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皇帝
隆裕头如炸了似的,眼前一黑一头栽下,小德张连忙扶住,掐了太后人中,揉了太后胸脯,太后醒了过来。觉得自己失态,看那赵秉钧时,只五体投地,伏在地上,并没抬头。太后又定了定神,让御前太监捧来茶水,啜了几口,方才又看那密奏,不看便罢,看后更是如五雷轰顶:
“……东西友邦,有从事调停者,以我只政治改革而已,若等久事争持,则难免干涉。而民军亦必因此对于朝廷,感情益恶。读法兰西革命之史,如能早顺舆情,何至路易之孙,靡有孑遗也……”
太后又是眼前一黑,一头栽下。
赵秉钧再不好装下去,便起身与小德张一起扶住太后,小德张又是一番舞弄,太后醒来,不一会儿御医也赶到,太后摇了摇手,示意御医出去,御医看了看小德张。
小德张道:“主子还是看看吧。”
隆裕又摇了摇头。
4
赵秉钧道:“太后还是让医生看看吧,太后别有什么不适。”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太后道。
赵秉钧道:“既然没有什么,那臣就告退了。”
说罢,赵秉钧退了出去。
过了好久,隆裕太后似乎才有了说话的气力,道:“叫皇帝来。”
一会儿,宣统帝来到,由于走得太急,小脸红扑扑的。看到皇帝,隆裕太后又是一阵心酸,眼泪又如泉水般涌出。
宣统帝急忙跪下,道:“皇额娘怎么啦?是儿臣不好吗?”
太后擦去眼泪,道:“不是,你起来,咱们娘儿俩说一会儿话。”
小皇帝起来,侍立在太后身旁。隆裕太后道:“坐下吧,坐在这儿。”
小皇帝也坐在炕沿上。
隆格太后问:“皇帝,你知道我们现在的这个殿叫什么殿吗?”
小皇帝心内疑惑,这个谁不知道?于是应答:“回皇额娘,这不就是养心殿吗?”
“是啊,从雍正皇帝到现在,许多代皇帝就住在这儿。不久,你也要住在这儿,你觉得这儿有什么不同吗?”
“回皇额娘,我是皇帝,只有我才能住在这儿。”
“如果有人不让你住在这儿呢?”
“什么?——皇额娘要住在这儿吗?”
“不,这是皇帝的。”
“那谁敢不让我住在这儿?我是皇上。”
“有一批乱臣贼子,革匪,他们想把你从这里赶出去。”
“皇额娘说的就是那个大魔头孙文和妖怪黎元洪吗?”
“是的,他们手下有许多坏人。”
“不是派天兵天将去镇压他们了吗?”
“革匪太厉害,没有镇压住。”
“皇额娘别怕,许多人说了,所有的妖怪魔头都是怕我的,我一定会扫灭乱贼子,会扫灭那些革匪。”
隆裕心理欣慰了许多,道:“皇帝,你就要有这个志向,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祖宗留下的东西,你要保住。”
“儿臣记住了。”
“我们坐的这个炕叫‘明窗宝座’,你看,”隆裕太后指着对面道,“那个你平时会见王公大臣的座位叫宝座。”
隆裕站起身来,溥仪也随之站起。隆裕牵着皇上的手,来到西暖阁,这里有许多套间,隆裕太后一一地介绍着,说“这是康熙圣祖帝批阅奏折的地方”,“那是世宗雍正皇帝处理国家大事的地方”,“那间是乾隆帝……”。最后,他带溥仪来到一幅画前,揭画,露出一道暗门,溥仪吃了一惊,隆裕道:“若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可以从这里逃走。”
小皇上不解地问:“皇额娘,我们逃走干什么?”
隆裕太后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再也不说一句话。
下午,太后并没有叫溥仪到毓庆宫去上学,而是让他接见大臣,这是他最不情愿的,他也最不喜欢和隆裕太后一起接见大臣,他惧怕她,不敢说“内紧”,不敢随意地乱动。但是既然隆裕太后命令了,那是不可更改的,也只有和她一起到东暖阔了。
溥仪觉得很奇怪,往常接见王公大臣,总有很多人,你争我吵,有时很有趣,很热闹。可是今天,殿里就三个人:太后坐在炕沿上,溥仪坐在太后的身后。炕前的红毡子垫上,则跪着一个粗胖的老头子。老头子满脸泪痕,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溥仪定睛看他,是认得的。这个人是总理大臣。溥仪很纳闷,好长时间,太后和那老头也不说一句话,见太后不住的擦眼泪,那粗胖老头则不住地拧鼻涕,有时那胖老头子就呜呜地哭出声来。
那胖老头子终于说话了,说了一些什么“共和”、“退位”。“条件”,溥仪全然不懂,只是太后所说的“孤儿寡母”,溥仪觉得就是说太后和他自己。有句话,溥仪似乎更明白一点,那胖老头子说:“我已经六十岁了,满身是病,但是为了太后和皇上,我哪能顾得自己?月余以来,操劳国事,病体更不行了。可是生怕有什么太乱,所以拼死命效犬马之劳,报大清对我的恩德,可是……可是……臣无能啊……无脸见太后和圣上,……呜……呜
溥仪从来也没见人哭得这样伤心,也被煽情得掉下泪来。溥仪的心灵深处隐隐地升起一股阴云,冒起一股凉意,他意识到,那孙文和黎元洪肯定厉害无比,将要对他皇上不利,他自己已经处在十分危险的境界之中了。魔头张开了血盆大口,妖怪伸出了二尺长的舌头,露出血灿灿的獠牙……
“唉……唉……”溥仪号啕大哭起来。
袁世凯从宫中出来,非常得意,想:我让梁士诏在幕后策动各驻外使节联名致电清清帝退位,这一招果然很灵;赵秉钧的戏看样子演得也不错。袁世凯决定再到外务部新衙门去一趟,让胡惟德再和各国联络一下,对隆裕太后施加压力。
马车出了东华门,刚走过丁字街三义菜馆门口,突然,一颗炸弹从酒店里扔出来,袁世凯的马车驰得飞快,炸弹没有打中。马车已经走到祥宜坊酒店门口了,袁世凯被刚才的炸弹吓得惊魂未定,忽然又听得轰隆一声,又是一颗炸弹飞来,但却又没有打中马车,只炸死了袁世凯的卫队管带袁金标以及排长一人,亲兵二人。袁世凯的马车被震翻在地,袁世凯从覆车中爬出来,臃肿的身体此时竟匪夷所思地灵巧,他急忙跃上一匹马,加鞭急驰而去。
袁世凯拣了一条老命。
当晚,捕得杨禹昌、张培、黄之萌等,三人供认是北方革命党“共和会”会员。
自此,袁世凯再不上朝,把这件坏事变成了对他有利的好事——他找到了不上朝的绝好的托辞。
载沣的王府里聚满了皇族满人大臣。恭亲王溥伟、肃亲王善耆、镇国公载泽、原民政大臣桂春、原陆军大臣铁良、原禁卫军统领良弼以及贝勒载涛和载洵,不约而同地来到载沣这里。
桂春道:“我已经把我们满人的警察集中了起来,贵胄学堂的学生也都义愤填膺,汉人和我们满人过不去,我们满人也要报仇雪恨。”
良弼道:“我们已组织了宗社党,又成立了敢死队、暗杀队,革匪会暗杀,我们难道就不会?我们的拼劲哪里去了?”
前些天、良弼、铁良、博伟、善耆等人成立宗社党,他们宣布绝不和革匪妥协,绝不和袁世凯一气。
载泽道:“现在不是讲暗杀的时候,如今袁世凯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他已经动手了,想让皇上退位,我们怎么办?”
“绝不能答应!”良弼道。
世续说道:“前天,我见到袁世凯,我指着头上的辫子问他:‘你对这个打算怎么办?’他还回答:‘大哥你放心,我还很爱惜它,总要设法保全他。’没想到他今天,就当起曹操了。”
“我早就说过,袁世凯是绝对不能相信的,奕劻那时不能做总理大臣,可是如今……”善耆这是在埋怨载沣,立刻,他又老羞成怒地说:“我们瞅机会把袁世凯干掉!”
良弼道:“袁世凯虽然派了冯国璋到禁卫军,但禁卫军仍在我的手里——牢牢地在我的手里控制着。我们不如就在北京和袁世凯拼了!”
载沣道:“可……可是拼掉了袁世凯,革命党……怎么办?”
“我看冯国璋和袁世凯不同,他对大清还是满忠诚的。”良弼道。
‘算了吧,”溥伟道,“他和袁世凯一个样,最后哄骗,明里一把火,暗里一把刀,明里对你笑,脚底下却使绊子,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相信。”
善耆道:“不如让外国人帮我们。”
“谁肯帮……我们?”载沣问。
“日本国。”善耆道。
“外国人的话,是绝不能信的,他们总是拿中国人当工具使。”载涛道。
善耆不以为然地道:“若日本人真的愿意出兵呢?”
桂春道:“若真的愿意出兵,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你的管家川岛速浪不是和日本军部有联系吗?不妨试试看。”
大家乱糟糟的你一言我一语,最后还算是形成了比较一致的意见:让善耆和川岛浪速商量一下,看看日本人的态度如何。
善耆回到肃亲王府,把王公们的话说与川岛速浪。川岛速浪当即把袁世凯策划提出的清帝退位的情况报告了日本政府,恳请日本政府干预中国事务。
次日黎明,川岛浪速接到日本驻华公使转来的日本政府的意见:若清政府愿意割让满蒙,日本就即刻出兵。
日本本来以为革命党要夺取政权,却眼睁睁地看到受英国扶植的袁世凯要窃取天下,日本被挤出了这场斗争之外,绝不甘心。于是,日本想以保护侨民为由出兵北京,可是遭到美国的强烈反对。日本与英国是盟国,正在对德作战,不敢一意孤行,所以出兵之事,只好作罢。但是,日本要向中国表明,他不能被排除在解决中国的事情之外。
日本政府发表声明:日本决不承认中国改建的共和国。
也就在这一天,隆格太后下旨召开御前会议,宗室亲贵,满蒙王公都参加了。隆裕太后给大家看了国务员的密奏,各驻外使节的电文,又把袁世凯不能左右形势的危言给大家说了。
铁良道:“无论如何,我们也没有投降革匪的道理。”
和昨日在摄政王府的情况一样,良弼、桂春等都摆出了拼命的架势。
奕劻道:“太后,我以为袁世凯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革匪猖狂,连袁世凯也差点被炸死,北京城内到处都是乱党,就如一个火药桶,有一点火星就会爆炸,若不实行共和,恐怕会有李自成进北京之祸。”
“放屁!”良弼道,“大清的天下都是你败坏的,你贪默不算,这些年一心护着袁世凯,到现在还替袁世凯摇旗呐喊。好!看看你的袁世凯,他在干着什么,他的军队在前方和共和军假打,却假惺惺地说打不过人家,他是想要大清的天下。他经营了这么多年,一步一步地实现了,这都是你——”良弼说着往奕劻身前凑过去,旁边的人连忙把他拉住。
奕劻辩解道:“不管怎么说,袁世凯也没有通匪,昨天被革命党炸了就是明证。他先哄一哄革命党,在皇上退位后,再恢复大清,这种图谋也是可能的——以退为进嘛。”
溥伦道:“袁宫保可能就是这种打算。”
载泽愤怒地道:“你们到现在还护着袁世凯,是何居心?袁世凯又给了你们多少钱?又许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袁奸虽然被炸,但他和革命党讨价还价是事实,他要挟大清是事实。”
肃亲王善耆道:“滚吧,你们现在就到袁世凯那里去。”
“滚!”良弼也怒斥道。
铁良等一肚子怒气正无从发泄,这时犹如找到了出气筒,齐声骂起奕劻来。奕劻的老脸拉得更长了,两只羊眼闭起来,任由人骂,一声也不吭。
溥伦也低着头,冷汗直流,生怕愤怒的拳头砸在自己身上。
“皇上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除隆裕太后外,屋里的人齐刷刷跪下来,不敢抬头。
“你们不要吵了,你们有哪一次不吵?你们不去捉拿魔头妖怪,在这吵什么?”溥仪走到隆裕太后前,给太后请了安。
人们听到皇上的话,那像是六岁小孩子说的,心里有愧,更不敢抬头了。
载沣见皇帝来了,心如刀割,自己的儿子做了皇上,可看样子退位是难免的了,大清的天下就要在他这一代结束,不由悲从中来,失声哭出声来。听了载沣的哭声,大家不由想到大清就要灭亡,想到自己以后不知是什么结果,内心的悲哀再也抑制不住,也都不禁失声痛哭。顿时,养心殿就像停棺举丧一样。
良弼道:“这是干什么,当着皇上的面。我们满蒙的后人就这样无能吗?”
溥伟道:“大不了拼却一死,大家怎么这样气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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