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皇帝
又是一夜的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和衣而卧的溥仪迎来了他在“新京”做满洲国皇帝的最后一大,这也是山田给予的“宽限三大”的最后一日。这天清晨,人们首先注意到的就是,悬挂在关东军司令部门前的菊形纹章消失了,这便是历史性的大溃逃开始的标志。
时针还未指到七点,太阳才刚刚探出懒洋洋的身子,艰难地睁开惺松的睡眼,也要来瞧瞧人间这幕悲剧的收场。“勤民楼”前的空地上打破了往日的平静,早早地挤满了人群,他们议论纷纷,叽叽嚓嚓,有的人时而引颈张望,时而唉声叹气。
“听说要发遣散费了,是吗?”人群中的一个胖子问道。
“我也这么听说,不知是真是假?”一个老者应和道。
“确实有这么回事?”一个瘦者神秘兮兮地走进二人身边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确切?”二人同时发问道。
“是这样的,不瞒二位说,我和老爷子身边的一个人是老乡,我能够来到皇宫谋生活,还多亏那位老乡的介绍呢?”瘦者不无自豪地炫耀道。
“那你知道每人能发多少吗?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指望着这笔钱多少能帮点忙呢?”胖者说。
“可不是吗!我家可就我一个独子,我上有八十高龄的老母,下有四个张口贷,我才是真需要这钱呢!”老者的口气让人充满怜悯。
“发多少我可不知道。”瘦者看眼前的一胖一老把自己当成知己,且看成是“通天”人物而感到自豪,继续带着教诲的口吻说道:“不管发多少,这如今可是兵荒马乱的年月,说不定我们宫中要发钱的事早已传出来啦,不知外面该有多少散兵游勇、绿林好汉的眼睛盯着我们哪,大家的钱袋可要装稳当点!”
“可不是吗!上年我好不容易请了假回家去看望老母和孩子。”老者说起了自己的经历,还有点谈虎色变的感觉,“我把平时从牙缝子中抠出的点钱带回去,原本想孝敬一下老母,再给孩子添一件新衣服,不成想路上却遇到了‘绿毛子’,如果不是我把钱袋子扔得远,腿也跑得快,那老命可就没有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胖子带着讨好的口气问瘦者。
“这你可就没有经验啦!”瘦者不无卖弄他说,“要想得财,必要舍财,舍不得孩子打不得狼,遇事要先从坏处想起,要回去的话,就要首先想到路上你可能遇上土匪……”瘦者顿了顿,继续说道:“二位老兄,别说我说话不吉利。”
“哪里,哪里,忠言逆耳利于行。”二人起忙答道,唯恐说得慢一点,他不再传授经验了。
“你要先把钱分成几份。”瘦者压低了声音说道:“一部分放在明处、既为行路用着方便,也为万一遇到不测,那就舍小财、保大财,其余的吗!则尽可能地放在隐蔽处,比如鞋的尖层处,衣服的夹层处,再比如、再比如那裤裆里。”瘦者说着,那手还自鸣得意地给自己的裆内指了指。
二人看那瘦者的手所指之处,脸稍微红了红,随即双手抱拳道:“谢谢,谢谢,多谢仁兄的指教。”
“肃静!肃静!请大家安静点,现在开始发钱了!”皇宫内务府值日官的呼喊好似给沸油锅里泼了冷水。
“呕、呕”。众人的呼喊声震耳欲聋,人群不安地骚动起来。
“请大家安静,要守秩序,不要乱。”宫内府值日官对着骚动的人群声嘶力竭地喊道:“大家不光要想着急于领钱,还要想着皇帝的大恩大德。大家想一想,我们如今就要迁都了,国难当头,皇帝还想着我们大家,这样的恩德,大家当思结草衔环以报。”
“请皇上恩典,皇帝万岁、万万岁!”大家齐声高喊。
“张小三。”
“到。”
“王小五。”
“是。”
“李德纯。”
“有。”
喊到名字的人,满怀喜悦地走上前去,领回自己的那一份钱,还没被喊到名字的人焦急地期盼着,生怕漏掉了自己的名字。
“我不活了!”一声男子汉的干嚎,打断了比较有秩序的遣散费的发放。
“怎么回事?”
暂时没领到钱的人把目光集中到那哭喊的人身上,领到钱的人也顾不得捂着自己的钱袋子,不明就里地看着那个干嚎的人,但大家都有点茫然,不知咋回事。
“发这么少的钱,我可怎么活呀,我还指望这钱养家糊口呢?这么点钱,我连家也不能到呀,我怎么回家呀!”那人边哭边唠叨。
听他这么一说,那些领到钱的人不约而同地看看自己的钱包,脸上顿时呈现着不同的表情,有的同情、有的悲愤,有的呈现出无可奈何的神色,也有极个别的脸上呈现出些微的笑意。
被打断了工作的内务府值日官非常恼怒,他可是想早早地结束这差事,赶快回家收拾收拾,带着老婆、孩子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混帐东西!不识好歹,你整天吃皇帝的,喝皇帝的,皇帝有难了,皇帝还想着你,你倒好,又是多,又是少,不给你一个也应该,拖出去打四十大板,真他妈的不识好歹的混帐东西。”
值日官这边厢气得骂骂咧咧,那边厢上来几个彪形大汉,挟小鸡似地把那个人拉了出去,很快就传来了痛苦的求饶声。
遣散费的发放,当然有厚有薄,有的为遣散费不能够到家的路费而哭闹的,像这些人之所以能够挺到这一天,也无非是等这几个钱到手,否则早已就各奔东西了,谁愿意和那自身不保的皇帝绑在一起。而像李国雄这样的近侍们是不会为遣散费的多少发愁的,他们也都对溥仪表现了无限的忠诚,谁也没有离开。溥仪对他们也确实不薄,溥仪给近侍们发放了每人四万元的“安慰费”,而李国雄还破例得了五万元。当然还有一些伪大臣们糊里糊涂地就收到了一大笔钱,着实发了一笔“国难”财,就说我们前面已提到过的那个尚书府大臣吉兴吧。
那是八月十一日上午约十点钟,伪国务院的一个差役来到尚书府大臣吉兴的府上。
“吉大人在吗?”来人问道。
“在,正忙着呢!大人有令,不见客,”门房没好气地问答。
“请您老转告一下,我有要事相告。”来人央求道。
“不行,有事我代为转达,说吧,什么事?”门房严厉他说。
“不行,我必须亲自面见吉大人!耽误了我的事,你能负起责吗?”来人不再央求,而是态度强硬他说道。
那真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门房见来人态度生硬,不再坚持。
“进吧!”
“吉大人好,请点收。”来人进门向吉兴打躬道。
吉兴望着来人递上来的信封,似乎有点迷惑不解。
“这是什么?”
“这是三万元钱!”
“这钱是干什么用的。”
“不知道!反正每个大臣都有一份。”来人说道。
“好吧,我就笑纳了。”
伪国务院的来人刚走没多大一会儿,伪军事部又派人送来2000元钱,还有一张十万元的支票。尽管银行已不再支付现款,支票形同废纸。不管怎样,吉兴毕竟获得三万二千元的“意外”之财,不仅是伪满的大臣发了“国难财”,低一级的官员们也都有一份,连汪伪攻府的驻满使馆人员也全部有份。
一边是有人“糊里糊涂”地大发“国难财”,一边还有人为不能跟着溥仪“蒙尘”(指皇帝逃出京城)而磕肿了头的呢!
那是十一日晚上八、九点钟,离最后逃离也只有两、三个钟头了,大家都在为出逃而作最后的准备,一个个忙得焦头烂额,忽然,庄王溥绍之子毓恩来找溥仪,大家都知道溥仪平时就不喜欢这伙以“死扣子”闻名的族侄,其他“毓”字辈的人都被溥仪收为“内廷学生,”重点培养,倚为股肱,唯独毓恩例外、他这时来找溥仪干什么呢?
就在大家迷惑不解的时候,见到溥仪的毓恩磕头便拜,嚎陶大哭。见到毓恩这个样子,心情正烦的溥仪大发“龙”威。
“嚎什么丧!还嫌乱子不够吗?赶快给我滚起来。”
“皇上,您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起来。”说着,毓恩又“嘭、嘭”地磕了几个响头。
“答应你什么说,快点说,”溥仪十分不耐烦他说。
“我只要和皇上在一起,活也要和皇上活在一起,死也要和皇上死在一起,我决不和皇上有片刻的分离。”毓恩痛哭流涕地说。
“放肆!什么活不活、死不死的,谁要你在这个时候说这丧气话。还不赶快滚!”溥仪恼怒不已。
“不,我就不滚,皇帝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毓恩又“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这时头上已流出了鲜血,但这仍然没能感动溥仪。
“来人,把这不懂事的东西抬出去,越远越好。”溥仪下了命令。
“不,我就不走,皇上,你就可怜可怜我的一片忠心吧!不,我要和皇上在一起。”
不容分说,这边几个身强力壮的随待连拖带拉把毓恩抬了出去,直到很远,还听到毓恩声嘶力竭地高喊。
“皇上,皇上,我要和你在一起,您不能丢下我呀。皇上,我要和你在一起。”
溥仪对于如此一个忠心耿耿的族侄,最终虽然还是没留在身边,但这也足以让他聊以自慰。他不禁想起了明朝末代君主崇祯皇帝即将成为景山“树挂”时的情景。那时候,李自成领导的农民军大军压境,兵临城下,关外的清军叩关之声一阵紧似一阵,官中的后、妃纷纷自杀,侍者、下人逃的逃,走的走,降的降,还有那些不忠不义的竟然开门揖盗,最后只剩下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太监王承恩寸步不离地跟随他的“圣上”来到景山的半坡上演了那幕历史的悲剧。而今天,溥仪面临的形势还没有达到兵临城下的地步,只是不断地受到空袭而已,在溥仪的身边,不仅有忠心耿耿的随侍李国雄,还有两个内廷的“学生”。一个是他的族弟溥俭,另一个即是他的族侄毓嶦。看来,同样是末代皇帝,溥仪真还要比崇祯强不少可呢!
夜愈来愈深,时针渐渐地走向十二点,整个皇宫呈现出劫难前的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人们都在默默地等候着那最后时刻的到来。天空中也不时地有几堆不厚不薄的云朵在翻滚着,也有几颗耐不住寂寞的星星不时从云层的夹缝中露出脸来,似乎要窥探一下满洲国历史的最后一页是如何翻过去的。
“噹!噹!”时钟敲了十二下,正在这时,在近侍处担任处长的溥仪的族侄毓崇急匆匆地走进缉熙楼。
“老爷子,该起驾了。”毓崇深知溥仪此时心情的烦燥,稍有不慎,就会引起溥仪的恼怒,不得不小心翼翼他说:
“准备好了吗?”溥仪慢慢睁开眼问道。
“是的,老爷子,准备好了,汽车已经准备好了,就停在楼门口。”说着,毓崇走向御庭,搀扶皇帝。
果然,外面停放着四辆汽车,在第一辆车里已坐着两个人,正襟危坐在前排正中的就是伪祭祀府总裁桥本虎之助,此人的地位一向很高,曾任日本关东军参谋长、日本宪兵司令官、日本近已师团长和陆军部次官等职务,自从一九四○年,溥仪奉命第二次访问日本,请回日本的象征天照大神的三件神器——一把军刀,一面镜子、一块玉,桥本虎之助担任祭祀府总裁,作为日本对满洲国实行精神统治的代表。坐在桥本身边的还有一个日本人是宪兵曹长浪花,他显然是负保护之责,自然也会坐在第一辆汽车里,而此时此刻却站在第一辆汽车旁的则是“帝室御用挂”——吉冈安直,此人平时片刻不离地跟随溥仪左右,但这次出现在这里,离上次和关东军司令官山田乙三一起通知溥仪迁都,已经两天的时间了,这两天的时间,他是在幕后操纵指挥着溥仪及其家族的大搬家事宜。
一群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人群从皇宫鱼贯而出,吉冈露出了让人难以觉察的笑意,他又寻找到了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感觉。众人看着站在汽车旁边的吉冈,也都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吉冈习惯性地以“嗯”字开头,清了清嗓子。
“大家请注意,我现在宣布几条纪律,请大家在途中务必遵守:
第一,大家要保持镇定,不得大声喧哗,更不得哭哭啼啼;
第二,大家要守秩序,按照规定,该坐哪辆车坐哪辆车;
第三,遇事要请示、报告,给批准后方可行动,不得自由散漫;
第四,凡遇到广播等播报与天皇有关的事情时,大家应主动跪呼‘万岁’;
第五,凡经过天照大神象征的‘神器’面前,大家必须行九十度鞠躬札,否则以‘大不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