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极夏彦姑获鸟之夏
「你生下的不幸的孩子,绝不是受诅咒和作祟后生下的孩子。闭嘴不说,隐藏在极大的阴暗处的那一边,才是诅咒。所以……太太,我可以说吧。」
「你……你连那孩子的事情,都知道吗……?」
京极堂缓慢地点了点头,然后将视线转向院长说道:
「院长先生,很不巧地,我并不了解医学,所以,我想请教……和你最初的孩子相同的孩子们,到底出生的比例是多少?然后,这在同样的家系重复是……在遗传学上果真是可能的吗?」
院长的眉头聚拢起很深的皱纹,他用手指抓那皱纹,然后保持了一会儿这个姿势以后,结结巴巴地回答京极堂提出的问题。
「从巨视的视野来看……不算稀罕。不过……谈到比例,恐怕很低。只不过,在我短短的人生中……两次,两次的分娩都亲自在场。所以……大致上可以说你想说的事情都说中了……」
京极堂听完那个回答后,再度转向事务长。威风堂堂武士的妻女,如今看来完全变小了。她捕捉住京极堂的视线后微微点头。
「太太,最初……三十年前,生下的孩子是『无脑儿』!」
无脑儿!
对了,青蛙脸,前泽田富子所看到的樐窘蚧镁跛暮⒆樱抵惺艿角嗤茏缰涞暮⒆印辍鞘牵弈远∠忍烨啡蹦裕约鞍∧缘耐犯堑挠ざ穑?br />
我以前在大学曾看过那个不幸婴儿的照片。完全欠缺头部,两个眼球正像……青蛙似的……!
我突然想呕吐,按住了嘴巴。
「久远寺家是……产下这种无脑儿比例很高的家系……不知道说家系是否正确……?原因不明。不仅是作祟和诅咒的绿故。这是医学上的问题,与生气和受伤是一样的。并不羞耻,也不是必须隐瞒的事。但这个国家的风土,不让人这么认为。不仅无脑儿,带着先天性的异常出生的孩子们……全都没有受到正常的看待。这是很悲哀的事实,然后,现在这种事仍没有什么改善。」
京极堂停止说话以后,窥探了一下老妇人的样子。悲伤的母亲即使如此,仍保持些许的刚强硬撑着。
「民俗社会中的畸形儿和障碍儿,在某些时候被款待为『福子』,某些时候被当作『鬼子』杀掉。久远寺家属于后者。每换一代,生下来的无脑儿,就被当作『诅咒的孩子』,埋葬在黑暗中。连绵地经过长时期的。但并不能苛责这件事,因为在过去的民俗社会中,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过,现在不同,至少你的母亲并没有遵守规定。于是,你……你也……」
久远寺菊乃的情绪已达到了界限,放声大哭了起来。坐在一旁的丈夫,用同情的目光看了妻子后,慢慢地开始说了:
「我的性格最讨厌迷信什么的了。这个家招女婿的时候也是,呵,有许多恶劣的谣言。但有一半是基于向这种风潮桃战的心情,所以决定来到了这里。我想击垮无聊、旧有的因习之类的,但是,墙壁太厚了。尽管刚开始很能干地应付了,但是……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吧,我被丈母娘叫了去。她说,第一个孩子如果是男的一定要杀掉,你要有这个觉悟。我相当愤慨。但是……生下来的时候,是无脑儿。是我自己接生,我受到冲击……丈母娘看到那孩子后突然……」
「别说了!」
哭着的老母亲,以小姑娘似的声音发出悲呜。
「杀死了吗?」
木场问道:
「杀掉的话,不就是杀人吗?就算是自己的孙子、就算是有什么障碍的孩子,只要杀掉的话,也算杀人呀!你就那么沉默地看着吗?」
「刑事先生,你虽然这么说,无脑儿连活着生下来的都算很少见呢。即使活着出生也活不到几分钟,因为没有脑。那时候……也许是死产,连确认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
京极堂劝告激动的木场:
「木场刑事,无论如何,这对夫妻必须看着自己的孩子在眼前死去,已经受到相当的惩罚了,别再那样地责怪了吧!至少又不像现在的医学,生下来的到底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有没有障碍,不到最后也不知道,更何况是过去了。如果因为有可能生下障碍儿,所以不生孩,那家系是会中断的。以久远寺家族来说,总之,生下来如果有障碍,那就按民俗社会的通例杀掉……只能采取反正都是死路一条的方法了……我更想知道的是,你们的母亲是如何处置了那个孩子?会令你很痛苦,我不忍心问,但……因为这个答案可能成为重要的关键……」
代替一直掩面哭泣的妻子,院长回答了:
「丈母娘……用石头,拿着石头。婴儿并没有发出产后的啼哭声。丈母娘把还紧系着脐带的那婴儿,从我手中夺走,放在地板上,一面念着什么咒语、一面用石头打。本来那婴儿就处在不知是否活着的奇怪状态,所以……很快……」
「我听说用石头打是……代代传下来的规定。」
事务长用哭泣的声音说道:
「母亲是个严厉的人,我做不出拂逆母亲的事。但女人的身体非常不可思议,孩子虽死了,但是一听见孩子的哭声,奶就会胀。我精神恍惚了两三天,第三天,不知怎么的,等我察觉时我已经抱着孩子在喂奶了。如果这里不是妇产科的话……这附近没有婴儿……说不定就不会做出那种事了。母亲立刻从我怀里把婴儿……内藤抱走了,但那时已太退了,孩子的母亲已经死了。为了顾及体面,母亲暂时把孩子藏了起来,但是……托这个福,悲观的父亲也……」
「久远寺家族出发到东京时,本来应该舍弃过去的一切而来。但名誉和家系和家世这种东西,与诅咒啦因缘啦表里一致,是无法单方面地舍弃而来的。」
京极堂像在教训似地说道:
「地域的民俗社会是有规则的。诅咒的形成也有法则。毫无意义的诽谤中伤是不会形成的。在民俗社会中,诅咒那一方和被诅咒那一方,在暗地里默默交换着一种契约。而咒术是在那个契约上成立的一种沟通的手段。但是,现代社会失去了那个契约的条款。更进一步,在共同体的内部中,对咒术的补救措施也完备地作了准备。与努力后结果的成功被当作是附身缘故,相对地,因自己的失败而带来的破产也可以归咎于座敷童子。都市没有那种补救措施。有的只是戴着自由、平等、民主主义假面具的阴湿黑暗的歧视主义而已。现代都市所带来的诅咒,和恶言乱语谩骂谗谤、诽谤中伤之类并无不同的作用而已。于是……无法割舍因习的你们……终于制造了第三种传说。」
「就是这一次的事件……」
代替脸朝下、宛如玩味似的听着京极堂说话的老妇人,中禅寺敦子为了确认似地说道:
「对了。口碑传承之类虽在一个地方会长时间地流传,但是都市的传说不同。寿命很短,但在短时间内传播的范围很广。那是因为加上了同质化的文化,报纸和杂志等媒体的发达也助阵了的关系。」
「不入流的杂志吗……?」
「是的。从密室失踪的女婿,老是不出生的孩子,一个个失踪的婴儿……恶劣的谣言才是都市的传说。然后那个第三种传说的主角--是凉子小姐。」
是凉子小姐……吗?
「什么?不是梗子……?」
木场代替我问道。
「梗子小姐只是可怜的配角,主角绝对是凉子,对吧?太太、院长先生。」
没有回答。
「怎么回事……说明吧!」
「所有一切都是从情书开始的。」
京极堂用非常悲伤的眼睛看着我。木场也,不,房间里所有的人全看着我。
「十二年前,叫藤野牧朗的认真的学生,谈了出生后第一次热烈的恋爱。对象是当时十五岁的久远寺梗子,他将内心事写成信……托关口君转交。」
「喂!可是梗子说不知道这回事呢。这一次悲剧,说起来是从这里开始呢。」
「是的。信没有转到梗子小姐手上。」
「等等,京极堂,我、我转到了。恍恍惚惚似的回忆……」
「我知道啦,关口君。但是你的信交给了■凉子小姐■。」
哪有这种荒唐事?那么、那么我那个时候……
那个、那个少女是……
「胡说!我给她看了信封,说只给本人。你是说凉子小姐伪装、收了给妹妹的信吗?哪有这么荒唐的事……」
「刚开始并没有伪装吧。关口君,情书的信封上大概是这样写的没错吧?」
京极堂从笔筒取出笔后,很快地写在白纸上,拿给我看:
「『久远寺京子小姐』」
「你记得藤牧的日记吗?这就是他所说长时间思考的『虽是小事、但却是极大的谬误』的真相!很少用桔梗的梗字做名字,一听到梗子,很自然地会想起京都的京吧。然后别说读法了,从字面来看,京子与凉子也很接近。」
「你又玩弄诡辩……想欺骗我是不行的。说是把字弄错了,但是KYOU、这个KYOU字多如繁星!我不信。」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已经取得确认了唷。院长,我听说你们最后的家族旅行,确实是在中日战争发生的时候……」
「是的……」
「关口君,你来这里的日子--昭和十五年九月十六日--是你忧郁症发作的日子。那一天,才是久远寺家最后的家族旅行的日子。我和箱根的仙石楼连络调查过了,住宿登记簿上也登记了久远寺嘉亲、菊乃、梗子三名客人。那一天,只有时藏夫妇和……凉子在家。」
「那……那……那么--」
我凌辱了的少女是凉子。
我全身的肌肉松弛,关节也失去了作为关节的性能,我成了木偶。
对我而言,凉子是比藤牧更强的禁忌。那在樐窘虻陌旃页醮蜗嗉本椭懒说摹=舯ё潘母写ィ⒎乔笆赖母芯酢N业南赴桓龈龅亩技堑谩A业哪远技堑貌恢赖募且洹?br />
「我……我……」
别再多说了。京极堂的眼睛暗中制止了我。
「嘿,见过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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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这样的话……收到藤野牧朗的情书、多次和藤野牧朗约会、终于怀了孩子是的女人是……」
「凉子小姐!」
「那、那是真的吗……?啊……■那个时候■凉子的对象是牧朗君吗……?」
院长愕然了。他的皮肤完全成为土色,厚唇打着哆嗦:
「菊、菊乃,你知、知道这件事吗?」
院长第一次喊自己妻子的名字。
「刚开始……并不知道。但是……九月的时候吧,我从富子小姐那里听说年轻夫妻的感情好像很奇怪……所以去探了个究竟。结果,在途中,研究室的门开着……我稍微瞄了一下……牧朗先生不在里面,桌上放着旧信,我倒无意偷看,可是……」
「写着什么?」
「是告知可能怀孕的信。日期是昭和十五年的除夕夜……是凉子的字迹。我忘不了。■那个时候■告知■怀孕■的信。我……混乱了。费了十年的辛苦,终于娶了梗子的牧朗先生,竟然与妻子的姐姐私通过……而且,最初前来求婚时,牧朗先生和凉子就已经有了关系。左思右想后,我……想,会不会凉子和牧朗先生共谋,要报这个久远寺家的仇呢……?」
「仇?」
「两人之间所怀的孩子的……仇!这么一想……我……很害怕……简直坐立不安。而且那种恐怖的想法如果是事实……梗子就太可怜了。和那孩子完全没有关系……该被怨恨的话那是恨我。我悄悄地叫来梗子,我问她,牧朗先生是否和凉子暗地里相会?当然……我没说出过去的事,但是……梗子……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喔,所以梗子怀疑两人的感情!事务长,你的担心,似乎成了大悲剧的引发机喽……!」
听到这话,菊乃现出凄惨的表情,院长发呆似地凝望着桌上的茶杯,一面喃喃自语: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一句……也不告诉我呢?」
「你……不是说,包括婴儿不见的事……烦人的事,都不要听吗?所以我……不修边幅地,才非常拼命的……」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
「事务长,你果然和掩盖事件有关呢!」
木场大喝一声后,夫妻的争吵总算告终了。接下来是不和悦的沉默。
「请让我听听凉子小姐的事……我还是不了解。」
「阴阳师老师……并非全都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