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极夏彦姑获鸟之夏
凉子沉默了。
「而、而且,也是今天到了这里以后,才想起情书这件事。」
我在辩解什么呢?说起来,我不是如此擅长言词的,陷入失语症以后半天不开口是常事。
凉子什么也没说,很快地离开了我身边。等一下……
--一个人很孤单的。
--我想喊住女人,但是怎么都想不起称呼来。
「啊……」
「这里是第二扇门……」
凉子停在们的前面,无声地回过头来。我究竟是怎么了?现在瞬间涌上来又消失的情感,是怎么回事?既不是寂寥感,也不是孤独感,是一种更甜美的、令人怀念的情感……
我想将这一切甩开似的,走到靠近门的地方。
和「第一扇门」完全一样的材质,同样别出心裁且坚固的东西。当然,简直是异常地、因镇密的做工而隙缝和隙缝间都紧密地堵塞住了。只是,大小尺寸本身小了一号,宽度只有第一扇的三分之二。
「这里的钥匙也和那边的钥匙一样,是门式的。另一边,也就是说只能从房间里上锁和开锁。」
凉子没看我的脸说道。我被她的话引导似的,握住把手试着打开门,但门却有如被墙壁同化了似的动也不动。
「如果只能从里面上锁的话……现在,这里上了锁,不是表示谁在里面吗……?」
「不,不对。可以从隔壁房间■走出去■,有一扇开住外面的门。不过,现在没有人在里面。」
如此说来--
如此说来,这个房间不是密室。
「那么,只要打开这扇门的钥匙,牧朗先生就可以走到外面了。」
「这也不对。」
凉子表情不改缓慢地开始说了:
「下一个房间是个约四个半榻榻米的小房间,是用来摆放药品和医疗器具的仓库。这栋小儿科建筑物好像是明治末期的建筑……不知道是建的人与众不同呢?还是有这种建筑的式样……?构造是除了每个房间的门都能通到外面以外,却只能从内侧上锁。病房如此做会发生危险,所以钥匙全都去掉了。但后面房间的钥匙是活的,换句话说,这个治疗室和隔壁的诊疗室,其构造是如果里面没人的话,根本无法上锁。可是,这里因为是放药品等的关系,任意开关也不行,所以,诊疗结束后,都由负责的人从内侧上锁。即使暂时外出,也需从外面上锁,这是惯例。」
凉子说到这里,将手抵住门,一副很怀念的表情。
「这里的管理责任者是小儿科医生……应该是叫营野的人吧……。这位先生在空袭时去世……从那以后,隔壁放器具的地方就成了『不打开的房间』了。」
「这么说来,那个营野先生依照惯例,在这扇门的内侧上锁后,又再从外面上锁,就这样……」
「是的,就这样带着钥匙卷进战祸。」
「外面的钥匙呢?」
「是大的布袋型钥匙,当然没有复制的钥匙,门也很结实,类似撬开的痕迹……在外行人眼里……是没有的。」
「这么说来……万一这扇门的钥匙,因为什么样的弹力打开的话,牧朗先生即使走到隔壁房间也还是出不去……」
「是的……如果是这样,那么,牧朗先生■现在也还在■隔壁房间里了……」
真是令人恐惧的谈话。但并非不可能死在里面。即使如此,条件必须是有打开这扇门的钥匙,还有这扇门打开了才行。
「可是……我听说搬书架进去的时候,曾试着打开,但还是不行等等。我想打开这里这件事是很困难的……」
「……那么,隔壁的房间才是真正的密室了……」
「是的……战争结束后七年以来,没有人进到里面过。」
我感到一种接近失望的感觉,这里是■密室■中的■密室■。
我对着睡着了的梗子轻轻地点了个头,拖着一种近似败北的复杂情绪,离开书库。那个时候,我很沉着地检查了门的『锁』,只是知道了那锁非常地结实,绝对无法用磁石和线等操作所能奏效。
穿过寝室,走到候诊室,中禅寺敦子一个人坐在旧沙发上。
「我来叫车子,你们在旧馆的大厅上等好吗?」
凉子以一贯的语气说道,如同初到樐窘虬旃沂蹦茄苤V氐氐拖峦啡ィ叱龉荨?br />
我们,不,我可能带给她的是不成希望的失望。如此一想,我也很伤心。
「老师,樐窘蛳壬烤乖趺蠢玻俊?br />
像是在等凉子的背影看不见以后,中禅寺敦子小声地问道。
「已经拿那家伙没办法了,在这时要跟他绝交!」
虽是自暴自弃地这么说,我感到非常地不安。如今线索只剩樐窘虻幕镁趿耍剂司恍院螅烤刮乙桓鋈四芄唤饩雎穑?br />
「樝壬盗耸裁绰穑俊?br />
「那……」
中禅寺敦子皱起眉头,做出简直像极了她哥哥的表情。
「很奇怪耶!」
她说道:
「我在调查建筑物周围时,樐窘蛳壬窕秀钡刈吡顺隼础0ρ剑乙晕⑸裁创笫虑榱耍笊睾八:傲肆饺味济挥谢匾簦谒拇蔚氖焙虿胖沼诨毓防矗。⒍兀缓笪饰遥愫傲宋壹复危俊?br />
「然后呢?」
「我回答喊了四次,他说,啊,原来如此,简直就是自以为是的赞同着。」
「什么嘛!'
「然后说道,■我的耳朵不会关闭的■,可是竟然听不见,原来如此,这种事竟然也会发生,那也没办法……接着说,阿敦,绝不要进那个房间,立刻叫警察来!」
「那么,你连络警察了吗?」
「怎么可能,我连电话在哪儿都不知道,没法子连络呀!」
樐窘虻难蕴妇僦褂从薹ɡ斫狻H绱艘焕矗儆惺裁椿镁跻膊荒苄湃瘟恕K灯鹄矗吹眉鹑说募且湔饧卤旧恚涫蹈揪褪青襦鹱啪┘玫募舛寻伞J导噬希瑯木津不过有十二分的可能性是善于随身附和的社会不适应者罢了。
我简短地将房间里的情形和梗子的证言转达中禅寺敦子。但是,一个劲儿地掩饰自己的动摇。
「那么,刚才的门终究是第二密室的门了……」
根据她的调查:门依旧紧紧地关闭着,完全无法打开似的。为了慎重起见,我走到那里看了一下。我也曾试探地问了,在中途,是否可能从天花板脱逃?墙壁是否有缺口?但中禅寺敦子的调查相当镇密,别说墙壁了,到屋顶为止(她好像竟然利用靠着的梯子,爬到屋顶做了调查。她哥哥要是知道了,一定脸孔涨红地发怒吧,我很佩服她做事的彻底),总之,在建筑物的外观方面,好像完全没有发现任何疑点。只有位于极高位置的换气孔,有三个,是开着的。那里面由于有书架档住,无法确认是什么情形,但是别说人了,连小猫都不可能通过。
草长得很茂盛。可以得知长时间没有人频繁地出入。这里面果然和密室同型的「第三扇门」门上,垂挂着一个有如附在江户时代仓库上那种非比寻常巨大的钥匙,这个锁正如她所说,再怎么推或拉都不会动。
「这样的话……你所说的几个可能性中,好像只剩下『全部的人都在说谎』案例了……」
「不,老师,现在发生了其他可能性喔。」
和无力的我的声音相较,中禅寺敦子用非常有精神的语气说道:
「外面的三个人里,案例是『有一个人握有这里的钥匙』……或者牧朗氏本身是『握有这里的钥匙的共犯』。」
我和中禅寺敦子正确地沿着走过来的路,走向旧馆。进入新馆后,走到研究室去。为了收回绑成一捆的日记和研究笔记,中禅寺敦子的手伸向堆在桌上的笔记的绳子时,笔记竟奇妙地歪倒整个掉落了。
「奇怪,我绑得很结实的……」
中禅寺敦子因为得重新绑,说道,你先走。我照她所说走出房间,穿过堆积着瓦砾的崩坏的部分,走到回廊。
「关口先生。」
由于从我想不到的方向传来喊我的声音,所以起初以为是幻听。
「关口先生。」
是凉子。
凉子站在中庭那白色的花坛前。
我慌张地从回廊走到中庭去,仿佛被吸住了似地走近她。
啊,她的四周果然没有颜色,是黑白的,我想。
白色的花,大朵的有如乐器小号似的……
「是多啾乐(音译)。」
「啊,是这个名字呀……?我不知道……我还以为是朝颜(译注:牵牛花的一种)呢……」
凉子说道,摘起藤蔓长得靠近她的脸的花,把一样苍白的花拿近脸。
「别这么做,那花有毒。」
多啾乐是以「朝鲜朝颜」知名的茄子科樜铮硗饣褂幸桓霰鹈纸小格睬选埂:腥只崾咕窨悍艿纳锛铮╝lkaloid)。特别是花叶种子里含有很多这种振奋精神物质,摄取的话会引起妄想状态。
我抓住她的手制止她的动作后,说明了这件事。
「暖……这么恐怖的花吗……?不过,这种花为什么会长在这里……?」
「多啾乐也很有药效。特别是自古以来,就以作为催眠药、镇痛、止痉挛药著名。这里既是老牌医院,栽培这种樜锊⒎遣豢赡堋D歉龌郧嘀蓿ㄒ胱ⅲ阂黄吡枺话巳迥辏Ш笃诘耐饪埔缴谌毡镜谝桓鍪┬新樽硎质醭晒Φ囊缴┧鞯娜毡咀钤绲穆樽硪芏喑煞荩Ω镁痛诱飧龆噜崩郑食盏敝芯频摹!?br />
凉子由于面对我这里,我就那样抓着她的手腕,正好形成面对面的姿态。
「在建新馆和别馆以前,这一带,全在从事药草栽培的样子。但随着法律制定禁止私自制造药以后,慢慢地荒废了。这个中庭就成为遗迹了。所以既不漂亮又什么都没有,就长些令人嫌恶的草……其中,只有这种花好看,我从小就只喜欢这种花。因此花园因为战争荒废了以后,也只觉得这种花很令人怜惜,照顾了它……没想到仍然是草呀。」
凉子说道,不仅没有挣脱我的手,反而短缩了距离,苍白的脸靠近了我旁边。
「你连药学都很清楚呢,关口先生……」
凉子的视线捕捉了我的眼睛。
我宛如被蛇魅惑的青蛙般动弹不得,只能凝视着她的眼睛。
--尽管我知道不能看,但即使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
「我在学生时代曾有段时期想学神经医学和精神医学,所以对药物在极有限的范围内,只拥有简单的知识,并不是特别的了解。」
凉子正当我说着那不算辩解、也不是自夸的话时,突然晃了一晃。
我慌张地试着要抱起她,将手环住她的身子。
「关口先生……」
我无法靠近着看她,把脸别了过去,眼前是一朵白色很大的多啾乐。
我听到心脏的跳动。
眼前一片白。
脑子里变热了。
凉子的呼吸吹在耳鬓。
凉子以不胜悲戚的声音说道:
「请帮助我……」
我答不出话来。
然后,我感到强烈的晕眩。
肆
『※
昭和二十五年(译注:一九五〇年)六月五日(星期一),晴午后多云
结婚入户口手续办理完毕,丢弃自幼至昨日为止习惯了的藤野的姓氏,从今日起改名久远寺。关于那件事仍无法确认,或者不如说仍找不着询问之机会,极为烦闷。而且,虽是琐事,但若长时间不识其为极大之谬误而度日,意外地应是极羞愧之事,更加地懊恼。
※
昭和二十五年七月二日(星期日),多云时晴
终于问妻昔日之事,但是回答为否定。妻表示毫无记忆,无法判断她有记忆障碍抑或有所隐瞒,但是有关孩童一事之始末,无论如何必须调查。
金阁鹿苑寺全烧毁,遭人放火。
※
昭和二十五年八月三日(星期四),多云午后晴
妻子疯狂,完全是我无用所造成,对于唯有忍耐顺从而无他法自己之无力感,只感到遗憾。现在唯一想法,是尽早掌握住昔真相,藉此以忏悔我之原罪,完成责任。
东京都政府的米配给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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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二十五年八月二十三日(星期三),晴朗
得以与庆应大学医学系妇产科部长K博士面谈,面告他以前即着眼之令人瞩目的研究成果之主旨。另外,并告知我面临困难状况之主旨,对方极爽快应允阅览去年成功事例以及最终研究成果之贵重资料。而且,自教授处得悉实际上极为有趣之教示,十分感激。然而,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