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勃林禁区 作者:[美] 克利福德·西马克
“好象是教授!”他尖声喊起来,“我们的好朋友!啊,多么难为情,多不好意思!教授,我要剥掉这些特罗利的皮,钉在门上,把他们的耳朵钉到树上去!”
“念咒?”邱吉尔问,“您说——念咒?”
“怎么不是?”奥屠尔先生愤愤地说,“还有什么东西能叫掸子从天上掉到地上来呢?”
他一跛一瘸地走近马克斯威尔,忧心忡忡地盯着他。
“真的是您吗?”他有点不放心地问,“是真身吗?有人跟我们说,您已经去世了。我们还送了个槲寄生叶和枸骨叶冬青的花圈表示我们深切的哀悼。”
“真的,这真的是我,是真身,”马克斯威尔习惯地改用丘岗居民的方言说,“您说的那话不过是传闻。”
“那我们三人都该高兴地喝上一大杯呱呱叫的十月麦酒!”奥屠尔欢叫起来,“正好酿好。我真心奉邀,先生们,与我一起去尝新。”
从山坡上沿着小径向他们跑来五个戈勃林。奥屠尔先生威严地晃动着身子,一个劲地催促他们。
“总是迟到!”他抱怨说,“需要的时候从来不在身边。来倒是来的,但总是迟到。好样的,就象挑选出来似的。他们的心倒是正的,但他们缺少象我这样的真正戈勃林的真正灵活性。”
戈勃林们笨拙地大步跳到草地上,在奥屠尔前站好队听候吩咐。
“我这里有许多工作要你们做!”他宣布,“你们先到桥那里,对那些特罗利说,让他们别再念咒了,就此永远停止,再也不要试了。对他们说,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了。如果他们再要胡来,我们就把那座桥拆成石块,把长着青苔的石块全滚得远远的,让那座桥再也立不起来。叫他们马上从掉下来的掸子上消释咒语,让它象新的一样飞起来。另一些去找菲亚,告诉他们,他们的草地损坏了,别忘了说,全是这些卑鄙的特罗利的过错,你们要向菲亚保证,月圆时他们来这里跳舞前草地会搞平整。还有要关心一下多宾,看管好它,别让它那笨腿把草地再弄出坑洼来。要是找到长得高一点的草,就让它去,这可怜家伙难得遇上这样可以饱餐一顿的牧场。”
奥屠尔先生转向马克斯威尔和邱吉尔,一边搓着手掌,表示事情正顺利地进行看。
“现在,先生们,”他说,“敬请随我上山岗,我们品尝一下,十月甜麦酒中不中。但我请你们可怜我走慢一点——我的肚子不知怎么这样大,累得简直喘不过气来。”
“您请头里走,老朋友,”马克斯威尔说,“我们很乐意照您的步子走。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喝十月麦酒了。”
“当然,是啊。”邱吉尔惶然地附和。
他们登上小径。蔚蓝的天幕上清晰地显现出城堡废墟的轮廓。
“我应该为城堡的状况先向你们表示歉意,”奥屠尔先生说,“那儿穿堂风吹得不停,会叫人感冒,得上颌窦炎和其他各种折磨人的疾病。城堡中冷风乱刮,一股潮湿和霉烂的气味。我就不懂,你们人既然要为我们建造城堡,为什么就不能造得舒适一点,不透风雨?如果说我们从前也曾住在废墟里,这却并非表示我们不想安逸和舒适。事实是,我们住在那里,只是因为贫穷的欧洲不能为我们提供更合适的地方。”
他不作声了,喘了一阵又继续说:
“我清楚地记得,两千多年前我们住在崭新的城堡中,当然陈设是简陋的。因为那时人们愚昧无知,造不出更好的了。他们既不懂技术也没有必需的工具,更不用说机器了。总的来说人是病态的。我们必须隐蔽在城堡的角落和偏僻处,那时没有学问的人害怕和畏避我们,由于愚昧无知还试图用魔术和咒语来防备我们,”他不无自傲地补充说,“可是,他们到底不过是人,他们的魔术是不精的,即使他们最奥妙的魔术我们也不伯。”
“两千年?您是想说……”邱吉尔刚想说,又不作声了,因为他发现马克斯威尔在摇头。
奥屠尔先生停住了脚,朝邱吉尔投去不屑一顾的眼光。
“我记得,”他声称,“从你们现在称作中欧的那片多沼泽的松林里冒出了许多放肆的野人。他们用粗糙的铁剑把手敲罗马的大门。我们当时居住在密林里,曾听到了这声响,那时候,我们中间现在已经死去的一些人还健在。他们在列昂尼德和他的军士阵亡后几星期就知道费尔莫皮雷①了。”
【① 这是从北希腊到中希腊的山的通道。公元前480年发生过希腊人和波斯人的战役。】
“请原谅,”马克斯威尔说,“不是大家都很了解侏儒的……”
“这是良心话,”奥屠尔屈嘴狐,“只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才会认识侏儒。
“确实如此,”马克斯威尔对邱吉尔说,“或者说,完全可能确实如此,他们不是永生的,终究要死的,但他们长寿,我们很难想象。他们生育很少,否则地球上也不够他们住。他们的寿命长得简直难以置信。”
“这是因为,”奥屠尔先生说,“我们生活在大自然的心脏部位。不把宝贵的精神力量耗费在小事上。人们的生命和希望往往分散到这些事上去。可是这个话题要浪费这样壮丽的秋日,真太令人惋惜了!我们还是把心思都放到烈性麦酒上吧,它在山路上等我们呢!”
他沉默下来,又沿着小径向上走——比刚才走得快多了。
一个小戈勃林慌忙地迎面跑来。他穿着色彩鲜艳的衬衫。衬衫大了一些,迎风飘拂着。
“麦酒!”他尖尖叫着,“麦酒!”
他停在他们面前,好不容易收住脚。
“嘿,麦酒——怎么啦?”奥屠尔先生喘着气说,“也许你是想招认,竟敢尝了它。”
“它变酸了!”小戈勃林呻吟着,“可怜,一整桶都变酸了!”
“麦酒是下会变酸的呀!”马克斯威尔说。他明白发生了什么意外。
奥屠尔先生怒气勃发,在小径上气得跳起来。他的脸从棕色涨成红色,马上又转成雪青色。他喘着气,哑声哑气地说:
“不,有可能的!也许是毒眼把它看坏了!该死啊,该死!”
他转过身急匆匆向下面走去。小戈勃林跟随着。
“让我到这些可恶的特罗利那里去!”奥屠尔先生嚎叫着,“我来管管他们那贪婪的喉头!我要用这双手把他们从地底下刨出来,把他们挖到太阳下面晒干!我要从他们身上把皮全都剥下来!我要教训得他们一辈子也忘不掉!——”
他的威吓越来越成为不清晰的吼叫,直到他很快沿小径向下远去,急匆匆走向桥头。桥下住着特罗利。
两人感叹地望着他的背影,对这种不可一世的怒气感到惊讶。
“好了,”邱吉尔说,“我们这就失去了喝甜美的十月麦酒的机会了。”
第四章
马克斯威尔从市外慢速公路带抵达大学城郊时,音乐学院的时钟敲了六下。邱吉尔上了另一条路,教授对此很满意——不仅因为教授对律师有些看不顺眼,而且也因为教授很需要单独待着。抛开了碍事人之后,他想乘自动公路带慢悠悠地回去,在寂静中跟谁也不交谈,只是呼吸那些建筑物和林荫的道上散发出的气息,来感受一下自己已经回到家、回到世上唯一真正热爱的地方的心情。
令人愉快的暮霭笼罩着大学城,使建筑物的轮廓变得柔和了,变成古书里富有浪漫主义情调的版画,林荫道上站着一群群低声交谈的大学生们,有的带着皮包,有些人书就夹在腋下。在一条长椅上坐着一个鬓发花白的老头,他凝望着在草里嬉戏的灰鼠。小路上不慌不忙地爬着交谈得正起劲的两个非地球人——爬虫。一个大学生神采奕奕地在林荫道边侧迈步,一边吹着口哨,口哨声在幽静的校园里引起了回响。他定到爬虫跟前时,举手对它们致意。遍地耸立着古老壮观的榆树,自远古以来这些树就一直为一代代大学生遮荫。
就在此时,巨钟开始敲六点,浑厚的钟声向四周传得很远。马克斯威尔突然感到,这是大学城向他表示问候。他觉得钟是他的朋友,而且不仅是他的朋友,也是听到钟声的所有人的朋友,这是大学城的声音。每当夜里他躺到被窝里入睡时,就会听见它敲响报时,不是一般的报时,而是象哨兵,宣告一切平安。
前方昏暗中映现出时间学院庞大的轮廓——象火光一般闪耀的玻璃和塑料构成的巨大的平行六面体建筑群。贴近它们脚下的是博物馆,它的迎面白色横幅迎风颤动。在浓重的黄昏中,马克斯威尔从那里只能分辨出一个词:“莎士比亚。”
他想到现在英国文学系可该热闹啦,便笑了。切涅利老头儿和他的同伙没有原谅时间学院。二三年前,学院得出结论:剧本作者决非牛津伯爵。现在这个斯特拉福人出现了,这将是一把撒在尚未愈合的伤口上的盐。
远处,在大学城西郊,在山岗顶上高耸着办公大楼,好象是添加在地平线上渐渐暗淡的火球上的黑墨点。
公路带越来越远地向前延伸,经过时间学院和颤动着横幅的立方形博物馆,钟声不再响了,余音消失在黑暗中。
六点钟了,再过二、三分钟他就可以从公路上下去,到达盖布·温斯顿诺夫。那里是他已经住了四年的家……不,其实不是四年,而是五年了!马克斯威尔把手伸进上衣的右口袋,在里面一个小口里摸到了一串钥匙。
此刻,当他离开威斯康星发报站后,首先攫住他全部思绪的是另一位皮特·马克斯威尔。当然,检查官德列顿对他讲的故事可能是真的。尽管他对此极感怀疑,为着从一个人那里摸底,保安部门完全可能采用这种手法。然而,如果是假的,那为什么浣熊皮星系没有因为他的未能到达发出通知?再说,他从检查官德列顿的话中知道的还有其他两起这样的事。如果可以怀疑德列顿讲的这个事例,那么,又有什么理由相信其他两件呢?如果水晶行星拦截了其他旅行者,他那时在那里,却一点也未弄清。然而马克斯威尔对自己说,这丝毫也不表示,水晶行星的主人告诉他的,毫无疑问,仅仅是他们认为需要告诉的情况。
他逐渐明白,使他惊恐的与其说是德列顿的谈话,不如说是奥屠尔的话:“我们送了一个槲寄生叶和枸骨叶冬青做的花圈表示我们深切的哀悼。”如果不是麦酒变酸了,他当然会与老戈勃林议论这几周的事情,但他们失去了这样推心置腹谈谈的机会。
其实,暂时可以不必去想这事。只要一到家,马上打个电话找一找朋友便可分晓了!但打电话给谁呢?打往时间学院给哈罗·萨普吗?或者给他的系主任杜勒斯·格列格?或者,还是给克西姆·毛·泰尔?他是个有着白雪般皮毛和梦幻般的紫眼睛的老波江星座人,一生都在小房间里分析研究神话结构的方法。再不然,给好朋友、法官阿伦·普列斯顿打电话?也许应该先请教普列斯顿,假如德列顿没有撒谎的话,情况复杂之处正是在法律方面。
马克斯威尔悻然地克制住自己。他仿佛已经相信了上述说法!反正很快就会相信!如果这样继续下去,他会确信,这一切全都是真的!
“盖布·温斯顿诺夫”已经非常近了。马克斯威尔从座位上站起来,拿起箱子,跨上外面一条缓缓移动的自动公路带。在“盖布·温斯顿诺夫”对面他跳上人行道。
无论是在宽阔的石砌阶梯上,还是在客厅里都没有一个人。他在口袋里摸索一阵,掏出了钥匙串,把那个开他套间门的钥匙夹在手指间。电梯已经等着,他揿了到七搂的按钮。
钥匙一下子就插进锁,轻快地转了一下,门开了。马克斯威尔走进漆黑的房间。门在背后自动关上,锁咔嚓一下,他就把手伸向电灯开关。
但他一直举着手发楞。有什么东西与原来不一样了。某种感觉……感受……也许是气味?是的,正是气味!一股陌生人的淡淡的柔和的香味!
马克斯威尔揿了按钮,灯亮了。
房间是别人的啦。不是原来家具了。墙上挂着刺眼耀目的画,他没有,也永远不会有这样的画!
身后又响起了开锁声,他急忙转过身。门开了,走进房间的是一只剑齿虎。
看见马点斯威尔,这只大虫便伏到地上,露出六英寸长匕首般的利齿,发迎呼噜呼噜的声音。
马克斯威尔小心翼翼地退缩者,老虎慢慢地向前移动,依然呼噜着。马克斯威尔向后急退,感到踝骨被撞了一下。他竭力站稳脚跟,但心里明白,他正在坐倒下去。他是见过这种软座凳子的!好象他能回忆起来……但没有回忆起,碰到了它,马上就将重重地扑通一声倒下去。他感到软弱无力,等着碰到硬地,但结果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