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皇帝





是很不礼貌的。为什么别的师傅上课没有太监,唯有我的课要一个太监站在那里?我不喜欢这样!” 
  刚才还是和风细雨,突然之间雷电交加,溥仪对这个外国人又害怕起来,道:“内务府这样做是为了照顾师傅,这样怎会妨碍师傅呢?” 
  “他在我后面老是盯着我!这是对我的不信任!我要向徐世昌总统提出来!我是徐总统请来的!” 
  第二天,王爷和内务府商量了一番,又问了几位师傅,几位师傅肯定了庄士敦的人品,于是内务府便把站立值班的太监撤掉了。 
  陈师傅道:“既然汉语课有陪读,英文课为什么没有陪读呢?有了陪读,不必设一个太监站在那里好吗?” 
  大家一致同意这个看法,最后议定让载涛的儿子溥佳作陪读。 
  这一天,宣统皇帝下了一道上通:“著溥佳内廷行走,伴读英文,赏在紫禁城内骑马。” 
  载涛带着溥佳前往宫中,一路之上,还忘不了千叮咛,万嘱咐。载涛领着溥佳先到尚书房,又到了妻事处,再由内务府带到了养心殿。溥佳侧身进入殿内,向宝座上的皇上行了一个跪安礼,接着又跪在地上。 
  载涛道:“皇上,奴才带领溥佳叩谢皇上天恩。” 
  说罢摘下官帽,放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溥佳也照父亲这么做了。 
  “伊力。”溥仪道。 
  于是载涛、溥佳戴好官帽,侧身退出养心殿。之后,溥佳又在父亲的带领下到四位太妃处谢了恩。 
  第二天,溥仪照样坐着金顶明黄的轿子来到毓庆宫,“吃吃吃”的声音过后,仍然是一大群太监的簇拥。 
  听到“吃吃吃”的声音,溥佳退过一旁,溥仪则进入书房,坐北面南,庄士敦向他行了鞠躬礼,溥仪起立注目,这就算是回礼。君臣师徒两人坐下后,溥佳才进来。 
  溥仪这才仔细地看溥佳,见他穿长袍马褂,戴官帽,脚上是粉底皂靴,腰间系一根带子,是杏黄的。溥佳向他皇上请了跪安,然后背南面北而坐。有太监过来,接过溥佳的帽子,溥仪顿时大吃一惊:溥佳留着一个和庄士敦一样的分头,辫子则是假的,挂在官帽上。 
  庄士敦已经念起了英文,溥仪也就把目光收回来,溥佳则觉得皇上的脸如木刻似的,没有一点表情,也没有一点变化,内心里七上八下,脑子里一片空白,连ABCD也记不住了。“快点下课吧!快点下课吧!”溥佳在心里不断念叨着。 
  终于下课了,庄士敦道:“溥阿哥的头就是好看,比那些‘猪尾巴’好看多了。” 
  溥仪脸一红,庄士敦觉得自己失了口,忙道:“我只是看着那些人头上的辫子别扭,至于有些人,比如皇上,辫子乌油油的,很密很健康,却是很好看的。” 
  “庄师傅别说了,不要掩饰你真实的想法,你不是说中国人说话没有西方人说话直率吗?为什么你今天说话却拐弯抹角,怕是受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了吧?” 
  庄士敦张口结舌,第一次在皇上学生面前露出窘相。 
  “庄士敦师傅,这辫子有什么作用?”溥仪严肃地道,“你作为旁观者,可以毫无讳言的谈一谈。” 
  “皇上,留发式只是表明个人的风格。像中国这样,把辫子当成一种思想的标志,当成大清的标志,是荒唐的。我不否认,为了保持个人的某种喜好、个性而留辫子;但反对将它作为时代或思想的标志,就是这样。” 
  许多天来,庄士敦的魁力深深地影响了皇上。溥仪觉得庄士敦的一切都是好的。溥仪深信,西洋人才是最聪明、最文明的人,而庄士敦又是西洋人中最有学问的人。庄士敦身上的毛呢料使溥仪对中国丝绸的价值发生了动摇,庄士敦口袋上的自来水笔竟使溥仪因中国人用毛笔宣纸而感到自卑。溥仪有一点嗅到了庄士敦身上的一种味,道:“庄士敦师傅,你这衣服是用什么熏的,好香啊。” 
  庄士敦嗅了又嗅,不禁笑道:“这是樟脑味,不是香味。” 
  现在,溥仪为自己脑后的辫子而烦恼,“这个‘猪尾巴’,我剪了它算了。”这样想着,命令道:“溥佳,今天赏你在养心殿用膳。” 
  “嗻。” 
  膳后,溥仪道:“溥佳,街上的人都是什么发式啊?” 
  溥佳道:“回皇上,街上都是短发,没有辫子。” 
  “那涛贝勒的辫子也像你的一样,是假的吗?” 

  
  

 6



  溥佳道:“是的。” 
  “学生都留什么样式?前些天我在响城中听到喊口号的声音,让太监到外面看了,说是学生们在和政府闹着呢。你看他们都留什么发式?” 
  “都像我这样的分头,女子多是齐耳短发。” 
  溥仪神往地说:“我要是能留着这样的头,和他们一道走在大街上,喊着‘内惩国贼,外争主权’的口号该多好啊。” 
  溥佳大吃一惊,没想到皇上竟有这种作乱闹事的想法。 
  “皇上竟以为学生们的闹事是对的吗?” 
  “学生们当然是对的,民国政府丧权辱国。报纸上的报道也是对的,学生们须要声援。只是我却不能出宫,整日困在这里。” 
  皇上竟不愿在宫里,这也是溥佳意想不到的。第一天伴读,就碰到了许多令人疑惑不解的问题。 
  第二天,溥仪命令剃头的太监道:“给我剪发!” 
  “好的。” 
  剃头太监于是抖落起自己的东西,给皇上理发编起辫子。 
  “我是让你剪发!” 
  “万岁爷,这不是剪好了吗?有什么地方不满意,老爷指出来,奴才再理就是。” 
  “我是让你剪掉辫子!” 
  “什么!”太监手里的家伙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惊吓得浑身哆嗦。 
  “怎么,你敢抗旨吗?我是让你把我这辫子剪掉。” 
  “杀了奴才吧,奴才死也不敢剪万岁爷的辫子。” 
  御前太监早吓得魂飞魄散,忙报告了首领太监,首领太监则飞报总管太监,张谦和与阮进寿忙令太监们分头飞速把这事报告太妃和内务府及师傅们,弄不好,这是杀头的罪儿啊。 
  养心殿里,溥仪气得发抖:“你竟敢抗旨,不给朕剪辫子,好!打死你!来人啊!敬事房,拖出去打!” 
  “谢老爷子恩赐。”理发的太监好像得救了似的。 
  “打!怎么不打!”溥仪吼道。 
  于是敬事房太监一齐上前,将剃头太监掀翻在地,竹板子带着风声,溅着水,往下甩过去。 
  “你们谁给我剪发!” 
  众太监跪了一地,都道:“杀了奴才们吧,奴才们绝不敢剪老爷子的辫子。” 
  “那么好吧,我自己来!” 
  于是溥仪拾起地上的剪刀,自己脱去帽子,嚓嚓几声,辫子齐齐地被剪下。 
  太监们惊呆了,个个感到大祸将要临头,人人魂飞天外。 
  师傅们最先赶来,见皇上已经剪去了头发,犹如天要塌下来一样,个个面色灰黑,愣怔在那里。 
  “天要亡清。”陈师傅的心里没有了一点暖意,没有了一点希望的火光。 
  “气数真的尽了。”朱益藩的意识中,地狱的冷气弥漫开来。 
  内务府大臣到了,个个如开水烫过的死鸡,僵硬木然。 
  太妃们赶到了,见了皇帝的头发,失声痛哭,犹如见到了阴间的无常。 
  紫禁城的人们个个神情怪异,都有一种末日来临的感觉。 
  可是,第三天,溥杰和毓崇也剪去了辫子,说是“奉旨理发”。又过了几天,宫中的一千多条辫子都不见了,宫中的辫子只剩下三条:陈宝琛、朱益藩和伊克坦。 
  陈宝琛和朱益藩整日面色阴沉。一天,陈宝琛见了他的几个光头弟子,怔了好大一阵子,最后对毓崇冷笑一声,说道:“把你的辫子卖给外国女人,你还可以得到不少银子呢!” 
  虽然紫禁城里的人已剪了辫子,可是看到庄士敦,犹如避开瘟疫一样躲着他,他们仍然认为剪去辫子是不幸的,而这个运数,是由庄士敦引起的。几位师傅本来已对庄士敦有了好感,可是经过剪辫子的风波,他们从来也就没有给庄士敦一个笑脸。 
  庄士敦仍然微笑着,有一天,他终于让陈宝琛师傅坐在了他的身旁,道:“陈师傅,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一向受到肯定。这头发的样式和服装的样式本是一个道理,人们看怎么好看,怎么实用,怎么方便,也就怎么选择。胡服骑射使赵国强大;同样,剃掉了头发,也绝不意味着皇上有什么不好的命运或什么不好的气数。东方人好拘泥于形式上的东西。唐朝时李隆基扑杀蝗虫,有的人据此断定必有大祸,而事实上,这却给开元年间带来了稳定。使李隆基走向衰落的是他的昏庸。可见,最关键的是君王德才,我们普通人的命运也是这样。中国有句古话:‘得民心者得天下’;又说‘天下惟有德者居之’。可见,‘德’是最重要的;其次还有才,即人的智慧。这样看来,皇上的命运如何,要看他的‘德’和‘才’,而不是看他是否留头发,陈师傅以为如何?” 
  陈师傅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庄士敦的话似的,道:“凡事都有气数。恐怕皇上剪发也就是命定的气数,天定的机运,不可避过的吧。” 
  “阿瑟(溥佳),快给我把Pencil削好。”溥仪经过几个月的学习,会了一些单词。 
  “Yes!亨利(溥仪)陛下,都削好了。” 
  “好!放在desk上。” 
  恰好,溥杰进来了,溥仪忙道:“威廉姆(溥杰),today下胸叫莉莉(韫颖)他们来,hear外国音乐!” 
  陈宝琛听着这些对话,像吃了苍蝇似的,皱眉闭目,他只是厌恶,却无可奈何。 
  下午,庄士敦果然把英国兵营里的军乐队请来了。乐队变换着队形,迈着整齐的步子,在养心殿前前后左右不住地走动着,不住地吹奏着。 
  “怎么样,三妹,比咱们丹陛大乐威严吧?”溥仪道,“咱们的管弦,不堪入耳。” 
  韫颖道:“我倒觉得这像鸭子叫似的,不如咱们的萧笛悠扬,也不如咱的二胡琴筝宛转动听。” 
  “三妹长大了,说出这般话来。不过你年龄还是小了点,又是女孩家,听不出这里的雄壮。”溥仪本想让韫颖叫好,可她却说了一番让他失望的话,便表示出对三妹的不满。 
  三妹道:“西洋的钢琴倒是好听的,姐姐正在学呢。” 
  “是吗?”溥仪转身向庄士敦,“钢琴比这好听吗?” 
  庄士敦道:“当然,钢琴是乐器之王。” 
  庄士敦道:“皇帝陛下是知道的,事实上,与德国的战斗、战争,民国政府并没有真正地参与,而胶济铁路沿线则是日本出兵占领的。” 
  溥仪道:“我没有想到庄师傅是这种看法。真正的事实是,日本出兵这些地方并不是要和法国开战,而是要占领这些地方,并以此为跳板,向中国内陆发展。日本在中国是有野心的。” 
  “那么,做为某种条件,中国应该给日本些好处才对。” 
  “但是主权不应当丧失,庄师傅不是这样看吗?” 
  庄士敦道:“皇上能看出日本人的图谋,是臣绝没有想到的。” 
  溥仪道:“报纸上尽是这样的文章,这并不是我个人的观点。” 
  “在中国,目前是观点、主义会聚冲突的地方,皇上是否接受了某种思潮?” 
  溥仪道:“我看不出来有什么非常不同的思潮,在我的印象中,只有君主立宪和民主共和两种。” 
  “皇上对这些明白吗?” 
  溥仪道:“我正要问庄师傅呢。” 
  庄士敦想了想,道:“共和制吗,就是国家首脑是普选的;而君主制吗,国家首脑则是继承的,这君主作为国家首脑只是种象征,并不行使国家的权力。” 
  溥仪又问道:“那么同是君主制,君主专制制度与君主立宪制度有什么不同呢?” 
  庄士敦笑道:“所谓不负责任的专制,就意味着君主操有这样的权力——他一时性起,就可以立即下令处死他的任何臣民,或者把这种生杀予夺之权委托给他的宠臣。” 
  “那么,我的列祖列宗就全都是专制君主了。” 
  “是这样,”庄士敦笑道,“在专制君主制度那里,国家的前途,人民的命运寄托在君主是否开明上,这种制度显然是有弊病的。” 
  “所以先帝力主实行立宪制,可惜老太后不同意。” 
  “在中国,总是传统占上风,改革历来都是艰难的,中国人宁愿在习惯中麻木而死,也不愿在改革中获得新生——安于现状,害怕动乱、流血,乃至极小的奉献也不愿履行,个人所承担的社会责任、社会义务,他们根本不闻不问。在过去,似乎只对君主即皇上负责,皇上就是一切,现在,实行共和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