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皇帝
一套转呈袁世凯。袁世凯见上面写道:“项城之心实未尝忘大清”,“实有不可告人之苦心也”。又写道:“转圆之法,唯有还政于清室,定国名为‘中华国’,以‘共和’纪年,大清皇帝封项城为王爵,世袭罔替,所以报项城之勋劳,亦以保项城之身家也。”
袁世凯测览了一下小册子,摇头大笑:“唉呀,真有这样的读书人,可爱,可爱!”
王公旧成可是笑逐颜开,情不自禁。皇宫里,人人欢喜,都以为皇上很快就会复辟,很快就会日月重光。王爷载沣、皇叔载涛等往养心殿来的次数越来越多,王公们到养心殿觐见皇上和太妃的人也越来越多。就连太监宫女们也是个个喜上眉梢。
宫中最高兴的人是张谦和,隆裕大后殡天后,张兰德便携亿万家财到天津租界去过逍遥日子去了,这宫中的权威,也就数张谦和最高,若皇帝复辟,身为万岁爷宫中的总管、万岁爷的启蒙罕达,其地位之尊崇是可想而知的。所以张谦和的脸上总是挂着笑,有时在睡梦中,还能把自己笑醒。他瞅皇上的时候,能盯着看一个时辰都不眨眼,目光中溢满了快意。
博仪当然也万分高兴,自从人宫,他从没有见宫里人这样快乐过——从没有见宫里人因自己、因他皇上受到大总统的尊宠而这样快乐过。
陈宝琛依旧是笑眯眯的,仍然是那句说了无数遍的话:
“优待条件载在盟约,为各国所公认,连他总统也不能等闲视之。”
待袁世凯向博仪写了报告,陈师傅本该更是满心欢喜,可是脸上却显出凝重的神色。溥仪在毓庆宫见师傅这样,问道:
“陈师傅,这两天王爷和世续为什么这样高兴?”
陈宝琛道:“就老臣所知,世续去问了袁世凯,问了他恢复旧业的事,袁世凯说:‘大哥你还不明白,那些条件不是应付南边的吗?太庙在城里,皇上在紫禁城怎好搬进颐和园?再说皇宫除了皇上,还能叫谁住?’世续把袁世凯的这些话和王爷说了,所以王爷这些天也非常高兴,督促皇上的学业更紧了。”
是的,载沣这些天对儿子的复辟虽有怀疑,并不像其他人那样高兴的昏了头,但是他对袁世凯也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幻想。
溥仪却很郑重地问道:“怎么我见师傅的脸色却凝重起来?”
“这个……”
“师傅还是觉得我年纪小,不该和我讲政务吗?”
“皇上虽年在幼冲,但英明过人啊……”
皇上见陈宝琛又想回避话题,道:“陈师傅有什话就直说,忠君直谏么。”
“皇上英明。”陈宝琛道。“明天我拿来几份报纸给皇上看看再说吧。”
第二天,陈师傅给皇上带来几份报纸,这在宫中可是禁物。
“皇上,老臣只是想让皇上明白些时局,别无他意。”
“陈师傅就放心说吧。”
“皇上,这份《时报》这样写道:大总统令梁士治、曾彝进转告国民党中的一些人说:‘现在看透孙、黄除捣乱外别无本领。左又是捣乱,右又是捣乱,我受四万万人民托付之重,不能以四万万人之财产生命,叫人捣乱!自信政治军事经验,外交信用,不下于人。若彼等能力能代我,我亦未尝不愿,然今日诚未敢多让。彼等若敢另行组织政府,我即敢举兵伐之!国民党诚非尽是美人,然其美者,吾力未尝不能平之!’”陈师傅停了一下望着溥仪扑闪着的眼睛,又说道:“事后果然平定了孙文的什么‘二次革命’,但他反对平定孙文的‘二次革命’,老臣以为,却是为了他自己的独裁,皇上,你看这份《大陆报》——”
皇上接过报纸,陈师傅指给他看的是袁世凯接见上海《大陆报》记者弥勒的谈话——
弥勒问:主张何种政体?
袁:自以共和政体为主张!盖共和既已告成,而又欲适用他种政体,其愚孰甚!
弥勒:近有人评论总统并不实心赞成共和,拟复君主制,有是事乎?
袁:予知此种谣传自不能免;然既为公仆,岂能逃诽谤乎!此种问题当留之以待后人之解决。余既为民国办事,必当尽余之能力,以求民国之成功!倘有破坏之危险,决非自余而生,必由于一般暴徒以破坏国家为主义者也。
弥勒:有人谓总统欲仿效拿破仑,信乎?
袁(笑):余欲为华盛顿,非拿破仑也。华盛顿为历史中最有名人物,建造自由国,余何故欲为拿破仑而不为华盛顿乎!
弥勒:现在中国最要之事为何?
袁:对内外均以和平。此为最重要之事。——
陈宝琛道:“由此看来,袁世凯对我们好讲自己是大清旧臣的话,而对外,却总是拥护共和的。而且他说‘最要之事’是‘和平’,可是却用兵对付国民党。虽然是孙文这个匪徒先说要进行什么‘二次革命,武力讨袁’的,但在此之前,中原、山东及江浙贵湘乃至两广云南,袁世凯都已做好了武力统一的准备。我说这些话,不知皇上能不能听明白,就是:虽然孙文之匪理应得到讨伐,但是袁世凯对孙文之徒一向是欺骗着行事的。他对孙文欺骗,对我们也不一定不这样。皇上年纪幼小,不知道袁世凯在先皇时的所作所为,像我们这些老臣,对他,就不能不存有疑心了。”
“只有陈师傅和我讲一些事,太后、太妃、王爷是从来不讲这些事的。”
“皇上也应该知道一些这样的事。前些日,陈师傅又拿出几份报纸,指着一个照片说:‘这个人叫宋教仁,是他提出把同盟会改为国民党的。这是他被暗杀的照片,暗杀的人,皇上看这报上说的很明白,是袁世凯指使的,袁世凯指示赵秉均以国务院名义发出的通电上说:‘……沪上发现一种监督政府、政党之裁判机关,宣告未教仁、梁启超、袁世凯、赵秉钧、汪荣宝等罪状,特先判决来教仁之死刑,即时执行。’袁世凯、赵秉钧显然是要混淆视听,可是后来案子越来越明白,赵秉钧再也脱不了关系,皇上想一想袁世凯是怎么做的——”
3
皇上摇了摇头。
“先是两个嫌犯武士英、应桂馨都不明不白的死了,连国务院总理赵秉钧也七窍流血暴毙——显然,他是被毒死的。”
小溥仪浑身哆嗦着。以前他只是抽象地把孙文、黄兴等当成妖魔鬼怪,还不太令他害怕,今天看了照片,看了报上的这些消息,听了陈师傅的这些解说,心一阵阵地抽紧,真正明白了天下还有这样可怕的事,还有这样可怕的人,他对“人”有了比较具体的认识。
看着皇上的脸色阵阵发青、阵阵发白,陈宝琛道:“皇上,老臣今天不该讲这些,更不该给你拿这些报纸来看。”
“陈师傅,今后天天拿这些东西给我看。”
陈宝琛大吃一惊:“恕臣不奉圣旨,我今天拿这些东西进宫,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皇上怔在那里,陈宝琛也怔在那里,都不说一句话。
恐怕只有陈宝琛和皇上两个人心神不定地静观时局,紫禁城里的人个个心花怒放。有的传言,不久就会“日月重光”,宣统帝会重登大宝。
紫禁城外也是一片喧嚣,有的传言铁良回到北京,和日本浪人组成了一个什么“党”,准备在北京起事,扶宣统帝复位。有的说袁世凯大总统见民国共和政体没有一点好处,百姓也看不出民国和大清有什么好的地方,倒是越来越乱,倒不如恢复大清,袁总统便准备废民国恢复大清,扶宣统帝即位,他才不会把这个功劳让铁良那伙人抢去呢。
一时宣统帝要重登皇位之说充塞了整个北京城。
这是1914年的11月间。袁世凯在办公室里指着肃政使夏寿康的呈文对他心爱的二儿子袁克文说:“你看看这篇文章,应如何处理。”
袁克文接过呈文,见文章的题目是《严行查禁复辟谬说》,袁克文把呈文看了一遍,想了一会儿,道:“爸爸,现在是杀一杀这股风的时候了。我以为,声讨复辟之说要大张旗鼓,把它和乱党放在一起讨伐;同时,爸爸要在此时显出在中国中流砥柱的作用。”
“好,这些事情你来安排一下吧。”
袁克文到了内务部,当日,内务部把造谣复辟列为“重大内乱案件”,通饬各省及京师警察厅迅速查办,步军统领立即传讯国使馆编修宋育仁,宋育仁成了这股风头的替罪羊。
次日,参政院召开大会,旗籍参议员荫昌、联芳、宝熙、增韫、赵尔粪五人和其二十多个参议一道要求政府对造谣复辟的即参照刑事内乱罪,从严惩治。
接着,各省将军纷纷发出通电,声讨清室复辟的邪说是乱党百出之诡计,是孙文、黄兴之流的阴谋,其险恶用心,国人不可不察,而孙文之徒的嘴脸,也已暴露无遗。现在,只有在袁世凯大总统的统帅下,方能保有中国之稳定发展。总统之雄才大略,维持大局可游刃有余;总统之治国,舆论人心,同声悦服,中国之安全,实惟大总统一人是赖之。
在社会各团体都发出声讨之后,袁世凯才发表讲话,道:“应全国军民的请求,本大总统已下令申禁复辟邪说。此等狂瞽之谈,度倡言者不过谬托清流,好为议论,其于世界大势如何,国民心理奚若,本未计及,逞顾其他。岂知现当国基未固,人心未靖之时,似兹谬说流传,乱党得益肆浮言,匪徒且因以煽惑,万一蹈暇抵隙,变生意外,势必至以妨害国家者,倾复清室。不特为民国之公敌,并且为清室之罪人。惟本大总统与人以诚,不忍遽为诛心之论,除既往不究外,用特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须知民主共和载在约法,邪说惑众厥有常刑。嗣后如有造作谣言,成著书立说及开会集议以紊乱国宪者,即照内乱罪从严惩办。”
紫禁城又陷入极度的恐慌之中。
溥仪虽然在过去的日子里并没有像其他的人那样兴高采烈到极点,但那种良好的气氛是他入紫禁城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所以心里也有说不出的轻松。可是现在又从那短暂的欢乐气氛中回到惊恐的冰凉的人生,精神受到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如果没有陈师傅的那一番话作预防针,今天的傅仪的神经恐怕就难以承受了。
现在溥仪又有了四个“娘”,同治的妃子瑜妃、珣妃、瑨妃;光绪的妃子瑾妃。因袁世凯大总统的建议,后宫由瑾皇太妃主持,晋升为端康皇太妃。当溥仪向太妃们请安来到永和宫瑾太妃的宫中时,见瑾太妃正哭泣。溥仪走上前道:“皇额娘,儿臣给您请安了。”
瑾太妃抹掉胖脸上的眼泪,道:“皇帝,你今天别上学了,随我在养心殿吧。”
“嗻——”
养心殿里,当端康皇太妃和皇帝溥仪进去时,载沣、载涛、世续、绍英、陈宝琛等已集了一屋子。
人们都哭丧着脸,瑾妃和皇帝坐下后,载涛道:“如今的事怎么办才好?”
绍英道:“让世续去问一问袁世凯去。”
瑾太妃哭道:“你们别再生事了,眼前要紧的是派个人去向袁世凯澄清事实。”
陈宝琛道:“这样不好吧,皇上对他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绍英道:“还是去解释一下吧。”
瑾太妃道:“王爷你是什么意见?”
载沣道:“袁……袁世凯不是个东……西。”
载沣答非所问。
满文师傅伊克坦道:“派个下面的人去问一问情况。”
载涛道:“这样可以。”
于是端康太妃下诏让正蓝旗都统志锐进宫。
志锐到了养心殿,端康太妃哭着说道:“志锐,你到总统府去力为疏通,解释一下,别有什么嫌疑。”
默不作声的小皇上这时却突然冒了一句:“别失了体统。”
志锐道:“奴才不敢。”
陈师傅见皇上发话,心里一喜;其他人则心里一惊。
志锐来到总统府,袁世凯派秘书阮忠枢接待了他。
志锐道:“请秘书长向总统转达,复辟的谣言内廷毫不知情,这纯属革匪伎俩。清室非唯不敢存复辟之心,这种邪说连听也不愿听。清室蒙荷大总统优待,铭感万分。”
阮忠枢道:“将军放心回去吧,大总统素来以保全中国、保全皇室为惟一宗旨。他曾反复说过,对皇室及王公满人的优待是永远不废的。您放心回去吧,你的话我一定代为转告。”
志锐回到宫中,袁世凯便派内务总长朱启针和司法总长章宗祥来到宫中。世续忙会见了他们。
章宗祥道:“这次我们来是秉承总统的使命以释民国和皇室的嫌疑的。世总管是大总统的义兄,我们本是一家,这话也就好说了。”
世续遭:“二位大人是我们的老朋友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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