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火焰





    她哭了,哭得很厉害,哭了很长时间。因为她确实想见他,每时每刻她都在怀念他:
都在渴望他双臂的搂抱。豪克斯但勒看着她哭着,脸上毫无同情,歉意或慈爱,只有仔
细地审视和算计。嗅,她真恨他。
    那已是三个星期以前的事了。从那以后,她固执地不再提起父亲,虽然豪克斯坦勒
总是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告诉她说父亲;良伤心,说他认为点火是正确的。而最坏的是
她父亲告诉豪克斯坦勒说他认为恰莉已不再爱他了。
    她凝视着镜子里自己灰白的脸,听着吸尘器均匀的嗡嗡声。
    清扫完地毯,他会给她换床单,然后再打扫一下,之后他就该走了。突然她不想让
他走,她想听他讲话。
    起初,她总是躲在洗澡间里直到他离开。有一次他关上吸尘器后,敲了敲洗澡间的
门,焦急地问:“孩子,你怎么了,你没生病吧?”
    他的声音那么和蔼——而和蔼。真诚的慈爱在这里是如此难能可贵——她不得不勉
强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因为她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是的……我很好。”
    她等待着,想看看他是否也像其他人那样打算继续深入,企图进入她的内心。但他
只是走了开去又打开了吸尘器。她的心里反而有些失望。
    又有一次,她走出浴室时他正在洗地板。他头也不抬地说:
    “小心地板滑,孩子,别把胳膊摔断了。”他就说了这几个字,但她再一次差点惊
讶得掉下眼泪来——这样的关心,简单而淳朴决非是有意的。
    后来,她走出浴室的次数越来越多,看着他……听他说话。
    有时他会问她一些问题,但这些问题从来不让她害怕。绝大多数时候她仍然不会回
答,但只是因为这是她的一贯原则。但这并未阻止约翰,他还会接着对她说下去。他会
谈他的保龄球,他的狗;谈他的电视怎么坏了,他把它修好要等几个星期,因为他们对
那些小管子要价太高。
    她猜想他肯定是独身一人。有这样一张脸,他大概不会有妻子或情人。她喜欢听他
说话,因为这就像是通往外面世界的一个秘密通道。他的嗓音低沉,音乐般悦耳,有时
会带着些疑问。但他从不像豪克斯但勒那样尖锐地盘间。他看起来并不需要恰莉回答。
    她从马桶上站起来向门口走去。这时,灯灭了。她一只手扶在门把手上站在那儿,
歪着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首先感到这又是一个圈套。门外,吸尘器的嗡鸣声渐渐
平息下来。接着,约翰的声音说道:“天哪,怎么回事?”
    这时,灯又亮了。恰莉站在那里没动。吸尘器再次转了起来。一阵脚步声来到了门
边,约翰说:“刚才灯是不是灭了一会儿?”
    “是的。”
    “我想大概是因为暴风雨吧。”
    “什么暴风雨?”
    “我来上班的时候好像要有暴风雨。天上云很厚。”
    好像要有暴风雨。外面。恰莉真希望也能出去看看那乌云,闻闻夏日暴风雨前空气
那有趣的味道。湿滤滤的,有一种雨的味道,一切看上去都那么一灯又灭了。
    吸尘器停下了。黑暗笼罩了一切。她与世界的惟一联系就是放在门把手上的那只手。
她开始若有所思地用舌头敲击着上鄂。
    “孩子?”
    她没有回答。这是一个圈套吗?他曾经说过要有一场暴风雨。她也相信是这样。她
相信约翰。令人非常惊讶和不安的是经过了所有这些磨难之后,她仍然会相信别人告诉
她的话。
    “孩子?”他又喊了一次。这次他的声音有些……害怕。
    恰莉在黑暗中刚刚开始感到有些害怕,这时听到他不安的声音反而变得平静了些……
    “约翰,你怎么了尸她打开门,两手在前面摸索着。她并没有走出门去,因为怕被
那吸尘器绊倒。
    “出什么事了?”现在他的声音已显得有些惊恐。这把她吓坏了。“灯光呢尸“它
们灭了。”她回答说,“你说过……暴风雨……”
    “我受不了这黑暗。”他说。他的声音含着恐惧和一些歉意。
    “你不明白。我不能……我得出去……”她听见他跌跌撞撞跑过起居室。忽然,他
猛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好像是咖啡桌。他疼得叫了起来,这让恰莉更害怕了。
    “约翰?约翰!你怎么样?”
    “我得出去!”他大喊,“让他们放我出去,孩子!”
    “你怎么了?”
    有一阵子,他并没有回答。当她听到一阵低沉。梗咽的声音时才明白他原来是在哭
泣。
    “帮帮我。”他再次说道。恰莉站在浴室门口,有些不知所措。她的恐惧一部分化
为了同情,但仍有一部分保持着怀疑——
    坚定而明确的怀疑。
    “帮帮我,谁来帮帮我。”他低声呻吟道。声音很低,似乎他不愿让任何人听见或
注意到。这使她做出了选择。她慢慢穿过屋子向他走去,她的手在他的面前伸了出来。

8
    雨鸟听到她走近,忍不住狞笑起来——他用手掩住了自己冷酷。无情的笑容,以防
灯在这时突然亮起来。
    “约翰?”
    狞笑下,他做出一种压抑着痛苦的声音,‘“我很抱歉,孩子。
    我只是……是因为这黑暗。我不能忍受黑暗。这就像我被抓住以后他们关我的地方。
    “谁关你?”“越南共产党。”
    她更近了。笑容离开了雨乌的脸,他开始进入角色。你非常害怕。你害怕是因为共
产党的地雷炸掉你的大半个脸后,他们把你关在了一个地牢里……他们一直把你关在那
儿……而现在你希望能有一个朋友。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个很自然的角色。她只要让她相信在这个意想不到的情况下,
他极度的激动只是因为极度的恐惧,那他就算成功了。而他确实也是害怕的一一害怕失
败。相比之下,从树上用浸有奥瑞森的飞缥射击简直就像是小孩子的游戏。她的直觉异
常地敏锐.雨鸟能够感觉到自己已紧张得大汗淋漓。
    “谁是越南共产党?”恰莉问道。她现在已离得很近了。她的手轻轻抚过雨乌的脸。
他一把抓住它,紧紧握在手里。恰莉紧张地喘着气。
    “嘿,别害怕。”他说,“这只是……”
    “你……疼,你把我弄疼了。”
    这正是他所希望的声音。她也很害怕——害怕黑暗、害怕他……但还有替他担心的
焦虑。他希望让恰莉感觉到是一个快要淹死的人抓住了她的手。
    “很抱歉,孩子。”他把手放松了一些,但并没有完全放开,“你能坐在我旁边吗?”
    “当然。”她坐了下来。而在她刚刚碰到地板的时候,雨鸟突然跳了起来——外面
很远的地方有人在冲着什么人大喊大叫。
    “让我们出去!”雨鸟马上叫了起来,“让我们出去!让我们出去!”
    “别这样。恰莉吓了一跳,劝说道,“我们没事儿……不是吗?”
    他的大脑——那架高速运转的机器——正在飞快地搜索着词:
    句。打腹稿。他警告自己不要期望大多。他已经把锥子放在了保险箱的边上,再想
要别的就大贪心了。
    “是的;我想是的。”他说,“只是这黑暗,我有些受不了。
    我甚至连一根火柴都没有,他妈一哎,孩子,对不起。我不是;
    故意说脏话的。”
    “没关系。”恰莉说,“有时候我爸爸也会这样说。有一次我爸爸不小心砍了他的
手,他说五。六次这句话。还有些别的。”
    这是她在雨鸟面前说的最长的一段话,比以前长多了,他们会马上来帮我们出去吗?”
    “不可能,只能等到来电以后。”他说。他听上去悲悲切切,但实际上心里却很愉
快,“这些门都安装着电子锁。停电的时候会锁得严严实实,他们让你住在这个小房子
里,看起来很不错,但实际上你还不如蹲监狱。”
    “我知道,她平静地说。他仍然紧握着她的手,但对此恰莉似乎已不像刚才那样反
感了,“但你不应该说出来。我想他们在听呢。”
    他们!雨鸟全身流过一阵胜利的喜悦。他隐约意识到在过去十年里他还从未这样激
动过。他们!她说的是他们!
    他感到他的锥子在恰莉·麦克吉这个箱子里插得更深了。他:
    情不自禁又握紧了她的手。
    “噢!”
    对不起,孩子。”他说着把手松开了,“我当然知道他们监听。但现在停电了,他
们听不见了。噢,孩子,我不喜欢这样,我得出去。我必须离开这儿!”他开始发抖。
    “谁是越南共产党?”
    “你不知道?是的,我想你还大小。是那场战争,孩子。在越南的那场战争。共产
党是坏人。他们躲在丛林里,穿着黑衣服。你听说过越南战争,对吧?”
    恰莉知道一点……但不很清楚。
    “那天我们在巡逻,撞到了埋伏圈。”他说,这些都是真话。
    但从这开始,约翰·雨鸟就跟真话分手道别了。没必要告诉她真相,扰乱她的小脑
瓜:那天,他们由于吸食毒品已个个变得飘飘然;那个从西点军校毕业。疯疯癫癫的上
尉更是毫不例外。雨鸟曾亲眼看见这位上尉用一支半自动步枪射杀了一个怀孕的妇女,
那已六个月大的胎儿被刺刀血肉模糊地挑了出来。后来,‘这疯子告诉他们这就叫“西
点军校流产手术”。那天,他们就是这样神智不清地走在回基地的路上。他们确实遇到
了埋伏,只不过那设埋伏的竟是另外一群吸毒更甚的美国兵。结果四个人被炸飞了。
    雨鸟觉得没必要告诉她这些,更没必要告诉她毁掉他半张脸的那颗克莱莫地雷竟是
马里兰州的一家兵工厂制造的。
    “我们逃出来的只有六个人。我们拼命地逃跑。我们一直跑过丛林,我想我走错路
了。哪条是对的?哪条是锗的?在那场疯狂的战争里你根本不知道哪条路是正确的,因
为那里根本就没有真正的道路可言。我和别人走散了。当我还在努力寻找回去的路时,
一颗地雷在我脚下炸开了。后来我的脸就变成了这样。”
    “真遗憾。”恰莉说。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落在他们手中。”雨鸟说到这里便开始了完全的虚构,“要是
我不回答他们的问题,就得不到任何治疗。”
    而事实上他马上就住进了西贡的一家军队医院。
    现在他必须谨慎。如果谨慎的话他可以成功地达到目的;他能感觉到这一点。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茫然和苦涩:“问题,没完役了的问题。他们想知道部队
的……动向……供给……轻步兵配制……
    所有的一切。他们从不放过我。他们总是在问我。”
    “是的,是这样的。”恰莉热切地说。雨乌心里高兴极了。
    “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们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不过是个小兵,一点儿秘密
都不知道。但他们不相信我。我的脸……
    疼·:……我跪在地上向他们要一点吗啡……他们说等到……等到我说了之后就可
以得到吗啡,等我说了之后……就可以得到很好的治疗。”
    现在是恰莉的手握得越来越紧了。她想起了豪克斯但勒冰冷的灰眼睛,和那盛着刨
木花的铁盘子。我想你知道答案……只要你把它点燃,我马上带你去见你的父亲,两分
钟之内你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恰莉对这个半张脸被毁容的成年人,这个害怕黑暗的成
年人感到了深切的同情。她觉得自己能理解他所经历过的一切。她明白他的痛苦。在无
边的黑暗中,她开始为他默默地哭泣。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为自己而哭泣……过去
五个月里没有流出的泪现在喷涌而出。它们是悲伤和愤怒的泪水——为约翰·雨鸟。为
父亲,为母亲,也为她自己而流。
    雨鸟雷达一样灵敏的耳朵并没有放过恰莉无声的哭泣。他强忍住又一次微笑。啊,
好极了,现在他的锥子已经放得很深了。
    保险箱有很容易就打开的,也有很难打开的,但决没有打不开的。
    “他们不相信我。最后他们把我扔进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牢。
    也许你会把它叫做……一个小房间,四周都是土墙,上面露着树根……偶尔会有一
线阳光从九英尺高的地方射进来。他们的司令官——我想他是的——进来问我是否打算
开口。他说我就像一条鱼一样,已经变白了;说我的脸上开始生坏疽,它会进到脑子。
    里,把脑子腐蚀掉,然后我就会发疯、死掉。他问我想不想离开这黑暗,出去见见
阳光。我求他……我恳求他……我以我母亲的名义发誓我什么都不知道。可他们笑着把
洞口用板子盖上,又用土压住了。我就像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