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皇帝
小德张连忙走上前,揉着慈禧的胸脯。一会儿,慈禧道:“我的头也昏胀得厉害。”
御医马上被叫来,医生观闻问切之后,说道:“老佛爷的脉已极弱,熬长寿汤吧。”
人们都愣住了,喝长寿汤,就是到了要驾崩的时候了,御前太监忙把这消息告诉御前大臣,御前大臣飞报王公亲贵和军机大臣。
太后的床就在仪鸾殿的宝座上。慈禧已经穿起了长寿衣,她真是心有不甘。她真想废了那个看见她就哭的小孩,是这个小孩要了她的命,她认为,她的病体已经康复,她应该坐在宝座上而不是病床上;她还应该再统治这个国家十几年,一切都安排好了,没有谁能危及、哪怕是丝毫动摇她的统治。可是这个小孩,这个苦心积虑被她立为皇嗣的小孩,却用他那尖厉怪异的哭声把她的灵魂气魄赶出了躯壳。也许是载湉的阴魂在作怪。这样想着老太后的眼前出现了光绪帝怨愤的绿惨惨的面容;随即,珍妃那被泡大了的肿胀的白灿灿的脸也向她压来,两个面孔交替出现,不断地变大、变大,不断地慢慢地向她靠近,压向她、压向她。慈禧太后拼着全身的力气,双手一挥,“啊——”一声长叫,旁边的太监们忙捶打着她,拍打着她的胸脯。太后只有出气似乎已没有了进气。
“莲英呢?莲英……”
小德张道:“老佛爷,奴才们也找了他好长时间,不知道他在哪儿。”
老佛爷想告诉李莲英,要警告他,她要死了,叫他留心仇敌。
其实,小德张在说假话,他已找到了李莲英,可是李莲英觉得太后此时已无权柄,竟拒绝到太后的跟前;特别是他认为他没能做万岁爷,全是老佛爷绝情。李莲英在朝中一辈子,除了赢得太后的信任外,简直没有一个靠得住的朋友,他明白四格格那些人供他金钱是想利用他。他惟一的希望是太后让他做老公,使他能荣登皇帝的宝座,继续在这世上作威作福,可是老佛爷她……李莲英伤心到了极点,转而痛恨慈禧到了极点。太后病重时,小德张找到他,他对小德张道:
“老佛爷在生的时候我万分崇拜她,我愿意永远记住她生时的音容,我决不忍心看她最后受苦的神情,我不能去。”
老佛爷听小德张说没找到李莲英,眉头皱了皱,仅剩的三分魂魄又荡去了一分。不过到死她的脑子,她的思路都是清晰的。
“都来了吗?”
小德张道:“都来了。”
“传旨。”
隆裕皇后,载沣和几个军机大臣忙到床前,一会儿,军机降旨曰:
“奉太皇太后懿旨。昨已降谕,以醇亲王为监国摄政王,禀承予之训示,处理国事。现予病势危急,自知不起,此后国事,即完全交付监国摄政王,若有重要之事,必须禀询皇太后者,即由监国摄政王禀询裁夺。”
这末尾的几句话是想给新太后及叶赫那拉族以机会,在有重大要事的时候,能够参与。这样,就可维持叶赫族永久的权势,而巩固她所占的地位。如果监国摄政王及其他人有仇视慈禧太后的举动,做他们在她生时不敢做而死后敢做的事,则新太后就可以按照这个诏谕干预政事。
军机大臣和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们跪了一殿。殿外,几百名喇嘛在那里念着经,呜呜的大铜号声和北风阴惨的号叫混杂在一起。
“别来,别来……”慈禧看见光绪帝和珍妃绿莹莹白惨惨的脸又向她压来、压来……
“别来——”她惊恐地叫着,恐怖地瞪着双眼。最后的一声喊叫,使得她永远也不能发出声音了,只是双目突出得更厉害,嘴巴张得一生也没有这么大过。
医生把了把她的脉,宣告了老太后生命的终结。小德张撬开老太后的牙,把一个大珠放进她的嘴里。
“哐、哐、哐……”喇嘛们敲着钹进来,围着太后舞蹈着。
同时,颁布了太后的遗诏:
“予以薄德,只承文宗显皇帝册命,备位宫闱,迨穆宗皇帝冲年嗣统,适当寇礼未平,讨伐方殷之际,时则发捻交讧,回苗俶犹,海疆多故,民生凋蔽,满目疮痍。予与孝贞显皇后同心抚视,夙夜忧劳,秉承文宗显皇帝遗诏,策励内外臣工,暨各路统兵大臣,指授机宜,勤求治理,任贤纳谏,救实恤民,遂得仰承天床,削平大难,转危为安。及穆宗毅皇帝即世,今大行皇帝入嗣大统,时事愈艰,民生愈固,内忧外患,纷至沓来,不得不再行训政。前年宣布预备立宪诏书,本年预示预备立宪年限,万几待理,心力俱殚,幸予气体素强,尚可支持。不期本年夏秋以来,时有不适,政务殷繁,无从静摄,眠食失宜,迁延日久,精力渐惫,犹未敢一日暇逸。本月二十一日,复遭大行皇帝之丧,悲从中来,不能自克,以致病势增剧,遂致弥留。回念五十年来,忧患迭径,兢业之心,无时或释。今举行新政,渐有端倪,嗣皇帝年方冲龄,正资启迪,摄政王及内外诸臣,尚其协心翊赞,固我邦基。嗣皇帝以国事为重,尤宜勉节哀思,孜孜典学,他日光大前诏,有厚望焉。丧服二十七日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1
两岁半的小皇帝,被雷鸣一般的朝拜声吓住了,他在龙椅上一个劲儿地打着挺,趵着蹦儿哭喊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摄政王载沣跪在面前,结结巴巴哄着宣统:“就完了,就完了……”好端端一个新皇登基的大典,竟被弄得这样乌烟瘴气……
摄政王等一班大臣正在宫中密议,对如何处置羽翼丰满、野心渐露的袁世凯,各持一词,难下决断。八旗健儿当年叱咤风云、果敢决断的气魄,如今已是很难再现倪端了。这时,宣统皇帝猛然尖叫一声,大臣们纷纷跪倒接旨,不料那小皇上说的却是:“我要小解!”……
1908年12月2日。旧历11月初9日。
一连许多天的大风刮过后,是扯天扯地的大雪在狂舞漫飘。
雪停了,但是北国的天气却更加奇冷。北京的街头巷尾倒卧着许多尸殍,士兵们、巡警们把怎么也清理不完的尸体扔进车里。街上没有行人,天空没有鸟雀。偶尔有只瘦骨嶙峋的野狗晃动着身子,这里嗅嗅,那儿闻闻,或者是在厚厚的积雪中扒着什么。
太和殿的内外,早早地聚满了人,黑压压的,有如糖盘子上滚满了一层蚂蚁。人们在寒风中哆嗦着,头缩进领口里,手抄在袖笼里。每个人都很想跺几下脚暖和暖和,可是没有哪一个人敢这样做。
中和殿里,一群王公大臣及太监宫女们正在忙活着。载沣和嬷嬷王焦氏正在给小溥仪穿龙袍。小溥仪刚离开王府半个月,似乎有点习惯了人们的摆弄,任由人们把他举起又放下,推来搡去。大大的脑门高高地突起,圆圆地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人。可是一会儿他就不耐烦了。人们往他的身上一件一件地加着服饰。首先是朝服,朝服上用金丝绣成二十六条金龙外加日月星辰、黼黼藻火、五色云头、八宝立水。溥仪被裹在里面动弹不得,手脚觉得特别地难受便不住地舞弄着。
“嬷嬷,我不穿,我不穿。”溥仪叫道。
可是人们并不听他的,又在他头上戴着帽子。这顶朝冠的顶戴有三层,每层一座金龙托子,上承一粒东珠。这下小溥仪更受不了了。
“我不戴,我不戴。”
小溥仪一低头,帽子掉下来,太监连忙接着。
载沣道:“到太和殿再戴上吧。”
载沣抱着溥仪来到太和殿,把他放在高大的宝座上。溥仪坐不住,载沣单膝侧身跪在宝座下双手扶着小皇上。而在此时,“万岁、万岁、万岁”的呼喊声齐声响起,震得大殿嗡嗡直响。
溥仪早已冻得手脚发麻,听到这山崩地裂的呼叫吓得哇哇大哭。
“阿玛,阿玛,我不要在这儿,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载沣双手紧紧地抱着溥仪,小溥仪一动也不能动,哭得更厉害了。
“跪——”随着一声喊,太和殿内外的文武百官黑压压地齐齐跪下。
“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文武百官们的手双扶着冰冷的石块,头不断地磕着地面。
“伊立——”
“刷——”响起衣袂的磨擦声,这衣袂的声音犹如阵风掠过山谷。
“跪——,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伊立——”
随着黑压压人群的起伏,溥仪哭闹得更厉害了,手脚不断地踢打着。
“哇……哇……,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溥仪的声音越来越响,他的脚踢在了载沣的脸上。载沣急得满头大汗,忙哄着小皇上道:
“别哭,别……别哭,一会就……就完了。快完了,快……快完了……”
“不能这么说,摄政王。”内务府总管低低的叫着。
典礼终于结束了,人们渐渐退出宫去。大家都低声地议论着:
“怎么说‘快完了’呢?”
“‘回家’,这是什么意思?”
“‘完了’,‘完了’,咦——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宣统帝的登基大典真是旷古未有。
“面茶张”的面茶铺前,停着几辆人力车,车夫瑟缩着身子坐在墙根旁,墙根旁的积雪早已扫得一干二净。他们不远处,几个小孩正在跳绳,破烂不堪的衣裳丝毫不减他们的兴致,童稚的声音随着绳圈起落:
“不用掐,不用算,宣统不过二年半。”
喝面茶的人转头看了看,重又吸溜起他的面茶,车夫用绽出棉花的袖子擦着鼻涕,似乎什么也没听见,就是几只麻雀也无动于衷,转动着眼睛,在人们面前啄着什么,一直蹦到小孩子飞动的绳前,才扑楞楞飞起,打着个旋,重又飞回到墙根这片空地上。
什刹海后海北岸,醇王府的大门比以前热闹多了。轿子在这里进进出出,一天到晚没有停的时候。
肃亲王善耆坐着轿子,到了阿斯门内,又到了大殿,见大殿的楹柱上写着一副对联:
福禄重重增福禄 恩光辈辈受恩光。“一点不假。”善耆心道。他又环视大殿内的摆设,见西边的屏风上写着第一代醇亲王奕譞的治家格言。右边写道:
“财也大,产也大,后来儿孙祸也大。借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多胆也大,天样大事都不怕,不丧身家不肯罢。”
左边写道:
“财也少,产也少,后来子孙祸也少。若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少胆也小,些微产业自知保,俭使俭用也过了。”
肃亲王正在品味,奏事处的官员来到肃亲王面前道:“请亲王随奴才来。”
善耆随奏事官来到醇王府的大书房,书房上写着“宝翰堂”的扁额。此处奏事处的官员退去道:“摄政王在鉴意轩中。”
善耆进人书房,见书房的条案上放着一个周代的欹器,善耆不由走了过去。他知道这种器皿在放水时只能放进一半,如果水放满了,他就会倾倒,水就会全部流掉。善耆见这器皿上还铭了几行字。一面刻着:“月盈则昃。”另一面的铭文是:“满招损,谦受益。”
善耆看了这些,不由得心事重重,转身走向旁边的侧室“鉴意轩”。
载沣已出来迎接,拜礼客套后,普耆谢坐,见书桌上贴着一幅对联:
有书大富贵,无事小神仙。
善耆笑道:“摄政倒有汉初唐始的黄老思想。”
“褒奖过……过甚。我怎能与初汉初唐相比。”
善耆又见对联中挂着一把团扇,扇面上写着白乐天的七言绝句:
蜗牛角上争何事?石光火中寄此身。
随富随贫且随喜,不开口笑是痴人。
善耆又环视四周。满屋子摆放的,就只是书了。
“摄政王的藏书果然丰富,看样子是无人能比的。”
“我与父王同好,只喜书中字句,诗里情怀。”不谈政事,载沣也不结巴了。
善耆意味深长地道:“摄政王的雅情高怀确实让人钦佩。但目前皇上冲龄,国家多难,身为摄政王,肩负大清的国运,我以为,摄政王可不能太过逍遥啊。”
“唉——;我本无心政……政事,也无能于国……国政,太后突然委国于我,又突然崩逝而去,我真有点泰山压肩,喘……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我……我现在的确感到已无退……路,只能苦撑局面。千头万……万绪,不知从何做起,危机四伏,不知怎……怎样才能消除。”
“摄政王,太皇太后既然能委你以重任,你就应该有能力承担此大任。想当年你出使德国不辱国体,举国称赞,谁不钦服?如今摄政王肯定能使我大清傲立于世界各邦,说什么无心无能的话来。”
载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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