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涛海未了情





  李书记说:“在新形势下不想点儿新办法是不行的。” 
  常所长考虑了一下,很快就形成一个初步思路:“老冯的办法我看可行。咱们的机械、电气、动力、设备各个设计室都可以在民用方面找到出路。” 
  常所长一说,方向更加明朗起来,大家进入更实质性的讨论。 
  后来,李书记提出一个建议:“我看,这回应当调动两个方面的积极性,放手让各个研究室自己出去找米下锅。” 
  “对!这是个好办法。”老黄第一个拍手赞成,这样可以帮他们减轻不少工作负担。 
  经过整整一天讨论之后,第二天召开了研究所全体科级以上干部的动员会。 
  在会上,常所长先将部工作会议的精神作了传达。他谈到今年的经费情况,下边顿时像开了锅,叫嚷声响成一片。 
  “安静,安静!先听所长讲完。”李书记只好站起来朝大家喊。 
  一室室主任老汪说:“这简直叫‘兔死狗烹’!我们为核工业拼死拼活干了快二十年,现在不管我们了。” 
  “所里应当再向北京反映。这么一支重要的核工业设计研究队伍,总不能丢下不管吧!”四室张书记说。 
  五室主任对情况有所了解,对他们说:“所里几个头头已经尽力了,现在部内各单位的情况都差不多。” 
  等吵闹声稍微平息,常所长把这几天来所里研究的自己找米下锅的思路提了出来。 
  听到这里,人们渐渐安静下来。三、四、五室这几个与民用工业联系密切的设计室头头们,脑子开始转了起来,琢磨自己的科室能在外边揽到什么业务。一、六、八室这些纯核技术的研究室,仍然觉得迷雾一团。 
  接着,常所长进一步把所里研究的,准备实施调动所、室两级积极性的新措施提了出来,鼓励各个设计研究室自己出去找米下锅。 
  他这么一说,人们停止目标一致的吵闹,开起三五成团的小会。   
  第四章 困谷奋争(11)   
  看火候差不多了,李书记站起来讲话:“目前,对咱们所来说,形势是严峻的。事实上,不光是我们,整个核工业,都面临第二次创业问题。我们不能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让人民养着我们,一切必须从头做起。刚才常所长讲到两级积极性问题,所里将出台相应的政策性规定,包括两级核算制度、分配原则等等……” 
  这次会议对武汉六一八所的发展,是一次转折。先是搞动力设备的五室开始动起来,他们通过关系找到一家热电厂,帮他们搞锅炉改造,以后又联合三、四室出去兜揽小化肥厂的设计。 
  听了冯学顺的介绍,林平山觉得很受启发。 
  “你猜我们现在干什么?”冯学顺笑着问。不等到林平山回答,他接着说:“我们在搞啤酒厂设计。你到我们所来,包你啤酒喝个够!都是厂里给的。” 
  林平山也笑了起来:“你们搞得满活的。” 
  停了一会儿,冯学顺脸上的笑容渐渐敛起,若有所思说:“这两年干下来,我们发觉,这样干也不是长久之计。” 
  林平山听了,神色也变得深沉:“确实还有不少更深层次的问题。刚才你讲的时候我也在想,你们的物理室和其他核技术专业室怎么办?而且,你们怎么也干不过化工部、机械部的专业设计院。” 
  林平山说起几个月前到上海出差碰到的一件事。 
  这次出差,随身带有一些内部资料,林平山到上海就住在部物资局的招待所里。 
  在那里,他碰到一位从六三七厂来的司机陈师傅,就向他打听林心田的情况。 
  陈师傅说:“曹书记退休后,老林已经提为我们厂的正书记了。” 
  林平山问:“他现在挺好吧?” 
  陈师傅叹了口气说:“林书记可是生不逢时呀。曹书记在任时,厂里的任务多,生产搞得热火朝天的。” 
  “现在怎么样?” 
  “现在上头的任务不多,厂里都快停产了。”陈师傅又叹了口气,接着说,“我们林书记多有才干啦,可是到这节骨眼儿上,也没辙了。” 
  “那也不能等着挨饿吧?”林平山关切地问,想不到事隔几年已经景况全非了。形势一变化,核工业的各个单位都面临生存的大问题。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林书记他们研究很长时间了。到了他说,在这山沟里想要活命,只有靠山吃山了。” 
  “你们都想了些什么办法?” 
  陈师傅苦着脸说:“我们厂里惟一还能挣钱的设备就这汽车了。我们就用汽车跑运输,从那里往上海拉山货卖,竹笋、蘑菇、红薯啥的,上海人最喜欢了。我们就整这些来。” 
  一个核工业的重要骨干企业,沦落到靠贩卖山货活命的地步。林平山心里一阵难受,对他说:“我们会找到办法的。”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很空,等于没说,看着这位纯朴的老师傅,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冯学顺听林平山讲了这些,非常感慨:“长此下去,我们的核技术力量会流失的。” 
  林平山说:“在民用方面,我们院利用放射性同位素,在医疗和工业探伤方面找了些出路,也无法从根本上摆脱困境。纵向军品任务减少了,我们基地的技术人员在流失,特别是原北京动力研究所的人,许多都散了。”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阵儿,往嘴里扒拉了几粒泡馍。 
  林平山看着冯学顺忧愁的脸说:“两个月前,我到北京参加核电发展战略研讨会。会上有的专家说,同位素生产只是我们核行业的轻工业,只有核电才是我们的重工业。” 
  冯学顺叹口气:“看来只有核电发展起来了,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出路问题。” 
  “所谓军民结合,寓军于民,大概就在这样吧。其实国外就是这样,国内有些部门也如此。” 
  冯学顺点点头:“我们的二次创业,也应当从这里找到突破口。” 
  七 
  一个月后,核反应堆的压力壳上封盖开始吊装就位。这是反应堆安装的一个重要的标志性作业。 
  林平山跟师傅们一起,把周长十多米的压力壳密封圈小心放入密封槽内。反应堆大厅的大型行车,吊着四米直径几吨重的巨大封盖,朝着反应堆压力壳的上沿缓缓下降。在核三五公司的现场工程师杜洪宾指挥下,人们围着封盖站成一圈,小心扶着它一厘米一毫米越来越准确地对着反应堆的中心扣到压力壳上。 
  然后,他们钻到压力壳底下,抬油桶,放吊锤,测量压力壳的堆内试验回路孔上下对中状态。十多米长的细钢丝系着吊锤在油桶中缓缓摆动,最后静止在中央。 
  师傅们取出量具精确测定同心度,精密的操作让林平山想起制造厂发生的回路孔偏差事故。如果当时不对产品严格要求,这安装工作就无法进行下去。 
  核三五公司工程师杜洪宾望着压力壳底下空荡荡的房间,问林平山:“反应堆底下怎么有这些个房间?”杜工安装过不少核设施,五三〇反应堆这种布置方式是头一回碰到。 
  刚刚愈合的伤口忽地被人揭开痂皮,杜洪宾的话让林平山心底一阵颤痛,好半天才回答:“工具堆主要用来做试验研究工作,要安装堆内试验回路。回路系统的设备就布置在这些房间里。” 
  他脑中蓦地出现被侯清德强迫解散的堆内回路方案组的伙伴们,涌起一阵遗憾与无奈:这个反应堆即便投运了,几年内也只能小打小闹做些同位素辐照工作,消耗大量昂贵的核燃料来生产小量医疗和探伤的放射性同位素,就像用巡航导弹轰炸草原的黄羊群。   
  第四章 困谷奋争(12)   
  没有堆内试验回路配套,工具反应堆的主要工作短期内很难开展起来,不仅经济上造成很大浪费,大量的核动力科学研究工作被耽误了。 
  这样重要的问题,又有谁去考虑它? 
  承担五三〇工具反应堆安装的三五公司驻现场主管工程师杜洪宾,是一位实际经验很丰富的技术人员。他脸庞较黑,五官轮廓粗犷,身体壮实如牛,一直坐镇现场跟工人一块儿干。开始看到他一身油污,林平山以为是一名工人,到了讨论工作时,才知道他就是主管工程师。 
  杜洪宾是东北人,年纪比林平山大不少,看见林平山在新的群体中有些生疏无着落,总是对他显出一种亲切的关照神色,开会说话常用目光向他打着招呼,让林平山很感激。 
  杜洪宾来上班,手里总是捏着把紫砂壶。班前会上,跟工人讲一阵子话,就对着壶嘴嘬上一口,闭眼一嘬,似乎又想起了新的问题,茶壶成了他讲演打拍子的道具。工人们的目光,随着这道具的节拍,忽上忽下忽闪着。 
  他工人出身,上速成中学后考进华南工学院。乍一看他油脸污手像个工人,举手抬足,袖筒甩摆,裤脚颤荡,沉稳麻利酷似一名江湖侠客。那帮青工被他整治得服服帖帖,老师傅们对他也很尊重。林平山后来知道,老杜对工人很讲义气,碰到谁钱财上有急需,拿到工资二话不说,分出一半塞到他的手里。 
  施工地点飘忽不定,杜工与爱人长期两地分居,工程一紧张几年也不回家一趟。有一次他爱人来工地探亲,在宿舍做好饭等他晚上下班回来。他到工地一忙起来,忘了老婆在宿舍里等他,下班后照常到公司食堂去吃饭。吃完走到宿舍跟前,才想起老婆在房间里等着自己吃饭呢。 
  搞设计的大都是些年轻同志,实际工艺经验显得不足。设备到了现场,安装起来就暴露出很多矛盾。碰到这种情况,杜工对年轻的设计人员总是表现出宽宏的态度,积极想办法进行补救。每天上班,设计人员有思想情绪姗姗来迟。他对他们的处境表示理解,尽管等得心急火燎,看到他们终于来了,还是和颜悦色跟他们打招呼,摊开图纸耐心地一起商量研究。林平山在旁边看了,心想,像杜洪宾这样为核工业建设南征北战的老工程师,不只是他的技术,他的事业心他的素质都值得效仿。 
  主厂房后区的热室设备安装前,杜洪宾对林平山说:“热室设备都到齐了,很快就要安装,厂房的条件还不符合要求。你们要尽快想办法。” 
  五三〇工具堆是为核反应堆工艺技术研究服务的,在厂房后区配置了很多用机械手进行放射性物质远距离操作的不锈钢小室,称为“热室”。为了能够有效清洗各种部件的放射性污染,这些房间的墙壁都必须油漆。林平山到这些房间去检查,看到墙壁上的油漆在起皮、剥落,掉得满地漆皮碎屑。 
  这些有严格核清洁要求的房间,施工质量竟然连普通住房都不如,林平山见了心里很着急。一回到办公室,他立即挂长途电话,与负责主厂房土建设计的北京三一八设计院联系。 
  三一八院土建设计组负责人在电话里说:“我们马上让梁建业过去。” 
  八 
  三天后,梁建业来到现场。林平山没有想到,老梁见到他的第一句话问:“你是松山一中毕业吗?” 
  林平山一愣,迟疑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老梁说:“我也是松山一中的,前不久物理所的校友告诉我说你在这里。” 
  林平山一听好高兴,赶紧拉他在办公室的长条椅上坐下。 
  梁建业身材不高,两颊瘦削,额头已有皱纹。两人一聊才知道老梁是一中比林平山高三届的同学。 
  老梁是土建工程师,他们设计室承担主厂房的土建设计工作。他驻工地两年,竟在当地找了个媳妇。他爱人小邓在河边小镇的招待所工作,是玉峰城人。 
  他们聊了一个钟头,随后一起来到现场。 
  老梁指着墙面说:“这些墙抹灰以后,没等它干透就对付着把漆刷了上去,最后就是这个结果。” 
  “难道没有人监督检查?”林平山有些奇怪。 
  “工地管理乱得很,制度不完善。” 
  “你们设计队呢?” 
  老梁叹了口气:“工程后期,配合现场的设计人员就不多了,根本顾不过来。” 
  他说,工期一再拖延,驻现场设计代表越来越少。有一次老梁连续加班十多天后病倒了,在招待所里一躺就是一个多星期。 
  这期间,他认识了小邓。小邓看到他躺在床上病成那样,每天给他端水送饭。就这样,这场病成了他们的牵线红娘。户口问题无法解决,他们只好两地分居。到了工程后期,现场的土建任务虽然不多,擦屁股的事儿还是不少。工期一拖再拖,北京离这里太远,同事们不愿意来回奔波。他的爱人在这里,碰到现场有事儿就叫他来。 
  他们走到厂房三楼西侧的敞口,看到楼面上泥土垃圾砖块破铜烂铁堆成一座小山。建设工期不断拖延,垃圾又无人清理,那些水泥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