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极夏彦姑获鸟之夏






  老人插嘴后再度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夫人这一次没有制止,只是瞪着丈夫的脸,然后等丈夫止住了笑以后,用不变的语气继续说道:

  「久远寺家从享保三年(译注:一七一八年)一直到明治时期(译注:一八六八--一九一一年),身为过去的诸侯的御医,是极受信赖的家世。我们替苦于难产的藩主接生了继承人,所以,受到当时藩主的聘用。」

  「在四国?」

  「是赞岐。」

  「你们家族曾一起旅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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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从战争结束后就没有。最后一起出门大约是昭和十四、五年,我记得,是因为中日战争爆发的关系,所以,在举国实施节约的时期,我们去了箱根。」

  「大小姐记得吗?」

  久远寺凉子依然以困惑的表情,想了一会儿后答道:

  「我……」

  「这孩子身体很虚弱,不能旅行。虽然很可怜,但她都留在家里。」

  「很失礼,请问大小姐的身子哪儿不好?」

  「哪儿?被这么一问,只能说全部吧。算是虚弱的体质吧。比如说,心脏有轻微的疾病,也有气喘。不能运动,由于皮肤很脆弱,不能晒太阳。而且,自律神经也失调。即使这样,还这么有元气,真是不可思议。」

  医生,不,父亲用平常的语气说着严重的事。我不由得带着复杂的心情看着久远寺凉子。她的眼神有几分黯淡,自顾自地说道:

  「我有着不管什么时候死,都不觉奇怪的身体。」

  「啊,闲聊就到此为止吧。接下来,就由这个有能力的助手问话,哪,关君,别失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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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先询问了事件当夜(将其当作是事件)的事。

  「我和老婆、还有凉子住的这边,嗯,原来居住的部分,总之,是毁坏的。即使修理也不可能全修,又很狭窄。也不方便和年轻夫妇一起。所以,把曾用作小儿科诊疗室的房间改建后,让他们住了。我想等一下凉子会带你们去看,离这儿有段距离,即使发射枪炮也听不到。所以,那一天早上梗子来通知我们之前,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梗子小姐怎么说?」

  「说讨厌啦,吵架了,牧朗先生关在房里不出来。我说真无聊,不管他。」

  「夫人也在一起吗?」

  「我下午和时藏、内藤拿了什么道具,到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去。连发生那样的事都不知道,梗子完全没跟我商量这件事。」

  「那个叫时藏的,是去年春天为止,一直吃住在我家的佣人。」

  久远寺凉子作了补充说明。

  「那么,有什么怪声音?……都没听见那种吵架的声音什么的吗?」

  「如果听见了那声音,那我就自己想了,也不必找侦探了。」

  夫人冷淡地说道。视线望着前方,一眼也不看我和樐窘颉N蚁氩黄鹣乱桓鑫侍狻?br />
  「那……」

  确实比我有能力的中禅寺敦子,从旁帮助了我问道:

  「你们两位……院长先生和夫人,对于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不用说也知道!」

  夫人这一次很明确地盯着中禅寺敦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男人在诅咒我们久远寺家。」

  「诅咒?」

  「那男人怀恨久远寺家,为了骚扰我们故意入赘来的。现在不知藏在哪里?正一面窥探情况、一面诅咒着梗子。然后听到不吉利的传言正在高兴着呢!啊,好可恨,一定是这样。」

  说到最后,夫人的声音因为生气而颤抖了。不知为什么,夫人用严厉的目光望着女儿的脸。

  「你们受到怀恨……有什么迹象吗?」

  「那……」

  夫人吃了一惊似地看着中禅寺敦子。然后瞄了一眼久远寺凉子后,初次无力地说道:

  「那种事,我并不知道。怀恨是那个人自己在怨恨,我们不知道究竟做了什么,所以叫怀恨。总之,他就像烟似的从房间消失了,我只能想象他是施了符咒或魔法。」

  「我不这么想。」

  这一次是老人打断了夫人的话:

  「本来,这世上就不会发生不可思议的事情。」

  由于是听过的台词,所以我吓了一跳。

  「我是医生,所以不相信那种符咒啦灵魂什么的,人一死,就什么都没了。在物理上不可能的事,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这就是答案了。」

  「什么答案?」

  「年轻人,一定是这样的!房间的不打开,人是出不去的。不在里面的话,那就是开门出去了。换句话说,作证说门没开的那个人说谎!这是一种常识性的想法吧。」

  「梗子小姐住在位于出口的房间吧。」

  「所以呀,嘿,就是这么回事。」

  「竟敢在外人面前怀疑自己的女儿,真不知羞耻……」

  夫人恢复了气势,斥骂丈夫:

  「第一,钥匙从里面上锁,内藤和时藏不也这么说吗?」

  「能说那两个家伙不是共谋吗?我没看见,你也没看见吧?」

  「两个都别说了!」

  久远寺凉子皱起眉头痛苦似地说道。她终于看不过去,介入了双亲之间。座上安静了一会儿。打破寂静的是中禅寺敦子,她问:

  「叫内藤先生的……和千金……梗子小姐一起作伪证。你有支持这种想法的理由吗?」

  「不,只能用理论思考。一加一等于二。究竟是梗子和内藤共谋把牧朗君怎么了,或者牧朗君以个人的意志在维护所做的事?那我可不知道!从这里开始推理吧,不能胡说八道。」

  「你知道夫妻两人处得好吗?」

  我终于想起像侦探的问话来了。

  「因为牧朗君是个沉默寡言的青年,我并不清楚夫妻两人的事。夫妻吵架什么的,我们也经常这样。」

  「我知道呢。尽管梗子什么都没说。那孩子是个可怜的孩子,而且还受到那么残忍的诅咒……所以当初老实地收内藤做女婿就好了。都是你不好。」

  「事到如今还说这些!说起来,内藤到现在还不算正式的医生,那种家伙你能做女婿吗?」

  据老人表示,内藤医生,不,应该说实习医生,参加过国家考试三度落榜,好像到现在都没领到医师执照。战前,开业医生的执照在医科大学毕业以后就能取得,但昭和二十一年九月,法律重整、制定了国家考试。

  「牧朗君照约定带来了执照,你不也知道吗?」

  「照约定是什么意思?」

  「嗯,说来话长。他最初为了娶梗子来到我家,呵,是十多年前战争以前的事了。」

  现在老人所说的如果是真话,藤牧氏求婚是在学生时代,那一定是在我传递了情书后。但是,他应是在太平洋战争开始的前半年,到德国去的。我想,我拜访此处是在他赴德前一年、还很热的时候,八月底或九月初。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在那之间大概只有七个月。在那样短暂的时间里,我委实很难想象那个胆小鬼决定结婚,而且还前住对方的家求婚。

  「是寒冷的时期,大约是二月吧。因为他要求见面,我想就见见看吧。嘿,竟然是学生呢,一副拼了命的样子,表示想娶梗子,说是有必须娶她的理由。」

  「所以就答应了吗?」

  「面对第一次会面、且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要求女儿嫁给他,如果有那种说『好的,请!』的双亲,我倒也想见见呢。当然是拒绝喽!可是,对方动也不动,问他是什么原因也不说。我没办法,只好说,总之,学校毕业就职了以后再来。然后,他说做医生是他的梦,因此大学一定要读完、无法等那么长的时间。我真不明白那么认真的年轻人,竟为了爱情如此疯狂。没办法,我跟他说,其他的职业姑且不论,做医生等于是继承这个久远寺家。如果这样,那就必须是能配有正统来历的久远寺家门、地位的人才行。我虽不知道你的来历,但至少得带着相当于曾留学欧洲、或在大学以第一名毕业那样的礼物来。不,最少也要带医生的执照来,话就说到这里。」

  老人说道,缩起下巴,用指甲搔搔秃头,接着说:

  「哼,我们家来历正统、地位高什么的,并不是我真心这么想。我这么说,老婆会生气。但我只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夫人怃然。

  「不过,虽看起来这样,但我也是在德国学医,我的祖先也是。从明治二年以后,日本医学的范本是德国。总之,我希望他死心,所以说得很严苛。……他很沮丧,那副失望的样子很吓人。我几乎以为他可能会自杀。过了十年,他又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而且他还带着约定的执照。不仅这样,他似乎因为开战的关系,只好返国,但真的去德国留学了呢。刚好那时我这里一个医生也没有,苦心培育的内藤没通过国家考试,这么一来情势就不一样了。如果是你的话,也会这么想吧。我随便讲的一句话,对方竟花了十年时间实行了呢!」

  为了那样微不足道的事,人可以那样地拼命吗?他是为了回应这个老人说的戏言渡海去了德国。不仅如此,藤牧先生还遵守了与我之间的约定。

  --就这一次。……万一有回音的话,我就表现得像个男子汉

  大概是有了回音。因此,他像个男子汉拜访了这里,表现了男子汉的诚意。花了十年时间,我不由得悲从中来。

  「你被感情俘虏,把宝贝女儿的一生糟踢了,你这个人。」

  夫人又像刚才那样盯着正前方,唾弃似地说道。

  久远寺凉子很悲伤似地低着头、闭着嘴巴。她想将这个并不相互体恤、快崩毁的家庭修复成原样。这个家庭从前可能像那到处可见的、和睦的温暖家庭吧。

  是这样吧?

  我内心产生了一种嫌恶的想法。■那个时候■的少女,真的是在如此温暖的家庭中长大的吗?原来这个家就是异常的吧!在温暖的父母情爱的灌注下成长的少女,会做出■那样■的事吗?

  藤牧先生真的爱这个姑娘吗?为了流着月经血、淫荡地笑着的这么不像存在世间的姑娘,难道他有为她奉献一生的情绪吗?或者那是我一人所见的假想现实,或者说妄想?

  「牧朗先生如此热切地希望和这边结亲,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中禅寺敦子的发言仿佛是代替我陈述意见似的。不过,当然她并不知■那个时候■的少女,所以发言的动机应该还有其他。

  「比如说,看中这家医院的财产而入赘?……」

  「哈哈哈,别说傻话了,小姐。这个久远寺医院哪有财产?先不论战前,现在如你们所见,过的是穷日子!」

  老人发出自我解嘲的笑声。

  「本来,藤野……牧朗君,入赘时还带来了陪嫁钱呢。」

  「陪嫁钱?」

  '是的。因为他带了五百万来,我也吓了一跳。」

  「老公,你没必要说出金额吧?」

  妇人照例地责备。尽管如此,这仍是很不寻常的金额。竟有带着那样超出常理的大笔金钱当礼物入赘的男人!

  「那么一大笔钱,他是如何筹措到的……?」

  老人撅起嘴用白眼环顾了一圈感到困惑的我们后,说道:

  「嗯,侦探总是很快地联想到犯罪。」

  然后晃着身子笑了。

  「什么嘛,他的本家是山梨县一带的财主。他家族的人死于战争,他继承了很大的一座山。他把山便宜地卖掉了,但还是赚进一笔极大的金额。他全部带了过来……」

  老人说到这里,做出惊诧的表情后一度停顿了下来。

  「你们想说,为什么拿到那么多钱,竟然还过穷日子吧?」

  老人的眼神突然变得充满桃衅,我们不知该如何回答。

  「什么嘛,全用掉了。修复建筑物后全都光光了呢。」

  被老人要求回应的刚强的老妻,很尴尬似地偏过头去。老人像在辩解什么似的,中禅寺敦子也可能感受到了,瞄了我一眼,显露出复杂的表情。

  「这件事和事件有关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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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这倒没什么关系。是回忆或不满吧,哪,事务长。」

  老人对着不高兴的事务长--妻子--刺探似的再度征求回应。

  陪嫁钱真的和事件无关吗?没有整修过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