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低能儿收容所






  乔治知道特瑞维利安祖父的情况,他想到自己的前辈人也没有离开过地球,所以并不想讥笑对方。他只是委婉地说:“从智力方面看,算不得丢脸的事。当然不算。可是要是能到一个甲级星球上去,到底非常了不起,不是吗?”

  “现在咱们看看程序编制员的工作吧!只有甲级星球才装置需要第一流程序编制员操作的新计算机,所以在市场上招聘这类人材的都是最先进的星球。此外,程序编制的教育磁带非常复杂,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于接受这种技能的。这些星球所需要的程序编制员,只靠从本星球人口中选拔训练是不够的。这从统计数字便可以清楚地看出来。大概每一百万人中只有一个人可以培养成一个第一流的程序编制员。一个拥有一千万人口的星球需要二十个这种工作人员,所以他们必须到地球上来召募五到十五个。对不对?”

  “你知道不知道去年有多少合格的计算机程序编制员到甲级行星上去了?我可以告诉你,地球上培训出的全部人员,一个也没剩、换言之,如果你是一个程序编制员,你就等于已经被一个甲级星球选中了。就是这样的,先生。”

  特瑞维利安皱了皱眉头,“如果一百万人里面才有一个能学这门技术,你凭什么认为你就有资格学习呢。”

  乔治并没有把全部情况都说出来,他只是简单回答了一句:我会学到这门技术的。”

  有一件事他从来不敢对任何人说,既没有告诉过特瑞维利安,也没有告诉过他的父母。那就是,他正在做一些什么,使他这样信心十足。他一点也不担心,他只是充满了信心。(在后来他过的这段毫无希望的日子里,最使他痛苦的莫过于回忆当时的这种心境了。)他是这样的盲目乐观,正象一个八岁的儿童对待即将到来的“阅读日”一样——不妨说,以儿时迎接“阅读日”的心情迎接“教育日”。

  当然了,“阅读日”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况。一方面是由于童年时期的特点——许多不平常的事在一个八岁的孩子的眼里都显得平淡无奇。头一天你还大字不识,第二天就能阅读书籍了。这好象是天经地义的事,正象太阳在天空中照耀一样。

  其次,“阅读日”对一个人的前途关系并不重大。没有应聘不应聘的问题,用不着你推我搡地等着名单揭晓,也无须为下一次奥林匹克竞赛的分数而提心吊胆。男孩子也好,女孩子也好,通过“阅读日”只意味着在人群簇拥的地球上再过十年和过去毫无不同的生活;只意味着,回到家里以后发现自己多学会一门本领罢了。

  十年之后,轮到要参加“教育日”的时候,“阅读日”的许多细节乔治几乎已经非常模糊了。

  他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是,这一天天气阴阴沉沉,下着蒙蒙细雨。(“阅读日”,在九月;“教育日”,十一月;五月呢?什么在五月?——奥林匹克节。他们已经把这个编成一首儿歌了。)乔治在壁灯的照耀下,穿戴整齐。爸爸妈妈显然比他本人还要兴奋。他的爸爸是个合格的管道安装工,后来在地球上找到了一个工作位置。他总为这件事抬不起头来,虽然谁也看得清楚,每一代人中,绝大多数必须留在地球上,这是极其自然的事。

  地球必须有农民,有矿工,也要有技术人员。太阳系以外的星球需要的只是具有最新技术和特长的专业人员。在地球的八十亿人口中,每年只能有几百万人移居到其他星球上去。并不是每一个男人和女人都有资格成为其中的一员的。

  但是,每一个男人和女人却都希望至少有一个孩子能够移居到其他星球上去;普拉登的父亲自然也不例外。他看得很清楚(其他的人也毫不怀疑这一点),乔治是个智力出众、头脑敏捷的孩子。他将来一定会很有出息;而且他必须不负父母的期望,因为他是个独生子。如果乔治不能到外界星球上去,他们就只能等第三代才能再有这样的机会了。这未免大渺茫了,给不了他们很大的安慰。

  一个年轻人的前途从“阅读日”上当然看不出什么来,但是在”教育日”这一伟大的日子到来之前,“阅读日”还是唯一可以使作父母的看出某些迹象的日子。地球上每一个作父母的,当自己孩子学会了阅读回家之后,都会让孩子读点什么,听他读得怎么样,听他是否能流畅地读出书中的字句;他们也就用这个来判断自己孩子的前途。几乎哪个家庭都至少有一个孩子是全家的希望;从“阅读日”这一天起,只从他能顺利读出三个音节的长词这件事上,父母便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乔治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他的父母所以心情紧张的原因。如果说在下着毛毛细雨的那一天,在乔治的幼小的心灵中也存在着某种不安的话,那就是担心自己学会阅读回家以后,父亲脸上充满希望的神情也可能会消失。

  《低能儿收容所》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三章

  孩子们聚集在本市教育厅的大礼堂里。在整个这个月份里,分散在地球上每一个角落的上百万个集会场所里都聚集着一群又一群的孩子。灰暗的屋子和不计其数的陌生面孔使乔治的心情非常低沉,又由于他不习惯身上的讲究衣服,他感到极其拘束和紧张。

  他机械地做着其他的孩子所做的事。他发现住在同一层楼的一群伙伴,便参加到他们的行列中去。

  特瑞维利安就住在乔治的隔壁。他还留着童式长发。在他长大成人以后,他将蓄起鬓须和淡红色的稀疏的小胡子来,可是那是多年以后的事了。

  特瑞维利安(他当时总把乔治叫卓季)招呼他说:“卓季,你一定吓坏了吧。”

  “我一点也不害怕,”乔治回答说。接着,他象告诉别人什么秘密似地说:“我们家里的人在我屋子里的镜台上挂起一大张印着字的纸。我一回家就得给他们念。”(当时最使乔治难受的是不知道把两只手往哪里放。离家以前,父母告诫他说,不要挠头发,不要揉耳朵,不要抠鼻子,也不要把两手放在口袋里。他的两手简直无处可放了。)

  特瑞维利安把手插在口袋里,说道:“我的父亲可一点儿也不担心。”

  老特瑞维利安曾经在底波里亚星上当了七年的冶金技术员,虽然他现在已经退休,又回到地球上来,可是他的这段历史却使他在街坊邻居间享有较高的声望。

  地球由于人口过剩,并不鼓励这些移居到其他星球上的人重新回来,但是总有少数人最后又返回到地球上来。其中一个原因是地球上的生活费用比较低,在底波里亚星球上拿到的数目并不很大的年金,一回到地球上,日子就可以过得很舒适。此外,总有一些人愿意衣锦还乡,认为只有在乡亲和童年的亲友面前显耀一下个人的成就,才能踌躇满志。

  老特瑞维利安还解释说,如果他留在底波里亚,他的子子孙孙就也势必要在那里定居;而底波里亚却是一个只同地球有往来的星球。只有回到地球上.他的后代才有可能随便到其他任何一个星球上去,甚至去诺维亚星也不是不可能的。

  小胖子特瑞维利安从一小起就把父亲的这套说法全盘接受下来。甚至还没有通过“阅读日”,他一张嘴就离不开这样一个毫无根据的事实——他将来一定移居到诺维亚星球上。

  听到特瑞维利安谈论他的远大前程,而自己却说了一件琐屑的小事,乔治感到有些丧气;他立刻采取了转守为攻的策略。

  “我父亲倒并不为我担心。他想听我朗读是因为知道我会读得很好。我想,你父亲不想听你朗读,一定是知道你读也读不好的。”

  “我怎么会读不好。阅读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到了诺维亚星,我会雇人给我读书的。”

  “那是因为你自己不会读书,因为你太笨。”

  “我要是笨,怎么能去诺维亚呢?”

  乔治被逼急了,从根本上否定了特瑞维利安的论点。

  “谁承认你会到诺维亚星球去?我敢打赌,你哪里也去不成。”

  小胖子特瑞维利安的脸红了:“我不会象你们老头那样当个管子工。”

  “收回你的话,你这个蠢猪。”

  “你收回你刚才说的话。”

  两个人鼻子尖顶着鼻子尖地站着;他们并不想动武,只不过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能做一些他们熟悉的动作,使两个人都心安了一些。另外,乔治的两只手这时候攥成拳头,而且举到脸前头,他往什么地方放手的问题也暂时得到了解决。其他的孩子都兴奋地围在两人周围。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从扩音设备里传来一个女人的高声话语,把这一场好戏中途打断了。四周立刻安静了。乔治把拳头放下来,把站在对面的特瑞维利安也忘记了。

  “孩子们,”那声音说,“我们现在要点名了。点到谁的名字,谁就靠墙站着,等着接你们的人去叫你。看见这些人了吗?他们都穿着红颜色的制服,你们会很容易找到他们的。女孩子到右边;男孩子左边。现在大家往旁边看看,看看哪个穿红衣服的人离你最近——”

  乔治一眼就找到接他的人,只等着喊自己的名字了。在这以前,没有人教过他字母表的顺序;在轮到喊他名字之前,他等了很长一段时间,心里非常不安。

  等待点名的孩子越来越少了;象一条条小溪似的,孩子们接连不断地走到这一个或那一个穿红制服的带路人身边。

  最后,当他终于听到有人喊“乔治·普拉登”的时候,他的心才象一块石头似地落了地。他看到小胖子特瑞维利安仍然站在原地,没有人叫他,不由得又有点儿幸灾乐祸。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回过头来喊道:“咳,小胖子,也许他们不要你了。”

  但是这种高兴的心情很快就消失了。他象牲口似地被人赶着,同别的孩子排成一长队,沿着走廊慢慢往前蹭。同他一起的人他谁也不认识。这些人你瞧着我,我瞧着你,眼睛睁得很大,心扑通扑通地乱跳,可是除了说一句“别推我”、“喂,小心着点”以外,谁也不同谁讲话。

  他们每个人发了一张小卡片,并且被叮嘱说,不许弄掉。乔治好奇地盯着这张纸片看了好半天。上面是各种形状的小黑点。他知道这是印刷的字母,可是谁又能看出来这些小黑点代表什么意思呢?他觉得奇怪极了。

  他被通知脱掉衣服;他和四个别的小男孩儿(这是他们一队人里面最后剩下的)一直在一起。所有从家里穿来的新衣服都被剥了下来,于是四个八岁的孩子赤身裸体、瘦骨怜丁地站在那里,嗦嗦发抖;倒不是因为冷,而是由于感到非常难堪。医生走过来给他们检查,用一些奇怪的器械测验他们,从他们身上抽血。每个医生拿起小卡片来,用小黑棍在上面又加了些记号。小黑棍作出的记号排成一行,又快又整齐。乔治看了看这些新记号,还是一点也看不懂。孩子们又被命令重新穿上衣服。

  这以后,他们各自坐在一只有一定间隔的小椅子上,等待着。又一次点名,“乔治·普拉登”是第三个。

  他走进一间大屋子,屋子里装满了各种令人望而生畏的仪器,仪器前面装着旋钮和玻璃面板。屋子正中摆着一张办公桌,桌子后边坐着一个人,眼睛正看着堆在面前的一叠纸。

  这个人开口说:“是乔治·普拉登吗?”

  “是的,先生,”乔治颤颤抖抖地低声回答。等了这么长时间,又被带着走到这里、走到那里,弄得他神经非常紧张。他希望这一切赶快结束。

  办公室后面的那个人又接着说:“我是洛伊德博士,乔治。你好吗?”

  博士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把头抬起来。所有这些话他已经说了成千上万遍,用不着抬起头来就脱口而出了。

  “我很好。”

  “你害怕吗,乔治?”

  “不——不害怕,先生,”乔治说,可是就是连他自己听着,那话音里也充满了恐惧。

  “好极了,”博士说,“因为,你知道,这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好吧,乔治,让咱们来看一看。你这张卡片上说,你的父亲名字叫彼德,是个合格的管道安装人员,你的母亲名字叫爱米,是合格的家务工作者。对吗?”

  “对——对的,先生。”

  “你的生日是二月十三号,一年以前,你的耳朵感染过。对吗?”

  “对的,先生。”

  “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这些事吗?”

  “我想,卡片上写着呢,先生。”

  “对了。”博士抬起头来,第一次看着乔治,笑了。他笑的时候甚至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