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翔] 天骄





    就这样,我每天躺着,想着如何才能回去。我住的是圣彼得教堂的顶楼,杰是教堂的敲钟人。每当他敲钟时,楼下便会传来僧侣和教徒们虔诚的祷告声。
    飞行员优秀的身体素质使我的伤恢复得很快,二十天后,我就可以下床了。一个月后,我开始在教堂天井边的走廊上来回走动,活动筋骨。这一个月里,杰是我接触到的唯一一个中世纪的人。
    然而他是个极神秘的人,终日沉默寡言,面无表情,好像总在思考着什么,让我联想起在一些恐怖电影中出现的那种从不理睬世界的隐居者——这类人十有八九是疯子或杀人狂。有一次我曾看到杰在楼下扫地时,受到神父大声训斥,他却一言不发。当时我很孩子气的想象他没准会突然从扫帚把里抽出长剑把神父刺倒,再吹口仙气把尸体变没,当然这种类似变戏法的现象不可能发生。他过的是封闭的生活,每天打扫完教堂再给我送过饭后,就钻进天井走廊那头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他的房间也很神秘,门总关得严严实实,我从没见有人进去过——楼下高贵的教士们自然不屑与一个敲钟人打交道,而我出于好奇有次想进去看看,被他拒绝了。
    总的来说,这一个月过得还算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总做噩梦。
        三
    噩梦的内容总是雷同:我听到一种类似钉钉子的声音,我朦朦胧胧来到了一片阴森森的墓地,见一个光头男人披着黑袍背对着我在钉一口棺材。他猛地转过身来,我吓得浑身哆嗦,是帕金斯博士!他的脸色惨白,一双眼睛闪着绿光,向我狞笑道:“哈哈哈哈——我正给你钉棺木哩……”
    每当这时我就吓得满头冷汗,从床上坐了起来,猛喘粗气,需过好一阵才能平静下来。环顾四周,依旧是阴冷的墙壁,粗糙的木桌,可耳畔仍然响着那种时紧时慢的敲击声……
    终于在一个深夜,我被噩梦吓醒后,走下了床,站在房间当中屏息侧耳倾听那敲击的声响。“当当……当当当……”这可是真实的声音呀。那是谁?在干什么?现在已是半夜呀。
    我披上衣服推开房门,黑暗的天井走廊和楼下的大厅空空荡荡。“当……当当……当当当……”声音越发真切,仿佛来自远方。月光透过教堂的彩色玻璃窗洒在木板地上,奇异的影子有如一只只血色的眼睛,忽而又变幻成一张张扭曲的血盆大口。恐怖缠绕着我,但好奇还是占了上风,我蹑手蹑脚来到走廊仔细倾听,那声音近了。我随着声音的方向在黑暗中向前摸索,终于发现自己来到了杰的房门前。
    从门缝里透出了烛光,还传出当当的声响和人的喘息声。我恍然大悟,原来噩梦中那种敲钉的声音来自这里!我扶着门,把眼睛凑近了门缝……突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烛光也灭了,昏暗的走廊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我心头一沉,正转身要走,这时,身后的门开了。
    “年轻人,你该去睡觉了。”是杰的声音。
    我停下脚步回过身,杰的身影半隐在黑暗中,借着反射的月光,可以看到他身上的黑袍。那双沉郁的眼睛放射出摄人心魄的光,我不禁倒退了几步。
    “我,我有点失眠,随便走走。”
    “这里很暗,你要小心。”
    我又摸索着回到屋里,关上房门后,心仍怦怦乱跳。
    第二天,我发现杰在他的门上加了把锁。
        四
    我的腿伤基本痊愈了,迫不及待地要求杰带我去发现我的地方看一看,我说强盗抢劫时我在树林中藏了些财宝,想取回来。杰答应了。
    我和他坐着一架驴车出了洛巴城,向西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前面闪出了一大片树林。在树林外的一块岩石旁,杰停住了车子。
    “这就是我发现你的地方,当时你浑身是血趴在这里。看,地上还有风干的血迹。”
    我发现血迹断断续续,一直延伸到树林。
    “你当时看到周围有什么异常吗?”我试探着问杰。
    “没有,当时我来这里办事,刚到这儿就看见了你。”
    于是我让杰留在车旁,一个人走进了树林。林子很密,当我走了二十多米远再回过头看杰时,视线被灌木丛挡住了,也许正因为林木茂密,才没人发现树林深处的秘密。我又向前走了几十米远,看到了自己的弹射座椅。
    座椅已经摔散了,零件到处都是。我蹲下来抚摸着变形的椅身,是它救了我的命。我依稀记得在白光闪过后,我拉动了弹射手柄,刚弹出去,就传来阿基里斯的爆炸声,之后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大概我落地时受了伤,在半昏迷状态中挣扎着爬出树林,偶然遇到了杰。我真是幸运,要不是碰上他……等等!我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杰平日在教堂里深居简出,怎么会到这里来?他来干什么?我心中的疑云又骤然升起了。
    我继续向里走,周围的树木明显起了变化:许多枝杈被折断了,不少树木还有被烧过的痕迹。最后我发现在林子的深处,有一片空地。
    空地周围的树七歪八倒,地上的草已是一片焦黑。在空地中央,赫然躺着阿基里斯的残骸,机身前半部分已不翼而飞,而装有反物质堆的后机身却保存了下来。
    我欣喜若狂地跑过去,绕着残骸转了几圈,又动手拆掉了机身上的一块维修开口板,仔细看了看机身里面,那台反物质堆基本是完好的,机身减振系统显然有效地缓解了坠地时的冲击。啊,只需一次,只需再启动一次(把机身线路再接起来就能启动堆芯),反物质堆中剩余的能量就能够重新打开时间之门,把我重新带回21世纪!
    当我走出树林时,杰见我两手空空,诧异地问:“你的财宝呢?”我自顾快活地回答:“我找到了比任何财宝都更珍贵的东西!”杰一愣,很快又恢复了往日那种对一切都漠然的神情,说:“天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从此以后,我经常一个人从洛巴城骑驴或干脆步行来这里“挖财宝”。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不到两个星期,主要线路就基本接好。在工作闲暇时,我就坐在树桩上把玩工具箱里的工具,这些工具可都是雪儿用过的呀!她的泪眼又不断地浮现在眼前……
        五
    我已经连续十个晚上没再听到那当当声响了,但我心中的疑云仍没有散去。杰那似乎永远没打开过的屋子,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没过多久,一个机会来了。这天上午,教堂所有的人都集中到楼下做弥撒,杰也去了。我溜到杰的房间门前,用一根事先准备好的钢丝弄开了那把锁。
    我轻轻地把门推开,一股锯木眉的味道扑面而来。这简直是一间木工房,环墙的地上零乱地堆放着木料、绳子、盛着胶和漆的陶罐,还有些羊皮,房子中央摆放着一件还未完成的东西。
    当我看到它时,我惊呆了。
        六
    一架滑翔机!
    这是我给这东西的第一个定义,但我马上就推翻了它。现在是中世纪,世界上真正的滑翔机是在十九世纪才出现的。我也许该称它大风筝才是,但它却更像是滑翔机的雏型。
    我仔细地观察它,横竖交叉固定的两条圆形木柱构成了风筝的主梁,在横梁上由削成凸形的一些轻而坚固的木条构成骨架,蒙上了羊皮,就像机翼。在竖梁的另一端,用同样的细木条构成了一个平面三角结构,也蒙上羊皮,还粘上了许多羽毛,就像飞机的尾翼。风筝的前端还连着一个很大的雕刻得很精细的木质鸟头,没想到杰会有这么好的手艺。整个风筝大约长4米,宽2。5米。而当我俯下身察看风筝的下面时,我愣住了。
    这只风筝是被两只椅子架起来的,在底面的横梁上一左一右沿纵向钉着两条牛皮带,两带间相距约40公分,在纵梁的中后段上还钉着一只羊皮口袋。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我百思不得其解,只是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类似的东西,难道这是……
    我忙俯身钻到“风筝”下面,把两只胳膊伸进两条皮带,肩膀顶住横梁轻轻一用力,整个“风筝”就被我顶在背上。这时我自然也明白了那羊皮口袋的作用——一个人在空中是很容易把自己的双腿伸进羊皮口袋以减少阻力的。
    这确实不是什么风筝,而是一架真正的可载人的滑翔机。
    命运安排我遇到了一位天才,杰简直是中世纪的李林塔尔,而且他至少领先了六百年。想一想,一个中世纪教堂的敲钟人,竟能单枪匹马造出一架相当科学的滑翔机,相比之下,我的试飞有什么伟大可言!我在终于解开心头的谜团的同时,却又惋惜于杰为什么没有在航空史上留下他的名字。
    我抚摸着机身,开始冷静地用科学的眼光来观察它。这诞生于九个世纪前的滑翔机,气动布局基本正确,但我不知道机头上的那只鸟头是干什么用的,它很精巧,却破坏了机身平衡,使重心落在升力面之前,如果飞起来会一头栽到地上的。另外,它没有垂直安定面,航向稳定性很难保证。当我正打算把鸟头拆下来时,身后的门开了。
    “你在干什么?”杰几乎是在喊叫。
    “我只是随便……”
    “这是我的房间,你快出去!”杰快步走过来,挡在我和滑翔机之间,眼睛深处掠过慌乱和恐惧,“这不过是风筝罢了,有什么好看的。”
    “不,它不是风筝,它可以带人飞上天空。”我一语道破天机,这使杰更加惊骇了,我却颇为得意,“它很不错,不过也有缺陷,比如那只鸟头破坏了整体平衡,如果飞起来的话会头朝下栽的……”
    “你是什么人?”杰打断我的话,紧盯着我问。
    “只要把鸟头拆下……”我自顾说下去。
    “你究竟是什么人!”杰加重了语气。
    “我只是想帮助你,我不希望这么好的一件作品在第一次飞行时就毁掉。”
    ……
    我俩在沉默中对峙了几分钟,杰还是充满敌意地盯着我。我叹了口气,转身向门口走去。突然,我又猛地踅回,在杰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钻到“风筝”下面,用两臂套住皮带就冲出了阳台。
    毫无疑问,“风筝”一头栽倒在房顶上。我站起身来,一边掸土一边说:“原谅我,杰。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是对的。”
    杰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阳台上,过了好久,他才转过身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望着我,十分痛苦地说:“这是我花半生的心血才想出来的设计,却被你轻而易举地推翻了……你不是什么珠宝商人,你是谁?从哪里来的?”
    “一个很远的地方。”我说,“朋友,你能告诉我,你是怎样想到设计它的吗?”
        七
    “我出生在威尼斯的一个丝绸商人家庭,父亲是虔诚的基督徒。我从小过的是不愁吃穿的生活,但我喜欢思考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十岁那年,我开始对鸟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它为什么能飞?人能像鸟一样飞翔吗?我去问父母和朋友,可他们至多报以一笑。我的少年时代就是在搜集各种各样的鸟类羽毛中度过的,而同龄的富家子弟则整日寻欢作乐,无所事事。我二十岁时,父亲决定让我成为一名牧师,送我去了罗马的一所神学院,可我讨厌在神学院里像驴子一样的生活。我信仰上帝,但我更信仰真理,上帝应该是真理的化身,而不是那些神职人员口中的谎言。不过在神学院里不必为生计操心,这样我就有了很多时间来进行我的研究,在一间废弃的地窖里建了一个秘密实验室来解剖鸟类,研究它们的身体构造。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可我的一个朋友告发了我,院方认定我的行为是大逆不道,把我赶出了学院,我的家庭也因此和我断绝了关系。我开始到处流浪,讨饭,干粗活,尝尽了世间的辛酸……十年前我才来到洛巴城当上敲钟人。但我一直没有放弃我的梦想:像鸟一样飞翔。我在这里隐姓埋名,秘密进行研究,生怕被人发现后又会被赶走。我已经快五十岁了,再也经不起颠沛流离的生活了……就在这期间,我终于渐渐明白了鸟类飞行的奥秘,它们是通过用翅膀和尾巴拍打空气来获得向上的力量的。后来我决定用木头和羊皮做一只木鸟……也许是上帝的安排吧,我那天为了给木鸟收集木材到城外去,却遇到了你。云翔,你是个好人,虽然我不太明白你说的什么时空统一体之类的道理,但知道你是很有学问的人。”
    “谈谈你的木鸟吧。”
    一提起木鸟,杰平日那种冷漠的神情立刻不见了,他的眼中流露出兴奋的光芒。我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他。
    “木鸟?对……它很出色,不是吗?它能使人飞起来……也许今后我们能够不必再走路或骑马了,木鸟能把我们带到任何地方……河流山峦再不是什么障碍……噢,对了,我们还可以用它送信……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