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之晨(第一部) 作者:海棠花辰(晋江2013-04-22完结)





  
  白晨默然,半晌,抬头问她:“你觉得我有多喜欢玉羊?”
  
  上官若愚挑眉:“你为了她一句话,烧我山庄关我五年,你说你有多爱她?”
  
  “‘爱’?”白晨笑了,“你严重了。”
  
  上官若愚不禁怒从心起,一掌拍在玉座手把上:“白晨!你别告诉我,当年你为她做那些事,不过是一时兴起!”
  
  白晨望着她,唇角漫上一抹淡笑:“怎么说着说着,便发起火来了?这椅子有多硬你还不知道,手拍痛了没?”一边说着,一边掰过她的手看。
  
  上官若愚望着他好一会儿,最后只有长叹一声。
  
  只听白晨喃喃说道:“没什么爱不爱的,我做那些事,也未必就是为了她。”顿了顿,饶有兴味的抬头问她,“怎么,你是希望我爱她,还是希望我不爱她?”
  
  上官若愚道:“爱不爱她是你的事,我再怎么想,都是多余。只是,我倒情愿你是爱她爱得发狂。”
  
  “噢?”白晨目光微微一凉,不动声色地放下了她的手。
  
  她似是不曾留意,只继续说道:“若你真的爱她入骨,那我的五年,一整座山庄,只当是给你作了贺礼,重是重了些,好在我还送得起。可你……”望着他一脸的淡漠平静,她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我实在是不懂。”她道,“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脾气虽古怪,但我向来倒也猜得到几分缘由。独独这一件事,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且不说我们十七年的情谊,居然抵不过你与她的匆匆一面。就是玉羊当年为何要让你这样做,你又为何会答应她,我便百思不得其解。”
  
  白晨沉默了片刻,忽尔笑了:“上官若愚自问能读懂天下人的心思,却独独看不穿我的,你瞧,这多有意思!”
  
  上官若愚道:“不说了。我话已传到,职责已尽,没事就走了。”
  
  白晨却无意就此结束,开口问道:“谁揭的那赏单,你们可查出来了?”此时话音平淡冷漠,已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上官若愚答道:“还不知道。”
  
  白晨望着她冷笑:“这单子水阁里谁人敢接?总共也就那么四个,到底是四个中的哪一个,不妨让我也来猜上一猜。那江繁春与你相识最早,江湖中传闻他嗜酒如命,但我却知这个烂醉鬼从不曾因贪杯误事,是个精明之人,这样的人只怕不会忽尔变蠢,去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上官若愚抿唇不语,脸色却已渐渐绷紧。
  
  只听白晨继续说道:“叶盛夏倒是个重信守诺的人,我听说他七年前竟尔动情,之后更是一蹶不振,直到今日仍是关在屋中闭门不出,已是具行尸走肉。”
  
  想到此人当年的意气风发,如今的潦倒颓废,上官若愚亦是心中一痛。
  
  “剩下的便是杜锦秋和方寂冬。这两人以前与你走得颇近,虽脾气各有古怪,但谁又不知那张绝情绝性的面具之下,是否藏着一副火热心肠。这两人你都比我熟悉,究竟是哪一个有这样的胆子,只怕已是心中有数了吧?如今欺上瞒下的,是想要包庇此人么?”
  
  上官若愚秀眉微蹙,道:“包庇?不知他犯了何罪?玄玉榜上的单子,只要敢接都可接下,这规矩似是城主自己定的。如今一人贴榜,一人揭榜,敢问又是何罪之有?”
  
  白晨冷“哼”一声,道:“不错,规矩是我订的,便是在今日此时,我再加一条规矩:凡揭玉夫人赏单者,杀无赫。这样总行了吧?”
  
  上官若愚气得身子一颤,却也知道多说无用,当即垂下头也摆出一副恭敬的模样,拱手道:“敢问城主如今是何吩咐?”
  
  “以下犯上者,依我的吩咐应当如何,你还需问?只是,他们都是你的好友,我下的令,总都史你可会照办?”
  
  上官若愚勾起唇角笑得冰凉:“若真是依属下的意思,会否照办,城主还需多问?”
  
  “上官若愚!”不知被挑动了哪根神经,白晨忽然大怒,拍案而起,玉座剧烈晃动,头顶的珠环玉翠相互撞击,“叮铃当啷”地响成一片。
  
  上官若愚望着被他打断的椅把,学着他的口吻幽幽说道:“怎么说着说着,便发起火来了?你一掌多大劲儿自己还不知道,瞧,椅子拍坏了吧?”
  
  她这副似戏似讽的模样让白晨怒意大增,一步上前凑到她的脸前,鼻尖几乎便要撞到一起,吼道:“去!你这就去把那个揭榜的人杀了……不,给我活着带来,我要送他去南司,将那一百单八项苦刑一一试过!”
  
  上官若愚波澜不惊,平静地后退了一步,答道:“属下遵命。”
  
  她倔强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之后,白晨忽似脱力了一般跌坐回玉座,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淡淡问道:“有事吗?”
  
  自珠帘之后现出一个窈窕精致的身影,粉雕玉琢般的樱唇轻吐,抖落出珠玉落盘般动听的声音来:“当真是个傻子,其实她只要大方将那人的名字说出,再求你饶他一命,你便不会再追究此事了,是不是?”
  
  白晨冷笑一声,道:“上官若愚与我相识十七年,尚且不知我在想什么,你不过做了我区区五年的妻子,便真当自己十分了解我么?”
  
  玉羊问:“难道不是?”
  
  “她若真的求我饶他,我必定要那人死得更惨。”顿了顿,他笑着说道,“我就是瞧不得她对别人这么上心。她若是让我杀他,我倒未必会想要他的命了,只不过她想要弄死的人,我又怎会拂她的意?”
  
  玉羊冷冷说道:“所以此人不论她如何作答,你都是要杀的,是不是?哼,当真是个恶毒的人……难怪她亦不再与你争辩了……”
  
  白晨道:“我和她的事,何时你也能随意插嘴了?我还不曾问你,为何水阁中会有你的赏单?”
  
  玉羊笑了:“你终于记起要关心我了么?我却偏不要告诉你!”
  
  白晨兴致寡然,起身便向殿后走去,边走边道:“不说便算了,我亦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13

13、十三 。。。 
 
 
  一方城占地万亩,主城所占不过三分,余下七分指的却是城中东殿所依的那座后山。
  
  后山千峰矗立,削壁巉岩,树木葱茏,蓊郁莽莽,山中林海苍翠,地势险峻。当年上官若愚将东殿盖在此山附近,是想着若哪一日强敌来犯,即便不敌,被逼至最后一步,他们还可遁入山中,仗地形之利再作一搏,因此东殿中有多条秘道可通后山各个角落。一方城中的草妙堂、公输坊均隐匿其中,一来是山中草木丰盛,方便他们就地取材,二来也是为了将来临敌之时,武器、医、毒俱在山中,便多了几分胜算。
  
  入了山,马腿不时为草藤所绊,行走颇为艰难,上官若愚便下了马,松开缰绳,让它自行吃草,自己徒步前行。
  
  林中的草很长,树冠连荫,公输坊所处的地方却是山林深处,越是前行,路旁草木竟越是稀疏,到后来更是寸草不生,地下黑黝黝光溜溜的一片。
  
  掌理公输坊的公输家族,世代俱是公匠,手艺延传至今,更是臻入化境。十年前因铸出了一柄绝世宝剑而引起各方势力垂涎争抢,公输家差点在争乱中灭族。幸得一方城出手干预,召集各门各派举办熔剑大会,由公输家主——公输适当众熔炉毁剑,才算了结这场灾祸。自此以后公输一家迁入城中,深居后山,为一方城打造兵器、建设屋坻,再不过问江湖之事。城中各种鬼斧神工的建筑、暗器、兵刃,俱是出自他们之手,包括关押上官若愚的十层北司。
  
  上官若愚对此地熟门熟路,一路行去,远远地便望见一座模样古怪的房屋,圆顶弧墙,烟囱里燃着缕缕青烟。她见了,便快步上前,朗声叫道:“公输老头儿你还活着没?”
  
  话音才落,便从屋内飞出明晃晃的一把细雨针。上官若愚早有准备,右手在袖中一摸、一撒,亦是一把黑尘扬起。那细雨针、黑尘在空中一遇,竟纷纷失了力道,落在地上。上官若愚笑道:“好老头儿,出手这般狠辣,不怕真要了我的命么?”
  
  屋中一人说道:“怎么五年都不曾将你关死?我还道你撑不过一个月就该闷死了呢!”说着,房门打开,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来,杏眼薄唇,额头正中长着一颗蝌蚪般大小的黑痣,一脸的娇俏。
  
  上官若愚笑道:“我还道是谁,原来是条小蝌蚪,这都五年不见了,怎么你还未长成癞蛤蟆?”
  那女孩儿啐了她一口,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才是癞蛤蟆呢!”一边说,一边望了一眼满地的黑尘,原来俱是磁石粉,喃喃说道:“原来如此。哼,下回我便用真金白银制那些针,到时瞧你的这把磁石还管不管用。”
  
  上官若愚道:“我好像记得,金丝银针早在十年之前你爷爷便已造出。如今却弃而不用,定是怕你手上没个准头,回头真的伤了我,他老人家却要心疼了。”
  
  女孩儿连“呸”了好几声,手指刮着脸颊说道:“真不要脸;谁心疼你啦!爷爷巴不得你快死,这样便不会再有人想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烦他了。”
  
  上官若愚道:“你爷爷真的这样烦我?这我可得当面问个清楚,他人呢?可是命你迎我进去?”
  
  女孩儿“哼”了一声,道:“爷爷叫我带了这把针来将你快快打发走。”
  
  “你爷爷知我身带磁石,还让你携铁针而来,已是同意放行之意。好珍儿,你便让我进去吧。等我这次出城回来,一定再带些有趣的玩意儿给你。”
  
  公输珍双眼一亮,拍手笑道:“真的?一言为定!”
  
  “这是自然。”
  
  公输珍蹦蹦跳跳地上前牵起她的手,说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你快随我来,咱们说了这会子话,爷爷一定等得急了,一会儿又该发脾气啦。”
  
  上官若愚苦笑:“还不是你闹的;真有脾气也该发在你身上。”
  
  公输珍道:“等会儿你可不准揭穿我!不然我便焊死这铁屋之门,再不让你来了。”
  
  上官若愚连声答应。两人携手步入铁屋,只见里面空无一处,公输珍在墙上轻扣三下,地板上便现出一个暗道来,两壁燃起的琉璃灯映得道中灯火通明。公输珍道:“爷爷知道你出来后,特意命我们在两旁多加了几盏灯,灯芯亦已换成了最粗的。他怕你在地下关得怕了,再见到这样的秘道会心中难受。”
  
  上官若愚心中感动,笑着说道:“替我谢谢他老人家。”
  
  公输珍小嘴一扁,道:“你自己干嘛不谢?”
  
  两人边说边行,圆屋之下竟是别有洞天,只见深不见底的巨大穴室中,纵横交错着上百条阶梯,阶梯之间又互有相连,织成一张密密的巨网,妄入其中的人只怕行不了几步便要迷失在这地底迷宫之中。偶尔能看到远处的崖墙上凿出一间间穴室,却因离得远了,看不清室中情况。有时明明看见穴室就在眼前,脚下的阶梯却又拐向了别处,而真正通向这间穴室的道路却又不知是从何处延伸而来的。
  
  虽说洞中甚为敞亮,但上官若愚却仍觉气闷,跟着公输珍左拐右行了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洞穴正中悬着的那间青石方屋。
  
  青石方屋与固定在四周山壁上的成百上千根玄铁链条相连,不摇不晃,稳稳地悬挂在巨穴的正中央,抬头望不见天日,低头望不见穴底,上官若愚亦不知当年他们是如何算出此处便是巨穴中央的。
  
  方屋的石门紧闭,却不见锁眼,正中安着一个八卦盘。公输珍转动八卦盘,石门便缓缓开启。
  
  一个灰袍老头儿坐在房中,弯腰驼背,手中拄着一根黑黝黝的铁杖,脸倒是又圆又红地似个弥勒佛,只是紧绷着一张脸,如铁板一般。身旁站着一名三十多岁的红衣女子,姿容本算得上俏丽,只可惜肤色黝黑,倒将那端正的五官掩住了不少。
  
  公输珍一见了那红衣发子便叫道:“爷爷,娘!我将她好好地带来了,没缺胳膊没少脚!”
  
  红衣女子一见了她们便笑道:“可算来了,再不来,你爷爷就要发脾气了。”
  
  灰袍老头儿“哼”了一声,道:“我见了她,才要生气呢!”
  
  上官若愚笑道:“都是当爷爷的人了,你的脾气怎么还是这般大。”
  
  红衣女子陈余对上官若愚说道:“我爹便是个铁嘴绵心的人,小妹子莫要放在心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