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星期天





    “歪,给他倒一杯,我手上正忙着呢……”
    我吃了一惊,没有注意到杯子已经到了我的手上。瓶塞被扔向了盾牌,冰镇的香槟泡沫四溢开来,嘶嘶作响。
    放电结束了,精灵不再呜呜哀鸣,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就在这时,克里姆林宫的钟声响了十二下。
    “朋友们,星期一万岁!”
    大家当当碰杯互相道贺。过了一会,有人看了看酒瓶问:“酒是谁弄来的?”
    “我。”
    “别忘记明天付钱。”
    “再来一瓶怎么样?”
    “够了,喝多了会着凉的。”
    “这个精灵很听话,可能有点胆怯。”
    “别吹毛求疵了……”
    “对。他像玩具一样会飞,还会表演40种特技动作,到那时候他便可以吹嘘自己的勇敢了。”
    “歪,小伙子们,”我有点怯生生地说。“时间很晚了,今天又是节假日,你们可以回家了,怎么样?”
    他们看了看我,拍拍我的后背,说:“好的,我们就结束。”接着他们一齐向笼子走去。那些替身将一块盾牌滚开,真身们井然有序地把那个精灵围了起来。他们用力抓住它的手和脚,把它往震动台上抬。精灵吓得直哆嗦,不断地求饶,诚惶诚恐地许愿,保证把沙皇所有的财富都给他们。我一个人站在旁边,看着他们把一个个微型传感器放在他身上的各个部位。我摸了摸其中的一块盾牌,上面被电击得凹凸不平,还有几处被烧焦了。詹·本·詹盾牌很大很重,是用一个杀父者的胆汁将九条龙的龙皮粘合在一起而制成的。它能抵挡得住电击。每个盾牌上用装潢钉子钉着一块铁的登记牌。从理论上说,盾牌的外层是用来形象地记录过去的重大战役的,里层是用来描绘未来战役的。但实际上,我仔细地看了一下,它的表面却更像摩托纵队被喷气式飞机轰炸后留下的痕迹,而里面是一圈圈稀奇古怪的漩涡,使人联想到一幅抽象派绘画。
    他们开始在震动台上摇晃那个精灵。它一会儿格格地笑,一会儿叫“痒死了!……哎哟,我受不了了!”我回到走廊上,空中弥漫着孟加拉鞭炮的火药味。旋转火焰在屋顶下面转得飞快,撞在了墙上。火箭在头顶飞驰而过,留下一条彩色的烟雾。我一路走过去,看到沃罗迪亚·波希金的替身扛着一本用铜条装订的巨大的古书;罗曼·奥埃拉—奥埃拉的两个替身弯腰拾着一根很重的木头,后面跟着罗曼本人,手里捧着从疑难问题研究所档案里拿出来的一堆深蓝色的文件夹。一个怒气冲冲的实验室的技术员押送一队骂骂咧咧、头上带着十字军斗篷的鬼魂,到凉塔那儿去受审。每个人都忙得不亦乐乎。
    劳动纪律正在公然遭到破坏,但我自己感到我已经失去了和这种违法行为斗争的欲望,因为都除夕12点了,他们还顶着暴风雪赶到这里,这些人愿意到这里来干些有益事情,而不愿意喝醉了后乱踢乱蹬一阵或嬉皮笑脸地调情。他们宁愿到这里来和大家呆在一起,开始新的一年的工作或者结束过去的工作,而不愿到其它地方去。不管什么样的星期天他们都觉得无法忍受,因为星期天让他们感到无聊乏味。他们是巫术家,是大写的“人”。他们的座右铭是“星期六以后是星期一”。诚然,他们会一两句咒语,知道怎样把水变成酒。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能轻而易举地用5块面包让1000人吃饱。但他们不是这种意义上的巫师。这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并不是什么真本事。说他们是巫师,是因为他们有广博的知识。他们丰富的知识从本质上改变了他们自己。他们同世界的关系已经不同于常人。他们所工作的科学院首先是致力于解决人类半福和生命意义问题的科学院。尽管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准确地知道何为幸福,何为生命的意义。因此,他们大胆假设,幸福存在于不断地从未知领域获得新知识,生命的意义就在这个过程之中,并将这个假设付诸实施。本质上来说,每个人都是巫师,但只有当他少想到自已,多关心他人的时候,当他从工作中比从享受中得到更多乐趣的时候,他才会成为巫师。他们付诸实践的假设基本上已经接近真理,因为正如工作使猿变成了人,不工作也会在更短的时间内使人变成猿,有时候甚至变成比猿还不如的东西。日常生活中这种情况屡见不鲜。
    但是,科学院里也有退化现象,这是无法掩盖的事实。这里尽管提供无数机会让人们变成巫师,但对退化者也毫不留情,将他们无一遗漏地公布于众。如果某个同事自私自利,只顾满足自己(有时只要有这种想法),他就会惶恐不安地看到自己耳朵上的毛发越来越多。这是一种警告方式,就像警察吹哨警告别人要罚款,或疼痛警告人受了伤一样。然后事情就由你自己决定。很多时候一个人往往战胜不了自己的腐臭思想,这就是他只能是人的原因——这是从古人到巫师的过渡阶段。但如果他能够不照这些思想去做,他仍然还有机会。如果他屈服了,向这种思想投降了,那么他只有一种选择:尽快离开科学院。在科学院外面,他至少仍然是个正派的公民,靠诚实的劳动挣得一些工资。但是要决定离开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科学院里舒服自在,工作干净又受人尊重。工资也不低。所以他们这些人只好四处徘徊。眼睛可怜兮兮地东张西望,漫无目的地逛到这个大厅或那个实验室。他们耳朵上长着一层白毛,一看到别人的眼光,便手足无措。但你仍然应该同情他们,帮助他们恢复人性善的一面。
    我又回到院长接待室自己的岗位上,把没用的钥匙都倒进了盒子里,然后读了几页J·P·内夫斯特洛夫的经典著作《巫术中的数学方程》。这本书读起来像一部侦探小说,里面尽是些悬而未决的问题。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工作欲望,恨不得拔腿就走,回到我的“奥登”身边去工作。这时,莫迪斯特·马特维维奇打来电话。
    他一边嘎嘎地嚼着什么东西,一边问道:“普里瓦诺夫,你跑到哪儿去了?我这是第三次给你打电话了。这是件可耻的事情!”
    “新年好,莫迪斯特·马特维维奇。”我说。
    他不再嚼东西了,低声回答道“也祝你新年好。值班的情况怎么样?”
    “我刚巡逻回来。”我说。“一切正常。”
    “没有东西自动燃烧吗?”
    “没有。”
    “电源都切断了?”
    “是的。百手神布里亚诺斯伤了一个手指。”我说。
    他焦急地说:“布里亚诺斯?等一等……啊,登记号是14809……怎么回事?”
    我解释了原因。
    “这样处理很好,”莫迪斯待·马特维维奇说。“继续值好班。就这样。”
    莫迪斯特·马特维维奇刚挂上电话,线性幸福研究所的埃迪·安普里安打来了电话。他客气地请我计算一下不用为在负有责任的岗位上工作的人担心的最优系数,我同意了,然后约好在电子部见面的时间。接着,奥埃拉—奥埃拉的替身进来了,干巴巴地向我要保险柜的钥匙。我没给它。它还想继续缠下去,我把它赶了出去。
    过了一会,罗曼自己跑了进来。
    “把钥匙给我。”
    我摇了摇头说:“不给。”
    “把钥匙给我!”
    “你快洗澡去吧。我在这儿是要负责任的。”
    “沙沙,我要自己动手了。”
    罗曼看着沙发,浑身透着精疲力竭的样子,但是沙发不是上了魔咒,就是被吊上了天花板。
    “不过,你要钥匙干什么?”我问。
    “想看一下有关Ru—16的资料,”罗曼说。“怎么样?给我钥匙吧!”
    我笑了,伸手到盒子里拿出钥匙。就在这时,上面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声。我吓了一跳。





第四章

   咳!我不是机器人
   吸血鬼们会把我一口吞下的……
                   A·S·普希金


    “孵出来了。”罗曼平静地看着屋顶说。
    “什么孵出来了?”我心里感到很不安,因为刚才是个女人的声音。
    “维贝盖罗的怪物。”罗曼说。“更确切一点,是怪人。”
    “为什么是女人的叫声?”
    “等一会你就明白了”罗曼说。
    他抓住我的手,往上一跳,我们便腾空而起。我们像刀子插进黄油一样轻而易举地穿进了天花板,然后一边前进,一边咂嘴,最后冲出了楼板。接着又开始向第二层楼冲去。天花板和楼板之间黑魆魆(念xu)的,我们经过的时候,有些小的妖魔鬼怪和老鼠吓得四处逃窜。在穿过实验室的时候,同事们都担心地朝上面看着。
    我们挤过一群出于好奇、早就拥到“妇产科病房”的人,看到赤身裸体的维贝盖罗教授正坐在桌旁。他的皮肤白里透蓝,油光闪亮,浑身汗津津。他的胡子向上卷起,像个圆锥。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前额上面,前额像个火山喷着火焰。他那空洞混浊的眼睛,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东张西望,不时地眨巴眨巴。
    维贝盖罗正在吃东西。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个摄影用的大托盘,里而盛着热气腾腾的糠麸。他看见我们进来连招呼也不打,用手抓起一把糠麸,捏成一团,塞进嘴里。胡子上沾满了碎屑。他毫不在意。他嘎吱嘎吱嚼得津津有味,顺着嘴,咕哝着,摇头晃脑,眯着眼,好像幸福到了极点。有时候他会突然变得焦虑不安,一把抓过放在他身旁地板上的盛糠麸的盆子和盛牛奶的桶,嘴里还不停地嚼咽着。在桌子的另一头坐着斯特拉,一个年轻的学巫术的女大学生。她红润的耳朵干干净净,但脸色苍白,泪痕斑斑。她把面包切成一块一块的,侧着脸伸手递给维贝盖罗。放在中间的那只高压锅盖子开着,翻倒在地,淡绿色的水从周围渗了出来。
    维贝盖罗突然咕哝着说:“歪,小姑娘……来点牛奶!我是说把它倒在糠麸里。我是说请你……”
    斯特拉连忙拿起牛奶桶,把牛奶倒进了托盘。
    “嘿!”维贝盖罗教授嚷嚷道,“盘子太小了!你,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把牛奶就倒在盆里。我的意思是我就在盆里吃……”
    斯特拉开始把一桶一桶的牛奶往盆里倒,教授抓起托盘当匙子,舀了一盘往嘴里塞,这张嘴转眼间大得令人难以相信。
    “请你们给他打个电话!”斯特拉可怜巴巴地说道。“他很快就会把这些一扫而光的。”
    “我们已经打了,”人群中有人说。“你最好还是离开他,到这边来。”
    “他会来吗?会吗?”
    “他说他就来。我是说他已经穿上套鞋出门了。我们叫你——从他身边走开。”
    我终于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那不是维贝盖罗教授。这是个刚出世的怪人,是食欲不满足的人的模型。谢天谢地!教授由于工作过度,得了中风。
    斯特拉轻手轻脚走开了。他们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拿进了人群。她正好躲在我的身后,抓住我的胳膊。我立刻勇敢地站直了身子,但我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害怕。那个怪人狼吞虎咽地吃着。挤满了人群的实验室一下子静了下来,安静得有点让人害怕,唯一的声音是从他那儿传出来的,他咂着嘴,像马一样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边还用托盘刮着盆壁。我们继续看着。他从椅子上滑下来,把头埋进了盆里。妇女们厌恶地把目光移向别处。利利亚·内夫斯科娃当场病倒,他们把她送到了大厅。接着响起了埃迪·安普里安清脆的声音:
    “好吧,让我们分析一下。不一会儿他就要把这些糠麸吃完了,然后他吃面包,再然后呢?”
    前面人群一阵骚动,纷纷向门口退去。我开始有点明白了。
    斯特拉轻声说道:“还有些鲱鱼头在那儿。”
    “多吗?”
    “有两吨。”
    “嗯,好。”埃迪说。“在哪儿?”
    “本来是应该用输送机送的。我试过了,输送机早已坏了。”斯特拉说。
    “还有,”罗曼大声说。“我一直在设法让他安静下来,足足有两分钟了,可一点效果都没有。”
    “我也是。”埃迪说。
    “因此,”罗曼说,“得有恶心得轻一点的人赶快把输送机修好。这儿有没有这方面的专家?我知道埃迪是内行,还有其他人吗?科列夫,他在吗?”
    “他不在。他可能去找费奥多·谢苗诺维奇了。”
    “我想现在我们不该打扰他。我们总会想出办法的。埃迪,我们大家把法力集中到一起。”
    “用什么方法?”
    “约束摄生法。伙计们!有法力的人都加入进来。”
    “等等,”埃迪说。“要是我们把他毁了怎么办?”
    “对!对!”我说。“最好还是别这么干,宁愿我自己给他吃了。”
    “别担心,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