尚的形象可能取自昔日落魄的神职人员。他暗示了,弄坏一只眼的神职人员的民俗礼仪有存在的可能性,我认为恐山的由来也是如此。」
铃--,风铃响起。
「大概樐窘蛳刖】旖饩鍪录臃考涑隼词保铀竺婵吹侥恪S胧牵址⑾趾退嫦喽缘哪恪T诟械匠跃保饣岫吹降匕迳虾孟裉勺攀迥Q亩鳎啡狭四鞘翘倌痢2还⒉涣私庹庥惺裁春猓晕仕降桌凑饫镎宜浅鲎运囊馑肌!?br />
「他认为,凶手不会亲自要求调查。」
「不过,她说是出与自愿。」
「所以,才又问她是不是撒谎。然后,有关你的事是否也扯谎。」
如此一来,就能理解樐窘蚰瞧婀值奶攘恕2唬徽饷聪氲幕埃臀薹ɡ斫馑嵌髁恕?br />
「他从小视力就很弱,偶尔好像会看到■那个■!开始他好像认为是很平常,随着成长,他体认到那个是异常的事情。只有我注意到他那种体质,这也是我和他开始亲密交住的原因。后来在战争中,着实地被照明弹打中,很致命地他失去了视力。虽然很平常地生活着,但樐窘虻淖笱巯衷谟Ω檬羌负蹩床患摹7泶痰氖牵路鹛娲恿λ频模炊吹们宄瞿歉觥隽恕!?br />
如此说来,樐窘蚩挤⒒幽侵帜芰Γ谴诱秸丛币院蟮氖铝恕>┘弥棺×耍路鹗且瓷栽兜胤剿频模衅鹧劬μ魍呕乩龋档溃?br />
「不过,无论如何说明那是怎么回事,那家伙都无法了解。」
我们都觉得那的确很像樐窘虻淖鞣纾挥傻眯α恕?墒牵谖夷谛纳畲Γ兄掷嗨撇煌该鞯牟话哺校膊欢卮嬖谧拧?br />
「那个,樐窘蛩吹降乃募且洌导噬戏从沉耸裁囱氖率的兀俊?br />
那正是不安感的原来面目。
「那我可不知道了,关口君。就像刚开始提到的有各种可能性,不过……」
「不过什么?」
「她的家系应该不是妖魔附身吧?如果是的话,那事情可就更奇特了。」
「妖魔附身?」
这家伙的脑子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在哪里、又如何地和妖魔有关连了?我接连好几次被他吓了一跳。
「呵,这是再怎么调查,也没办法的事了!」
京极堂自问自答后,把那个罐子挪旁边来,拿出一粒干果丢进嘴里后,把盖子开了的罐子,推到这边来,看起来像要我们吃。
「关口君,你准备怎么应付这个事件?」
语气很严厉。
「可能的话……」
我顺着他抓起干果。
然后,一口气说道……
「可能的话,想解决。」
京极堂的嘴巴瘪成ㄟ字形,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
「别指望樐窘蜞。峄炻遥 ?br />
然后盖上罐子的盖子,顺滑地抚摸了一下后说道:
「别忘了『观测行为本身会影响对象』。」
「那是量子力学吧?」
「是不确定性原理。『正确的观测结果只能在不观测状态中获得』。」
「那又怎么样了?」
「听好,关口,『主体与客体无法完全分离』,也就是说不会有完全的第三者。由与你的参与,事件也会产生变化。所以,你完全无法成为善意的第三者。不,不如说你现在已是当事者了。没有侦探就不会发生的事情也可能有,而侦探之流者,也有没注意到自己是当事者的笨蛋!听好,打开干果盖子时,也有获得那种性质的可能性。事件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