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山的晚风
不致腐烂。结果是魏忠贤之尸被寸磔,即所谓“凌迟”(民间俗称“杀千刀”),斩崔呈秀的尸体于蓟州,又斩客氏之尸,并把客氏之尸发净乐堂焚化。这些做法,后人或许体会不到其中的严厉,不过在当时确实已是赶尽杀绝的了。
受到严厉惩罚的还有魏良卿、侯国兴。魏良卿、侯国兴被立即处斩弃市。其家属也受株连,不分老幼,满门抄斩。据说当时被押赴刑场时,有的孩子还熟睡在母亲的怀抱之中,不知祸之将至。当时的人认为这是魏、客惨毒的报应,感到人心大快。现在看来,这未免有些太过。不过话又说回来,古人这样做大概也有古人的道理。试想:如果一人得势时可以为所欲为,恶事做绝,好处占尽,东窗事发后却只要一人承担,本人一死了之,全家富贵依旧,甚至是痛苦一时,痛快一生,那么敢以身试法、心存侥幸的人大概仍会不少。所以古人便定下了这样严厉的株连之法,以示警戒,也让人有后顾之忧。
清算的范围越来越大。在魏忠贤时代春风得意的那班人所共知的骨干,纷纷落马。内阁首辅黄立极在这年年底被罢免。部院大臣中先后被罢的有周应秋、张续我、孟绍虞、田吉、阎鸣泰、刘绍、苏茂相、杨梦衮、孙杰、孙贞、薛凤翔、刘廷元、吴淳夫、李夔龙等。锦衣卫等一些重要部门也被大换血,田尔耕、孙云鹏、张凌云、陈大同、梁梦寰、白太始、魏抚民、李永贞、李实、涂文辅、王国泰、崔应元、王莅民、魏持衡等等,也先后被罢。其余如巡抚单明翊、朱童蒙,提督刘志选等也先后被革职。其中田尔耕、许显纯先被“论死”,后被处死抄家。李永贞也被斩。崔应元、孙云鹤、杨寰等被充军戍边。客光先、客А⒀钫计姹慌小坝朗钡鹊取K孀徘逅愕募泳纾渲杏行┤怂艿某头S纸徊缴丁! ?br /> 在大批罢免魏氏党羽的同时,崇祯帝还做了一些其他的事。如他下令召回诸边镇的镇守中官,使宦官不能再拥有兵权。不久。他又下令宦官非奉命不得出宫门,让宦官失去交接外廷的机会。即位之初的崇祯帝,对宦官深具戒心,所以有如此禁令。不过到了后来,这位痛恨宦官的皇帝,竟然又重新倚靠宦官,看来宦官之祸,确实是有体制方面的原因。崇祯帝还下令免去那些在天启朝被逮捕处死官员的“赃款”,释放他们的家属,为后面的抚恤埋下伏笔。
还有一件事也值得一提,那就是选拔阁臣。
天启七年(1627)的十二月,崇祯帝为了选拔内阁大学士,竟然用了抽签的办法。他先是把九卿科道诸官员召入乾清宫,并把候选人的名单做成签条放入金瓯,然后焚香肃拜,依次从金瓯中拿出签条,被抽到的就算是入阁。依此法第一批被抽到的依次是钱龙锡、李标、杨景辰、来宗道。后来大家觉得入选者太少,崇祯帝便又从瓶中抽出两签,周道登、刘鸿训两人被抽中。这6人便被任命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参预机务。
选拔内阁大学士这样的最高级官员,崇祯帝竟然要用抽签的办法来决定!这不仅反应了这位年轻皇帝对朝廷大臣结党营私的做法深怀戒心,也反映了他为政方面的特色。这种特色,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明显。
不久,崇祯帝迎来了用自己的年号命名的时代,即崇祯元年。这位年轻的皇帝,将在这新的一年中,如何来中兴他那步履艰难的帝国呢?
第三章中兴之梦的破灭倪元璐出头(1)
大明帝国步入崇祯时代,面临着许多严重的困难,真可说是到了百废待兴的关键时候。这里仍先说中央朝廷政治,其他如外敌、内乱等,留在后面再论。
魏忠贤等人虽在肉体上被彻底消灭,他的骨干党羽们也被纷纷削职惩处,但魏忠贤的阴影仍笼罩在朝廷之上。朝廷对魏氏集团的清算,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仍是亟待解决的大问题。
原先与魏忠贤有些瓜葛的人,此时仍有不少位居要职。他们此时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让魏忠贤一案到此为止,不要再深挖下去了,表面上说是稳定人心,实际上还是怕牵连自己。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们一方面大造舆论,另一方面也竭力阻止东林党人的复出。他们深知,只要东林党人复出,朝廷局面就会立即改观。因为东林党人吃魏忠贤的亏太大了,复出后肯定还要继续深究,而且肯定要牵连到与魏忠贤有瓜葛的朝中大臣。
那位首先跳出来弹劾崔呈秀的云南道御史杨维垣,此时就力主魏案到此结束,同时竭力阻止东林党人复出。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东林党人与魏忠贤、崔呈秀等人也差不多,都是“邪党”。不能因为魏忠贤主持局面、迫害过东林党人,就能证明东林党人不是奸党。东林党这个前朝钦定的案子不能翻!
对魏忠贤之流,此时大概已没人会笨到去帮他们讲话的地步。事情明摆着,谁讲谁沾腥,魏逆爪牙之类的帽子正愁没人去戴!但对东林党人,情形就不同了。被迫害致死的骨干分子前后也只有十几位,而大批被打击的东林党人虽都被削职,但人还在,心也未死。虽然此时他们还没有重大的发言权,但他们的许多同情者自然会为他们出头说话。
崇祯元年,终于有一位叫倪元璐的京官出头为东林党人说话了。
倪元璐,浙江上虞人,天启二年(1622)壬戌科进士,被授翰林院庶吉士。崇祯即位后,升为编修。这位倪编修看不惯杨维垣的这种做法,便给崇祯帝上了一疏,为东林党辩护。他说:
“今世界已清,而方隅未化;邪氛已息,而正气未伸。”
这两句话掷地有声,画龙点睛。然后笔锋一转,指出东林党人与魏忠贤、崔呈秀的本质区别:
现在攻击崔、魏者,都把他们与东林并称为邪党。如果称东林为邪党,那么魏、崔之流又算什么?魏、崔既是邪党,那么抗击魏、崔的东林岂能算作是邪党?东林是天下才薮,错在过于刻薄,但绝不是狂狷邪党。
倪元璐接下来的话,对有些人就不那么中听了。
他说,读书人处世立身,宁可矫激,也不能忘廉耻。如果以“假借”、“矫激”为大错,那么就会有人公然背叛名义,忘却廉耻,所以会有天启年间那种天下为魏、崔歌功颂德的场面。而大家还自我安慰,说什么“无可奈何,不得不然耳”。正是这种无可奈何、不得不然之心,造成了天启年间无所不为的局面。现在朝廷竟能原谅这些随波逐流之辈,却不肯替那些刚正不阿的东林党说句公道话!
最后,这位倪编修竟敢点出别人不敢说出的关键,把话说白了:
经过天启大狱,幸存下来的东林党人实在难得。皇帝多次说要酌情起用这批人,而“当事者”却不肯为东林党人翻案,不肯让他们复出。这种做法是怕东林党人复出后报复吗?!如果有这样的想法,则我认为是过虑了。那些借东林之案而媚崔、魏的人,近来已纷纷落败,难道还要等到东林党人复出后来报复!?那些原本不附崔、魏,并为击败崔、魏出过力的人,实在是难能可贵。对这些人,即使东林党想要报复,也报复不到!
倪元璐的胆子是够大的!他竟敢第一个跳出来,为东林党这样的钦定逆案公然翻案。让人听了心惊胆战。
崇祯帝当时看了他的奏疏后,就不太高兴。
此时的崇祯帝,正为自己一举粉碎崔、魏集团的英明果断而沾沾自喜,天下臣民也是赞颂不已,而这位倪编修竟说什么现在是“方隅未化”、“正气未伸”,大有藐视明主之意,这还了得。崇祯帝被泼了一头冷水,当然很不高兴。他给倪编修的奏疏下了一个结论,说是“持论未当”,并批评倪元璐说:
朕屡屡下旨,秉公斟酌,起用官员,有什么“方隅未化”、“正气未伸”?!
崇祯帝这样的态度,也自有他的道理。皇兄天启帝临终前谆谆叮嘱,要他重用魏忠贤之流。而自己却在皇兄尸骨未寒之际,把魏氏之流一网打尽。在他看来,已是不易,再搞下去,范围不仅越来越大,涉及的人也势必越来越多。更麻烦的是,魏忠贤所做的事,都是借天启帝的名义,现在用魏忠贤等人去充当替罪羊,还勉强过得去,但要再深究下去,天启帝大概也脱不了干系。别人就要说闲话了。况且,在崇祯帝眼里,东林党人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正因为如此,崇祯帝此时不太愿意再有大举措。对东林党人,他不愿予以彻底平反,仅是免去仍然欠着的“赃款”,释放被株连的家属。对那位很有可能是受东林余孽指使而出面攻击首辅黄立极的山阴籍监生胡焕猷,崇祯帝也下令把他除名,以示警戒。在崇祯元年(1628)正月,崇祯帝还下令册封天启帝的皇后为懿安皇后,也多少有点安抚未亡人的意思。
倪元璐的奏疏还令许多人不安。在当时朝廷之中,许多人都与魏忠贤集团多少有点瓜葛。“九千岁”,大家都跟着喊过,“生祠”,大家也都去拜过,不少人甚至还走过魏忠贤等人的路子,这叫做“无可奈何,不得不然”。现在事情过去了,一切往前看,不要再纠缠这些说起来令人难堪的往事了,大家相安无事算了。这是当时许多人的共同想法。而倪元璐竟又重提旧事,这不是挑起事端,破坏朝廷的安定团结、同舟共济吗?所以很多人开始感到不安。大学士施凤来给皇帝拟旨时,第一条就称倪元璐“持论未当”。杨维垣更是上疏指责倪元璐说:
“词臣(指倪氏)持论甚谬,生心害政可虞!”
这位杨维垣也是犟脾气,后人对他的评价不高,就是因为他在这方面的表现。魏忠贤时代,是他力主修《三朝要典》,把东林党人彻底打倒。崇祯上台后,他又首劾崔呈秀,高举倒魏旗帜。现在他又跳出来,要维持旧局。当时朝中,与魏忠贤有瓜葛的大有人在,而他却偏偏要跳出来出头,招来一身是非。他的所作所为,固然考虑到他自身的利益,但也与他的性格有关。大概正因为如此,当后来清军攻破南京时,这位当时已是被人不屑一顾的魏氏余孽,竟也自杀为朝廷尽忠!他的表现并不比那些正人君子差,甚至还比其中的一些好。你说他是忠臣还是奸臣?说不清!
偏偏倪元璐也是犟脾气。他不服!他竟再次上疏抗争。在他的第二疏中,倪元璐笔锋犀利,用词刻薄,把历史老账全给抖了出来,弄得许多人下不了台,真有点骂人揭短、打人上脸的味道。
倪元璐的第二疏内容过多,不能一一列出。这里只能择其要者,录出一二。
倪元璐很聪明,他首先声明上次的奏疏是针对杨维垣而发,言下之意就是说并不是针对皇帝的,他也不敢。然后他开始逐条反驳:
圣上说“分别门户,已非治征”、“化异为同”、“天下为公”。而第一个提出孙党、赵党、熊党、邹党之说的正是杨维垣。因此,“陛下于方隅无不化,而维垣实未化;陛下于正气无不伸,而维垣不肯伸。”
杨维垣指责我盛赞东林,理由是东林曾推选过李三才,也拥护过熊廷弼。殊不知东林中也有力击魏忠贤的杨涟、首劾崔呈秀的高攀龙之类的人物!魏氏穷凶极恶,杨维垣竞口口声声称“厂臣公”、“厂臣不爱钱”、“厂臣为国为民”,那么东林人推选李三才,则何罪之有?至于熊廷弼行贿之说,实是魏忠贤用来诬陷清流,迫害杨涟、左光斗的借口,天下无人不知,而杨维垣犹因循旧说!
第三章中兴之梦的破灭倪元璐出头(2)
杨维垣指责我盛赞文震孟。文震孟忤珰(指魏忠贤)削夺,“破帽策蹇,傲蟒玉驰驿”,确实令人敬佩。试观数年来,“破帽策蹇”的气节之士,与那些孜孜求利之徒,孰荣孰辱,不辩自明。正是那些不愿“破帽策蹇”之辈,竞相歌功颂德,倡建生祠;也正是那些希望“蟒玉驰驿”之徒,口呼“九千岁”而能恬不知耻。
杨维垣指责我盛称邹元标。如果说他在京城讲学之举有错则可,如果说他讲学是别有用心则不可。当时魏忠贤驱逐诸人,毁废书院,目的正是钳制学士、士大夫之口,恣行不义。正是从邹元标被以“伪学”之名驱赶出京以后,魏忠贤才以真儒自命。国子监内,魏忠贤俨然与孔子平起平坐。如果邹元标等人仍在,能如此吗?
杨维垣驳斥我“假借”、“矫激”。当初魏、崔得道时,个个任真率性,颂德建祠,如果有一人敢“假借”、“矫激”,而能不颂不建,局面或许会有所改观。
杨维垣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