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极夏彦姑获鸟之夏
椋?br />
声音高亢的男人说道。我不想死。
突然感到害怕。平时那样地厌恶活着,一心一意想逃避这个烦琐的日常生活,也就是说,始终想死的这个我。
--你做了无法挽回的事。已经不能后退了,所以只能住前进。
高亢的声音如此告示。这个死里逃生部下的名字叫什么?
无法挽回的事。
快断了的腰有如腊制工艺人偶般,白色的皮肤冷嗖嗖地冰冷,然后,红色、红色的鲜血。
我想破坏什么。虽然很容易打坏,但是破坏了一次,就不会再复原。
必须得快,不能待在这里,胆小的我一定得逃。
去哪里?那里!那个四角灯神社的鸟居。但是,去那里不是必须穿过墓地吗?
--在做什么?
身体不听使唤地动弹不得,脚绊住了,黑暗缠了上来。如此程度的黑夜不曾经验过。不,不对!那一天也是这样,那个、那个夏天的晚上。
「呜哇!」
死里逃生的部下,用纳闷的表情窥探后面坐着几个应该已死去的军人。中禅寺敦子在他们旁边。
「噢,回过神来了吗?」
木场--这家伙的名字叫木场--用高亢的声音说道,递给我手帕。
「流了好多汗呢。是不是感冒了?事实上,我在等你苏醒过来,能说话吗?」
借助木场的手,我起身了。是在床上。
「我做了在战地的梦。敌人攻打过来那一晚,我和老爷两个人逃跑了。」
由于醒得很突然,还记得那个部分。但我不认为只有这些。令人厌恶的梦。问了时间以后,军人,不,是木下吧,以坐立不安的语气告诉我,十一点钟。啊,模糊不清的回答。过了一会儿,我完全恢复了记忆。
「十一点,你,是晚上?还是白天?」
「喂喂,你从昨晚失去意识后,就一直睡在这里。现在是上午十一点!」
木场说道。对了,我还清晰地记得失去意识前瞬间发生的事。眼睛即使不闭起来,也像电影般能够重新再现。
京极堂的手提着风铃,那是一直挂在那家伙的屋檐下的东西。屏风倒下来,木场他们几乎同时飞跑进来,穿着白色医服的救护班,带着担架随后蜂拥而至。木下把一面大声叫唤、举止粗暴的内藤倒剪双臂。即使如此,内藤仍想逃走,挣扎着手脚很狼狈地做着抵抗。吓呆了的老妇人,由青木保护噢噢地毫无意义的一直哭泣着。木场像是在告诉脸完全失去血色、恍惚地站着的院长什么话,但老人并没有在听的样子。凉子、凉子怎么了?京极堂一副死神似的表情,走过我面前。开着的门的那一头,看得到中禅寺敦子发呆的脸。京极堂略微看了我一下。
--这是你所期待的,满意了吧?
在逐渐变模糊的意识中,我找寻着凉子,凉子……
凉子笑着。
这些一定全是在仅仅数秒之内发生的事。
「相关者全部处在精神错乱的状态,所以完全不了解事情发生的经过。但是,既然出现了一具尸体,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放手不管。权宜之计,首先将此处当作搜查本部,也要求援助了。从今天早上开始,鉴定者也进了房间调查了,但是,事情的全貌仍……不,连轮廓都看不出来是杀人,还是尸体遗弃……?不,因为在房间,所以不算遗弃吧!」
「京极堂怎么了?」
「那家伙很快躲起来了。到哪儿去了……?」
「对不起!」
中禅寺敦子一副很抱歉似地说道。
「总之,想做调查,但不知问什么好……所以在这里等你醒来。」
我逐渐认识到直睡到现在的这间房间,好像是久远寺医院新馆的其中一间。
「老太婆极端地亢奋,老太爷轻微的心机能不全,内藤已经既哭又喊屁滚尿流的,是无法下手的半疯狂状态。」
「凉子小姐……?」
「啊,姐姐还比较正常,不过一句话也不说。呵,再怎么刚强,碰到那种状况也没辙了吧。让她在房间休息着呢,当然有人在监视。」
青木用杯子倒了水端了过来,我喝干了以后想起了京极堂说的话:
--我并不知道你所说的话,究竟有没有作为证据的价值,但是你以后必须作证吧!
原来如此。京极堂早预料到现在的状况。
「老爷,你没从京极堂那儿听到任何事吗?究竟昨天整个程序是怎样?」
「什么嘛,那家伙这么说今天会出现一具尸体,可能也会有人受伤,请为他们包扎。还会有家伙想逃,别让逃掉了逮起来。暗号是风铃声--」
「那么,那风铃不是咒语,是通知你们的暗号呀!」
「当然。他说如果是风铃,即使雨声再大也听得到。门关得太紧听不到,所以会稍微打开,耳朵挨近点儿等唷!」
我想起京极堂慎重地关上门。在那以后,木场他们立刻在中禅寺敦子的带领之下,进入寝室然后紧贴在门缝。应对行动应该算很早。
「程序就只有这样。其他什么都没听说,尽管如此,虽说会出现尸体,但怎么都想不到就滚倒在房间中间!而且,真料想不到事态会变成那样,真令人困惑。」
「不过,京极堂所预言的全都说中了呢。」
我们沉默了。
「总之,书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全说来听听吧!」
木场全身极为无力地说道。
「那么,你是说那具尸体,是那个女人■生下来■的吗?」
不等我把话说完,木场发出很大的声音敲打椅子的扶手。
「有这种荒唐事吗?关口,你不会是神智不清吧。如果开玩笑,可会先把你关进监狱里唷!」
木场站了起来。
「我说的是实话,京极堂念完咒文的同时,肚子就爆裂了!然后……那具尸体诞生了。」
「物、物理上不可能发生的事吧。肚子再怎么大,难道大到可以装得下一个成年男人的程度吗?这是不符合常识的。」
「这么说的确也有道理。不过,比普通孕妇大得多喔。」
「不是这个问题。」
中禅寺敦子插了进来。她的脸有一些苍白。
「说是物理性的,不如说生物性的吧。总之,这是我们活着的这个现实世界的常识,所无法想象的事哩。」
「确实无法想象。不过,我看到了。大体上不是这样的话,那具尸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你也知道那个房间的出口和类似出口的地方,只有一个,而你们就在那里,尸体搬不进去的呀。」
「可以事先放进去。」
木场从口袋掏出皱巴巴的香烟,衔在嘴上。但好像没有火柴,只能衔着,火没点上。
「那才不可能!谁、为了什么,要这么做?而且,如果这样,那么进房间时马上就晓得了。」
「难道不会藏在室内哪里吗?」
「如果不耍骗人的把戏,那是不可能的。但我不认为那个房间,能够施行尸体突然出现在房间中央破天荒的什么把戏!」
对了。■那个■是突然出现。不,是■诞生■的。其证据不正是肌肤光润地、粘糊糊湿了似地发着光吗?
「但是,据你所说,京极堂不是说结界怎么了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把戏?」
--无趣的结界围了起来。
京极堂的确如此说过。可是即使耍什么把戏,我不认为只念咒文就能解决什么。
中禅寺敦子简直就跟哥哥一模一样地用手撑着下巴,结结巴巴地开始说了:
「即使相信老师说的话……如果以不符合常识的……超自然的作用,那就假定牧朗先生怀在梗子小姐腹中吧。如果这样……牧朗先生是何时死的?何时怀进肚子里?怀着的时候是活着吗?或者是死了以后,才装进肚子里?」
刚开始淡然地说着的中禅寺敦子,到了后来,语气变混乱了。
「老师,牧朗先生死了才出生的吗?还是出生以后死掉了?」
「什么?」
我从没想过这件事。我看到那个的瞬间,就只认识到是「尸体」,亦即■死了后出生的■。不,应该说尸体诞生更接近。我如实地说出心里所想,但尸体诞生实在很矛盾。
「那么,你是说久远寺梗子把尸骸藏在腹中吗?的确,作为隐藏地方来说,是最好的了,那是找不到的。不过,是怎么放进去的?像不入流杂志所写的什么魔术吗?」
木场开始焦虑起来。但木下紧接着为木场的香烟点上火的关系,预料中焦虑的爆发总算避免了。
「或者活生生地进到肚子,在出来以前死掉的?那尸体确实没有腐坏。失踪后立刻死了的话会变成白骨,至少会成为木乃伊吧。但怎么看都像是最近才死的死者呢……。这么说来,牧朗在腹中是活着的吗?这才不可能。啊,真无聊,疯了!完全疯了!」
木场自问自答之后,再度开始焦虑起来。
「还不知道推测死亡的时问吗?而且死因什么的……?」
中禅寺敦子问道。
「里村现在正解剖中,结束后会来告知。里村这家伙虽然很轻率,不过很高兴专心地在做解剖吧。」
里村弦市是个信赖得过的法医。能力强、人品又很温厚,不过,是个比起吃三餐更喜欢解剖的怪人。木下为了压住木场的焦虑,这一次,从茶壶倒了茶递给他。顽强的部下有点儿在颤抖。
「木场先生,这可不是咱们的差事唷!作祟、怨灵之类的就交给和尚或什么的人去办吧。」
和硕大的身体不相称的,从内在恐惧着。
「这一定是被杀的丈夫在作祟。附身在婴儿身上后,变得和自己一个模样!是《累渊》(译注:江户时代,在下总生村有个善妒的妇女,名为『累』,为丈夫所杀之后,鬼魂怀恨复仇。歌舞伎以此故事为剧本。『渊』是痛苦绝望之深渊,累渊之意,应是嫉妒为痛苦绝望之深渊)的翻版呢。于是,向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姘夫复仇!」
白费功夫了。结果,木下自己所说的话使木场爆发了。
「出现了一具尸体,这是咱们的差事呢,青木!」
一直待在房间角落、无所事事的青木,由于被突然一喊,相当吃惊的样子,张大着眼睛回头看。
「嗨,什么事?」
「别回答得像学生一样。那个,嗯,内藤,去看看内藤怎样了?如果能说话就带他过来。」
「要调查吗?」
「别问这么多,快去!」
怒吼似的将指示扔出去后,木场又重重地坐上椅子。
大约过了五分钟,青木回来了。接着是被两名警官抱着似的内藤进来了,现在的面貌如同废人般。
「能说话吗?」
木场问话。但内藤似乎没听到似的,内藤以喊叫替代回答:
「祈祷师在哪儿?叫祈祷师来!俺啥也没做,啥也没做唷!好可怕,救救我吧,替我驱魔唷!」
一天以前,理应还标榜自己是务实主义的实习医生,现在完全地粉碎了自主性似的。
「安静点儿!你老实说的话,驱魔祈祷什么的都替你做!」
经木场这么一恫喝,内藤有如瘫塌了似的,软趴趴地陷坐椅子上变温顺了。像极了沟鼠。
木场命令青木做笔录。说唐突也真唐突地开始听取事情的脉络。
「先从昨晚的事情开始问吧。尽管你是个落榜医生,但还记得那档子事儿吧?……喂,回答呀!」
因木场的骂声而胆颤心寒的不仅是内藤,至少刑警们、中禅寺敦子,然后我,都对一点儿刺激就敏感地反应,大家都很不安。
「首先,那具尸体。那具久远寺牧朗的死骸,是从哪儿出来的?」
「那不是牧朗!那家伙活着的唷,还活着!」
「事到如今还这么说。你直到现在不是那么地害怕作祟而叫喊着吗?作祟的可能是幽灵吧。不过,久远寺牧朗死掉了吧?你不是也看到尸体吗?所以才觉得恐怖吧?」
「那个不是那男人的尸体!请别被骗了。那是那家伙自己创造的人造人,然后让梗子生下来。可怕的家伙,可怕……!」
「……人造人的什么都行。你看到冲破肚子的时候了吧?总之,你是说,那个死骸从梗子肚子里生出来的吧?」
「肚子裂开……梗子的肚子裂开……于是那个滚落下来了,那个人造人……!」
「那么,你没看到生下来的瞬间吧?你没看到戴着眼镜、穿着衣服,很大而且死了的婴儿,坍塌下来冲破女人的肚子出来那个节骨眼儿吧?」
木场那恶作剧的形容,可能是因为心情恶劣吧,中禅寺敦子按住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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