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落的红颜
价。跟着上官仪一起倒霉的,还有一向与他关系不错的右相刘祥道(被降为司礼太常伯),左肃机郑钦泰等朝士也纷纷被流放贬官。
上官仪废后一事,给武皇后敲响了警钟。一向只在深宫中舞动长袖的武媚警觉地发现,朝堂上也存在着针对自己的势力,光是编织后宫的情报网并不管用,她还需要掌握高宗与大臣们在朝堂上的内容,想办法更深地参与朝政。
从此以后,高宗每上朝视事,龙座后都加上了一道帘子,武皇后隐身其中,无论政事大小,无论哪个朝臣进见,她都要旁听。
没有人知道帝后之间是怎样达成了这样的协议?最初的原由是高宗为了消解皇后对宰臣的担忧,抑或是为了表明自己绝对再不会与大臣谋划不利妻儿之事的决心?总之,帘子是垂下来了,并终高宗之世再未卷起。帝后共同临朝听政,这旷古未有的场面哄动了天下,从此,高宗与武后被世人称为“二圣”,“二圣临朝”的时代开始了。
据《资治通鉴》说,自“二圣临朝”以后,“天下大权,悉归中宫,黜陟、生杀,决于其口,天子拱手而已”。事实果真如此吗?
“二圣临朝”的同时,乐彦玮、孙处约进入了宰相圈。这两人都是与武后泾渭分明的人物,此二人后被姜恪,陆敦信取代。事实上,姜陆二新相只能算是过度性质的人物,比如陆敦信,他这个右相只当了不到一年就因为年老体弱而自动请辞,取其而代之的,是“大司宪兼检校太子左中护”刘仁轨。名将刘仁轨是高宗一手提拔起来的,与首倡册立武后的李义府更是生死冤家,虽然当武后成为“武太后”的时候,刘仁轨非常知趣,并有助于武后,但此时初入相的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武后引为“自己人”。——而就在刘仁轨拜相当年正月,因封禅泰山而大赦天下的诏令中,偏偏就删掉了武后亲信李义府的份儿……——这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后人:二圣临朝也罢,皇后封禅也罢,都不过是代表着皇帝对皇后的极度宠爱,绝非皇帝将实权无原则地交予皇后。
刘仁轨入相那年(麟德三年暨乾封元年,公元666)正月的封禅泰山,规模极为浩大,王公大臣内外命妇都一律随驾,从驾文武仪仗数百里不绝,东自高丽,西尽波斯,各贡国朝会者也尽皆随从。而整场封禅的规格也别出心裁。
正月初一,高宗祀昊天上帝于泰山之南,以唐高祖、唐太宗配飨。初二,封于泰山之上。初三,于社首山行禅礼。祭皇地祗,以太穆太皇太后(窦氏)、文德皇太后(长孙氏)配飨。
就在初三的这场禅礼上,从前绝不允许女子出现的封禅台上第一次有了女人的身影:皇后武媚担任亚献,她的表姐即太宗德妃、越国太妃燕氏担任终献。
初五,封禅礼毕,高宗御朝觐坛接受朝贺,下诏赦天下,并改元乾封。
初六,帝后大宴群臣命妇。
十九,离泰山。
二十四,浩浩荡荡的车驾行至曲阜,封赠孔子为太师。
二月二十二日,高宗至毫州祭老君庙,尊之为太上玄元皇帝。
三月十一日,高宗、武后返回东都洛阳。并下令刻《登封记号文》,立于泰山。
一片皆大欢喜的祥和中,宫闱中的一场杀戮剧也做好了安排。
剧目的导演正是武皇后,但剧情的起始却来源已久。说起来真正的罪魁祸首,还得是高宗李治蓬勃的好色之心。
荣国夫人杨氏一共为武士彟生下了三个女儿,武媚是次女,幼女嫁郭孝慎后早逝。杨氏的长女则嫁与贺兰越石,在生下儿子贺兰敏之和一个女儿贺兰氏后也做了寡妇。问题就开端于这位漂亮的寡妇。
早在武媚册后之前,寡妇姐姐就已经频频入宫,并与高宗打得火热。这段缠绵往事宫人知之甚详,以至于当时就有流言说武皇后的次子、章怀太子李贤其实是这位漂亮寡妇与高宗所生,为了掩人耳目才归在武昭仪名下的。这个不知起源于何处的流言也同时埋下了未来武皇后与李贤母子反目的炸药引信。当然这都是很久以后的话了。
武媚册立为皇后,寡妇姐姐也水涨船高。被高宗册封为韩国夫人。依我看来,高宗未尝不想将大姨子纳入后宫,初封皇后的武媚也还不敢反对丈夫纳宠,只是她与外姓前夫生育的一双儿女实在不好安置,这才退而求其次。
韩国夫人此后入宫更频繁,她的女儿贺兰氏也往往跟随身边。贺兰氏年方少艾,国色天香(史书称其“有殊色”),居然引动龙心,竟成凤侣,也被高宗一并笑纳了。
韩国夫人不久就去世了。关于她的死,也在传说中成为一桩宫闱谜案。有种说法指她是被武后所杀,但就算是偏好给武后扬丑名的史家,也没有正面记载过这个说法。这似乎可以成为另一种佐证,证明武后并未对姐姐下这个手——杀皇帝(李弘追认为义宗皇帝)杀太子(李贤)杀甥杀兄弟都写上了,还怕添一笔杀姐姐的帐么?
韩国夫人死后,高宗随即册封其女贺兰氏为魏国夫人。他虽有偏好“姐弟恋”的嫌疑,面对这么个半甥半女的小情人,也不禁心潮澎湃起来,打算进一步给贺兰氏正名,让她拥有连她母亲都不曾得到的名份,正式纳入后宫。看起来魏国夫人是相当地打动了高宗,因为他竟有心要拿出大手笔,想直接就将她封为九嫔之一。这可是武皇后当初整整熬了三四年,一连生下两个孩子才换得的地位。只是由于魏国夫人毕竟是武皇后的外甥、皇子们的表姐,高宗一时还在为如何向皇后开这个口而犹豫。
高宗虽然没有将册嫔的打算当面说给武后听,但以武后情报网的密实,她肯定是早已经对此了如指掌的。而此时的魏国夫人也早已经忘却了皇后姨妈为家族和自己带来的好处,从各种野史正史的字里行间,后人都能感觉到年青气盛的魏国夫人对武后的敌视态度。由于魏国夫人对姨妈的仇视,世人往往认为这也是其母韩国夫人被武后所杀的另一例证。非得要杀母之仇才值得魏国夫人反感姨妈?这种想法实在多余:妻子和情妇之间能觉得对方可爱吗?不用想也知道,面对这样一个争宠不遗余力、大有后来居上咄咄逼人之势的外甥女,武后心里会有何感想。联想到上一次的废后事件,她就更不可能对外甥女等闲视之、不能让那个手握废后废太子大权的男人被别的女人迷倒。
在封禅大典上,亲眼目睹了“从驾文武仪仗,数百里不绝。列营置幕,弥亘原野。东自高丽,西至波斯、乌长诸国朝会者,各帅其属扈从,穹庐毳幕,牛羊驼马,填咽道路。”的壮丽景象,看着“年长色衰不如自己”的姨妈享受着这样的万国来朝尊荣,再看看自己年青美貌风情万种却连想当个嫔妃都如此困难重重,魏国夫人对武皇后的痛恨更上层楼。这一切尽收武后眼底,她的厌恶也终于达到了顶点,决定要铲除魏国夫人这个不识时务的情敌,并为此安排一场完美的谋杀。
因为泰山封禅乃国家大典,各州刺史都全程随驾并最终齐聚长安朝觐贺喜。与武后母女有旧恨的武惟良、武怀运也在其中。经历了当初那场贬斥,又看到了武后如今竟有“二圣临朝”“封禅泰山”的威风,武氏兄弟早已没了从前那般耀武扬威的胆量,他们想尽办法要讨好这位堂妹。令他们喜出望外的是,堂妹表现得十分宽大,不但表示尽释前嫌,还肯和皇帝一起前来赴家宴。宴席在武氏兄弟的百般殷勤、高宗武后的平易近人中顺利举行了。在宴席中,武后频频举杯,还不止一次地劝家人多吃菜。然而,热闹的家宴在魏国夫人吃下一箸肉酱之后嘎然中止:咀嚼未尽,魏国夫人就倒毙在了宴席上。
据史书记载说,肉酱中的剧毒是武后派人暗中放下的,并在宴席中蓄意让魏国夫人先吃,不但要了她的性命,还顺利地将谋杀罪名栽在了武惟良武怀运的头上。
这个场面所带来的后果是可想而知的。眼睁睁看着新宠暴毙,又亲眼目睹肉酱来历的高宗勃然大怒。由于全程目击,又深知武氏兄弟曾被皇后贬抑,他毫不迟疑地认定武氏兄弟是想要毒杀帝后,结果误中副车,导致魏国夫人贺兰氏香消玉殒。
宫闱之事,向来众说纷纭,魏国夫人之死也不例外。在其它的记载中,高宗并未赴这场宴席,而是去上朝了,当他退朝时,早晨还媚眼如丝的贺兰氏却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说法再多,结果都是一样的:武氏兄弟的人生就此告毕。
八月,武惟良武怀运被处死,改武姓为“蝮”姓,家眷没为奴婢。武怀运的哥哥武怀亮早已去世,本来还可保得这一支平安,偏偏他的妻子善氏从前曾经对荣国夫人杨氏无礼,因此怀亮的后人也没能逃过,都因此事被没入掖庭。
既然处理得如此干净利索,武后倒也还算满意,但荣国夫人并不肯就此罢休。在这位老太太的授意下,没为宫婢的善氏不久就被寻个了岔子施以刑罚,施刑所用的鞭子是用荆棘特制的,哪消多少下,善氏就被打得肉尽见骨,命丧黄泉。这一年的杨氏早已年过八旬,记恨报复的狠毒程度却实在令人瞠目,如此言传身教,也难怪她女儿武后的手段了。
武后的两个异母哥哥早已经死在了流放地,他们的儿女也都被驱赶流放至岭南。然而武氏香火不能断绝,因此武后将姐姐韩国夫人的儿子贺兰敏之改为武姓,做了父亲武士彟的后嗣。说起来刚过继时,武后对武敏之是很不错的,不但让他承袭了武士彟的周国公爵位,还为他的前途大开绿灯,一直升至弘文馆学士、左散骑常侍。
然而姓氏改了,手足之情却难断。对于魏国夫人贺兰氏死于非命,武敏之表现得十分悲伤。除了悲伤,他还对贺兰氏的真实死因起了疑心。在哀悼贺兰氏的时候,高宗向武敏之哭道:“我出门的时候你姐姐还好好的,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她就死去了呢!”面对高宗的叨念,武敏之一言不发,只是痛哭。
高宗大约觉得武敏之不说话,是因为过于哀伤姐姐的死。但武后却立刻明白了其中奥妙:“这孩子对我起疑心了!”从此她对这个外甥也厌恶起来。
不知是为了报复,还是从姐姐的遭遇知道自己得罪姨母迟早下场凄凉,抑或二者兼而有之,贺兰敏之轻佻骄横,胡做妄为,使武后不堪忍受,却偏偏碍于老母亲荣国夫人杨氏,没法处置,只能眼看着他胡作非为犯错无数。——所有的儿孙都没了指望,老祖母无原则地溺爱唯一的后裔,也是很寻常的事情。然而,关于杨氏偏袒武敏之,史书上却给出了一条令人瞠目结舌的理由:“敏之韶秀自喜,烝于荣国。”也就是说,九十岁的老太太与二十来岁的漂亮外孙乱伦了!真不知是杨老太老当益壮,还是武敏之别有用心?
然而,杨氏毕竟太老了,无论是武后,还是武敏之,都非常清楚她的庇护维持不了多久。
咸亨元年(公元670)八月初二,荣国夫人杨氏病逝于九成宫,享年92岁。
杨氏的死,也给武敏之敲响了丧钟,杨氏死后他的一系列行为,只能用“最后的疯狂”来形容。
杨氏死后,武后拿出内库私房钱给娘家,为母亲建佛寺祈福(武媚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是,对生母的孝顺还是很可观的)。谁知这些钱财却大多都被武敏之挪为自用;
杨氏的丧期未过,武敏之就脱去了丧服,忙于声色犬马;
太子李弘此时大约十八岁,已经选定了司卫少卿杨思俭的女儿为妃,并定下了婚期。谁知武敏之却对杨姑娘的美色垂涎三尺,暗暗地挑逗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并终于成功地进入她的闺房。然而杨姑娘没有想到,一直显得温文尔雅的情人却在此时撕去了所有的伪装,强行奸污了她。
纸当然包不住火,何况武敏之逼奸杨氏很可能是蓄意要羞辱姨母一家。武后很快就知道了此事,太子李弘也只能恨恨地接受未婚妻被奸污的事实,虽然说为了保住皇家脸面,无法立即处治武敏之,杨氏与李弘的婚约却只能取消,太子宫的女主人就此易主,换成了以贤德闻名的裴居道之女。——夺妻之恨仅次于杀父之仇,何况是堂堂的未来皇帝?武家人竟做此事,而身为母亲的武后却没有及时为儿子雪恨,这件事势必将使武后与李弘之间的母子之情深受其害。
可怜的杨氏姑娘从此再不见记载,恐怕只剩死路一条。当初她为武敏之所惑,明知自己将成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仍然甘冒奇险也要与之来往,可谓爱之深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从天而降的浪漫会给自己带来这样的惨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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