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主人 作者:罗伯特·海因莱因 完整版





  但我注意到一件事——他们所有人的肩膀都是圆滚滚的。

  总统陪我们走出来,他揽着老头子的肩膀说:“休假吧,安德鲁,我是认真的。”他的脸上露出了大家熟悉的笑容,“共和党是不会倒台的——瞧我的吧。尽管提心吊胆,但我还是可以坚持到你回来的时候。”
  十分钟后,我们站在罗克溪平台上。老头子萎靡不振,第一次显得老态龙钟。
  “现在怎么办,老板?”
  “啊?对你们俩来说,没事了。放假。”
  “我倒是想再看看巴恩斯的办公室。”
  “不要接近那个地方。不要去衣阿华。这是命令。”
  “嗯——你打算干什么,我能问问吗?”
  “总统的话你也听见了。我要去佛罗里达,躺在阳光下,等待世界末日的来临。如果你还有点脑子的话,你也会和我一样。享受的时间不多了,真见鬼。”
  他挺起身子,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
  我转身要对玛丽说话,可她已经走了。
  老头子的提议听上去很不错。我的脑子里突然闪出了这样的念头:只要跟她在一起,等待世界末日的来临也没有那么糟糕。
  我飞快地四周扫视了一下,没有看见她。我跑向前去,赶上老头子。“请原谅,老板。玛丽去哪儿了?”
  “啊?放假了,毫无疑问。不要骚扰她。”
  我正要通过部门的线路与她联系。突然想到我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她的代码和身份号码。我想通过描述她的特征来找她,可这太愚蠢了。只有通过化装整容部门的档案才能知道一个特工原先的模样——而他们是不会告诉你的。对她,我只知道她两次出现时都是红头发,至少有一次是自愿选择的。这一点很对我的胃口,我觉得,她就是所谓“男人们争斗的原因”。真想把这句话作为查询条件!
  我没有那样做,只找了间过夜的房间。找到房间后我想,为什么不离开首都回我自己的公寓去呢?随后又想,那个金发碧眼的女郎是不是还在我的公寓里。我又想,那金发女郎到底是谁?接着我就睡着了。




第四章

  天擦黑的时候,我醒了。这房间有一扇真正的窗子——部门发放的报酬很优厚,因此我多少可以奢侈点。我眺望窗外,入夜的首都充满生机。河流拐了一个大弯,绕过纪念碑。正值夏日,他们在华盛顿特区的水面上增加了荧光灯,这条河于是成了一条蜿蜒的玫瑰色、琥珀色和艳绿色的彩带,像燃烧的火焰,十分耀眼。小小的游船在五光十色的水面上穿行。我敢断言,每条船上都少不了正在寻欢作乐的狗男女。
  陆地上,夹杂在古老建筑中,水泡般的尉形屋顶灯火辉煌,城市看上去就像色彩艳丽的人间仙境。整个地区好似一篮子复活节彩蛋——一片从内部燃亮的复活节彩蛋。
  由于工作关系,我常看首都的夜景。虽然我喜欢这地方,但以往并没有多想。而今晚,我却产生了一种良辰难再的感觉。这里太美了,美得让人心疼。但让我喉头哽咽的并不是这座城市的美,而是我知道,在这灿烂的灯光之下,活生生的人们本分地工作、做爱或争吵,无论什么适合他们……只要觉得高兴就去做。正如人们所说的:每个人都在属于自己的家园里安居乐业,没有人能让他们感到害怕。
  我想着这些性情温和、心地善良的人们(偶尔也会碰到一个卑鄙家伙),我又想着他们每个人后颈下面部垂着一个灰色的鼻涕虫,摆弄着他们的身体四肢,让他们说出鼻涕虫想让他们说的话,去鼻涕虫想让他们去的地方。
  真是地狱的景象啊。
  我在心底郑重发誓:如果寄生虫赢了,我绝不苟且偷生,宁死也不会让一个那种东西像控制巴恩斯那样控制我。对于一个特工来说,死是非常简单的,只要咬一下手指甲——如果你的手不幸掉了,还有另外几种方法。专业问题上,老头子安排得十分周到。
  但是我知道,老头子并没有为我所设想的情况作出任何安排。让下面这些普通人感到安全,情况恶化的时候不要跑出来碰上它们——这是老头子的职责,也是我的职责。
  我转身离开窗口。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认定自己需要的是找个伴儿。房间里有“陪伴公司”和“模特代理商”目录,这些目录儿下所有大饭店都有。我用拇指翻了一下,看了一遍上面的姑娘,随后“啪”的一声合上。我不想随便找个一起狂欢的姑娘;我只想找一个特定的姑娘——可我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我总是带着一瓶“时光延长”片。绝大多数特工都随身带着它,因为谁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会碰上紧要关头。这种情况下,吃片药可以帮助你挺过去,虽然反对者的宣传很恐怖,但时光延长片并不上瘾,和原先的印度大麻不同。
  那些纯粹派肯定会说我上瘾了,因为我已经养成了不时吃几片的习惯,这样能使二十四小时的休假感觉起来像一周。我承认我喜欢那种温和的欣快感。其实这只是药物的副作用,它的主要功能是把你的主观时间延长十倍以上——把你的时间更精细地切成一小段一小段,所以在同样的时段内,你过的时间更长。
  这有什么错吗?当然,我知道那个吓人的故事:一个人由于不断服用这种药物,在日历上一个月的时间里就衰老致死。但我只是偶尔服用。
  也许我们都应该效仿他的这种做法。他度过了漫长而幸福的一生——肯定是幸福的——最后死的时候也很幸福。太阳只升起三十次有什么关系?这种事难道还有既定规则、有记分员不成?
  我坐在那里,注视着药瓶,这些药片估计能让我心满意足地兴奋上至少两“年”。如果我愿意的话,我会爬进我的洞里,在身后关上洞口。
  我拿出两片药,倒了一杯水。随后,我又小心翼翼地把药片放回瓶子,带上手枪和电话,离开旅馆,直奔国会图书馆。
  去国会网书馆的路上,我在一家餐馆停下来随便吃了点东西,看了新闻。没有衣阿华的新闻,衣阿华什么时候出过新闻?
  在图书馆,我找到了总目录,戴上眼罩,开始查询参考资料。从《飞碟》到《飞盘》,接着是《碟》、《天光》、《火球》、《生命起源的宇宙扩散论》,还有二十多种我瞎猜的、稀奇古怪的分类文献。我需要一个类似盖革计数器①的东西来告诉我哪些是有用的,哪些不是,特别是我所检索的关键词意思太宽泛,又没有明确分类——我只知道它的类别介于《伊索寓言》和失落大陆的神话之间。
  【① 德国物理学家汉斯·盖革(1882~1945)发明的用于探测单个α粒子和其他电离辐射的探测器。】
  一小时后,我还是找到了二十多种选择卡片。我把卡片递给柜台后的一个清纯女子,等她把卡片输入读卡机。
  过了一会儿,她说:“你要的胶片,大部分都在使用中。剩下的会送到9-A阅览室。请走南面的自动扶梯。”
  9-A阅览室只有一个读者。我走进去的时候她抬起头来,道:“噢!色狼亲自来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敢发誓,我没留下任何线索。”
  我说:“你好,玛丽。”
  “你好,”她说,“再见。巴吉斯小姐仍然不愿意,而且我有工作要做。”
  我有点生气。“听着,你这个自负的小人。虽然你会觉得很奇怪,但我到这儿来不是为了你那无疑是漂亮、雪白的肉体的。我偶尔也做一点工作,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如果你能耐住性子忍受我一会儿,我的胶片一到,我立刻离开这里,再找一间阅览室——一间男人专用的。”
  她没自反唇相讥,变得温和了许多,这证明她比我更有绅士风度。“对不起,萨姆。一个女人成千上万次听到同一个话题,她就会渐渐以为根本不可能有其他话题。坐下吧。”
  “不,”我回答说,“谢谢,不过我要把我的胶片拿到一个没有人的阅览室。我确实想干工作。”
  “留下,”她坚持道,“读读墙上的规定。如果把胶片转到其他房间,你不仅会让分拣器弄坏十几个显示器,还会让文献部主任精神崩溃。”
  “我读完这些资料再送回来。”
  她托着我的胳膊,我感到了一丝暖流。“留下吧,萨姆。对不起。”
  我坐下了,对她笑道:“现在,谁也不可能劝我再离开了。我没想到会在这儿找到你,可既然找到了,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的视线,除非你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住址,还有你的头发的真实颜色。”
  “色狼。”她温柔地说,鼻子抽动了一下,“这些事,你永远别想知道。”她夸张地一扭头,重新盯着她的阅读机,不再理我了。可是我看得出来,她并没有不高兴。
  传送管道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我的胶片放进了篮子里。我把胶片拿起来,摆在另一台机器旁的桌子上。其中一盘胶片滚到了玛丽那堆胶片上,把她的胶片撞翻。玛丽抬起头。
  我捡起我认为是我的那一盘,瞟了一眼——拿错了。胶片这一面都一样,不同的只有序号和供分拣器辨识的点阵。我翻过来,读了标签,放在我的那一摞上。
  “嘿!”玛丽说,“那是我的。”
  “瞎子才这么想呢。”我彬帐有礼地说。
  “就是我的——标签对着我的时候,我看见了。这一卷我正要看。”
  我就算再笨,迟早也会看出来。顷丽是不会来这儿研究中世纪鞋袜史的。我拿起三四卷她的胶片,看了标签。“这么说,我要找的都在你这儿。”我说,“但你的工作做得不彻底啊,我找到了一些你没有找到的。”我把我找到的递给她。
  玛丽看_了一下,然后把所有胶片堆成一堆。“我们俩一人一半,还是每个人都统统看一遍?”
  “一人一半,先把没用的剔出去,剩余部分我们俩都读。”我说,“咱们开始吧。”
  即使我已经看见了可怜的巴恩斯背上的寄生虫,即使老头子已经郑重地断定一个“飞碟”着陆了,但我还是没想到,竟然能在一家公共图书馆里找到这么多证据。该死的迪格比和他的评估公式!迪格比本质上是一个Floccinaucinihilipilificator①——这可是一个价值八美元的单词,意思是一个毫无价值的混蛋,把他那张臭嘴没亲口咬过的任何东西都视为不存在。
  【① 这是作者杜撰的一个词,读下去就知道该词的意思了。】
  证据是毋庸置疑的;来自外太空的飞船曾经到访过地球,不止一次,而是很多次。
  许多记录的日期远在人类实现太空旅行之前;有些甚至记录了十七世纪——还有更早的。但是,那个时代的“科学”就是亚里士多德,想认真评价那时的报告的质量几乎是不可能的。第一批系统的数据源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到五十年代之间的美国。第二批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大部分来自俄罗斯的西伯利亚。因为没有我们的特工的直接证据来佑证,这些报告很难评价。
  我注意到一些情况,开始摘录日期。空中奇怪物体出现的周期大约为三十年。我记下了这个周期,统计分析专家也许能悟出点什么——如果我把这些告诉老头子,他就能运用他那个活像能预言未来的水晶球似的大脑,从中看出点什么道道来。
  “飞碟”与“神秘失踪”现象密切相关。至少有三份文件能充分证明,飞行员追踪“飞碟”的时候,既没有在任何地方着陆,也没有在任何地方坠毁。官方把此类事件归结为在荒无人烟的旷野坠毁,没有找到——这是一种“轻松略过”或“愉快跳过”式的解释。
  我产生了一种看似不可能的直觉,想看看神秘失踪现象是否也存在一个三十年周期。如果确实如此,那么这种周期是否与空中不明物休出观的周期相符?粗看起来,似乎是这样,但是我不敢肯定——数据太多,但周期波动不明显。每年都有许多人由于其他原因而失踪,从健忘症到和丈母娘闹翻了,原因不一而足,林林总总。
  好在最重要的记录记录了相当长的时间段。我记下来,以便专业分析人员使用。
  我没费多大劲就看出来了,好几组报告似乎在在地理方面、甚至政治方面的共性。我思考着一种假设情形:站在入侵者的立场上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假如你在一个陌生的星球上搜索,你会花费同样的功夫来研究所有的情况,还是会选择一块看起来有意思(不管有意思与否的标准是什么)的区域进行研究?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一点上?
  这仅仅是一种猜测。我已经做好准备,如果有必要的话,熬一个通宵也要完成分析。
  玛丽和我整晚也没有说上三句话。最后,我们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