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落的红颜
武周王朝的政事逐步走上正轨。
长寿元年(公元692)的一月初一,武则天召见存抚使推荐的所有士人,无论贤愚都加以提拔。一时间官儿泛滥,世人皆笑云:“补阙连车载,拾遗平斗量;欋推侍御史,碗脱校书郎。”事实上,这是武则天一条非常管用的帝王之术,在广洒官帽之后,她再对众人严加查考,不称职的再加以罢黜甚至刑罚。而眼看女皇施爵大方,天下有才之人又非常动心,即使有些人嘴里说得响当当,不愿为女主所用,却由不得心中羡慕,那身子也就不由己地走过来了。(一千年后的清王朝也照抄了这条方子)
告密之风,是武则天做太后时为铲除异己而施的一条非常之计,前后被诛杀的宗室贵族就有数百人,够得上大臣级别的也有几百家,至于刺史以下的官员就更是数不胜数。以至于宫婢将所有的新任官员都预先当死鬼看待。世间的宵小之徒则以为如今太后成了女皇,自己还能继续靠出卖良心升官发财。岂知女皇心里非常清楚,如今改朝换代的大业已成,天下已是武周天下,不能再任由其混乱下去。
五月发生的一件事成为遏止告密风的开始。
武则天迷信佛教,一度下令禁天下屠杀捕猎。右拾遗张德想要给儿子办三朝,爱子心切地偷偷杀羊宴请同事。补阙杜肃吃了还要拿,偷藏席上肉块,连同告密信一起送到了女皇案上。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女皇向张德道贺:“听说爱卿生了儿子,我也很是欢喜。”张德不知是哪里的帐,受宠若惊,连连拜谢。接下来女皇的话却惊得他魂飞天下:“不知爱卿宴席上的肉是哪里来的?”张德一跤跌倒,只好认罪。谁知女皇还有下文:“朕禁屠宰,并不以此断人赏罚。只是爱卿以后还想请客的话,还须选择合适的对象。”说着便将杜肃的告状信丢给了张德。满朝哗然,都唾弃杜肃的为人。
到八月,女皇下令监察御史严善思清理旧案,先后平反冤狱八百五十多人。至此,罗织告密之风一蹶不振。(严善思随后虽然被罗织党陷害流放,却很快又被心知肚明的女皇召为浑仪监丞。)
这一年的武周王朝喜事不断。做为女皇,做为一个天生丽质的女人,武则天对自己的外貌十分看重,她也积累了很多妆饰的心得,经过妆扮之后,即使是她的随身左右侍从,也感觉不到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已经七旬的老人。到秋天的时候,女皇竟然齿落重生,更是精神焕发。
安西四镇从前被吐蕃占据,朝臣甚至上表请求女皇放弃收复的念头。武则天坚持一定要收回。本年十月,战事终于也传来了好消息:武威军总管王孝杰击败吐蕃军,收复了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重置安西都护府于龟兹。
女皇虽然坚持不肯立武承嗣为太子,但对这个侄儿仍然宠爱备至。与此同时,她也开始犯所有皇帝共同的毛病:对自己的法定继承人满腹疑心。她也不再给太子李旦出头露面的机会,长寿二年的正月,明堂大典上承担亚献、终献之职的,居然不是太子李旦和皇孙李成器,而是武承嗣与武三思。尚方监裴匪躬、左卫大将军阿史那元庆、白涧府果毅薛大信、监门卫大将军范云仙私自前去拜见李旦,武则天也认为事情可疑,将几人都一古脑儿杀了。吓得朝臣再也没有谁敢私下去见那位皇嗣。
这使诸武又感到易储有望了,对李旦的攻击变得疯狂起来。
武则天的侍婢团儿想勾引李旦,却被害怕上当的李旦敬谢不敏。碰了一鼻子灰的团儿恼羞成怒,在武三思的指使下诬陷李旦嫡妃刘氏、德妃窦氏私行厌胜术诅咒女皇。刘氏窦氏某天去嘉豫殿朝见女皇,就再也没有回来,而且连尸骨都再没被找回来。李旦眨眼间失去了一双妻妾,却只能忍气吞气,在母亲面前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除掉了情敌的团儿见李旦还是不理睬自己,干脆打算继续对李旦下刀。幸亏侍女中有知情者举报,女皇诛杀了团儿,李旦才逃过一劫。
但是事情还没有完。女皇知道错杀了儿媳,对儿子更有戒心。为防刘氏窦氏的儿子们,她又将李旦的几个儿子统统降封为郡王。
这一系列的事情使某些人又蠢蠢欲动起来。很快就有人告发说太子意欲谋反。
这案子被交到了来俊臣的手里,一通大刑之后,东宫侍者都忍受不住屈打成招了。正当李旦一家将要死于非命的时候,东宫中一个寻常的仆人安金藏却慷慨陈辞:“愿剖心证明皇嗣不反!”说完就狠狠地剖开自己的胸口,顿时五脏迸出、鲜血四溅。
由于事涉自己最后一个儿子,武则天暗中派人在审讯地附近打听消息。听说此事后为之色变,立即命人为安金藏医治。经过一夜,苏醒过来的安金藏看见女皇,立即又为李旦鸣冤。武则天也不禁为安金藏的忠心所打动,自责道:“吾有子不能自明,不如汝之忠也。”
对于安金藏的救命之恩,李旦一直念念不忘。唐玄宗即位后,升安金藏为右骁卫将军、代国公。死后追赠兵部尚书,其子封庐州长史。
除此之外,武周王朝的内外政务在这段时间看起来还是颇如人愿的。公元695年,王孝杰击败吐蕃及突厥,韩思忠击败泥熟俟斤。突厥默啜在表面上也态度谦恭,主动请降后甚至求做女皇义子,又为女儿请婚,归还了从前的河西降户,并帅部讨伐叛乱的契丹松漠都督李尽忠、归诚州刺史孙万荣(两人反后,女皇将他们改名为李尽灭孙万斩才派人出征,看起来实在有点象老太太在闹脾气)。这一次,是默啜除掉了李尽忠,并因此得到了重赏。
然而顺利是短暂的。默啜绝非忠良,他不久就开始变着法儿骚扰边境,成为武周王朝的大患。由于后来王孝忠不幸身亡,很多将领又不能令女皇放心,于是朝中几无可用之将。武则天开始起用诸武领兵。而这个结果是明摆着的,诸武多数是平庸之辈,搞搞鬼花样可以,论真本事却实在见不得人,甚至连薛怀义都比他们强些。自此以后,武周王朝的边境也难就得太平了,甚至闹出了武延秀和亲被退货的事儿来。
就在这时,一件令女皇气恼之极的事情发生:明堂遭焚。制造这起纵火案的,正是薛怀义。
薛怀义并不仅仅是一个男宠,他同时也是武则天称帝的功臣。
在武则天代唐称帝前夕,薛怀义和法朗等僧人伪造《大云经》,声称武则天乃是弥勒降世,乃是真正的世间之主,唐室当衰。随后以此经为由头,又在天下各州皆造大云寺,专为此度僧宣讲,为武周王朝大造舆论。所以在武周王朝建立后,薛怀义等人都被封为县公,算在开国功臣里头。此后武则天也大规模崇佛,甚至下令“释教开革命之阶,升于道教之上”。又废除了老子的玄元皇帝称号、罢除了贡举试中《老子》的内容。如此一来,假和尚薛怀义就更为所欲为,甚至公然强逼道观主剃度为僧。
随着时间的推移,薛怀义已经浑然忘却了自己与武则天之间的从属关系,对女皇的指令常置若罔闻,还在民间挑选强壮有力的男子剃度为僧,数量超过千人,引起了武则天的疑心,不但找了新欢沈南璆,还将所有的武僧都流放偏远地区去了。对薛怀义的恩遇也一天不如一天。嫉恨交加的薛怀义为了发泄,便在天册万岁元年(公元695)正月十六日夜晚纵火焚烧了刚刚落成才六年的明堂、天堂。于是“火照城中如昼”,等到十七日清晨的时候,两座巍峨的建筑已经化为灰烬。
对于这场火的真实起因,女皇和大臣们都很清楚,但为了面子,仍然声称是工人不慎失火,火灾后仍然任命薛怀义主持重建工作。
既是重建总管,薛怀义又开始频频出入宫廷。而就在同一个时候,女皇与自己最信任的女儿太平公主商议定了除掉薛怀义的计划。据史书记载,二月初四这天,太平公主在宫中挑选了几十个身强力大的壮妇,又让小叔子武攸宁率领了一批壮士埋伏,等薛怀义应召入宫时,壮妇们在太平公主乳母张夫人的统率下一拥而上,将薛怀义捆成了个粽子。
薛怀义当然是死定了,不过死法有待商榷。《旧唐书》说他是被张夫人派侍卫缢死的。上文所述则是《新唐书》的记载。关于尸体的处理也有不同解释。在以辇车送回白马寺后便被“焚之以造塔”了。应该是烧化后照规矩给造了座僧塔。
天册万岁元年(公元696)三月,明堂重建完成,更名通天宫。重建后的明堂规模比从前更大,里面还增加了以五十六万七百余斤铜铸造的九座巨鼎。这座宫宇也没能存在很久。六十六年后,明堂毁于唐代宗宝应元年(公元762)十一月,原因仍然是被焚。
除了薛怀义,女皇最著名的男宠莫过于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张昌宗是太平公主推荐进宫的。张昌宗出身士族,是太宗高宗两朝宰相张行成的族孙,不但白晳秀美,而且精通音律。张昌宗入宫得宠后又以“器用过臣,兼工合炼(… …#)”为由向武则天推荐了自己的哥哥尚乘奉御张易之,从此兄弟俩在女皇所有的男宠中位列前茅。张易之官至麟台监、恆国公,张昌宗官至司仆卿,春官侍郎,封鄴国公,他们死去的父追封襄州刺史,母亲韦氏、臧氏为太夫人。臧氏寡居寂寞,看上了凤阁侍郎李迥秀(初唐名将凉州都督李大亮族孙),女皇也为之牵线,命李迥秀兼职做臧氏的情夫。李迥秀这人做丈夫很差劲,他老婆崔氏管教妾婢,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李迥秀那个多心的老娘却听不得,因为她就是个婢女出身。(奇了怪了,难道要崔氏把奴婢们当成长辈来供养么?别说那年头,就是现在也没几个人有这样的思想觉悟)。李迥秀为讨老娘欢心,立马就跟老婆离婚。别人都看不过眼劝他不要这样,他也不管。赶走了儿媳的老太太现在该高兴了吧!
在兄弟中,张易之排行第五,张昌宗排行第六。兄弟俩得宠后,马屁声四起。有人说“莲花似六郎”,而宰相杨再思更高杆,道:“乃是莲花似六郎。”
女皇著名的书法作品,当属《升仙太子碑》。升仙太子王子晋,即周灵王太子姬晋,十七岁就去世了。但世人都认为他并非早逝,而是登了天界,传说在他死后三十年,还有人在缑氏山见到他乘鹤仙去。——于是,马屁精们声称张昌宗就是王子晋的后身,专为报女皇知己之情而来。于是女皇就为张氏兄弟设置了控鹤府,以张易之为三品控鹤监,让张昌宗穿羽衣、吹箫、乘木鹤于庭中奏乐,果然也颇似升仙之状。
张氏兄弟虽然几得专宠,但女皇和世上其它的皇帝都一样,不会止满足于此,而且哪怕只是一次床第之欢,她也要将对方挑剔个遍。在这方面最著名的笑谈莫过于宋之问。这位著名诗人长得一表人材,才华出众,认为自己理所应当得到女皇的青睐。可是女皇却一直没有对他表达过这方面的意思。宋之问不甘被冷落,主动写了一首艳诗献给女皇,女皇读后付之一笑,对身边人说:“宋卿哪方面都不错,就是不知道自己有口臭。”宋之问打听明白后后悔不迭,从此经常口含香料,亡羊补牢。
男宠数目众多,想当男宠的也数不胜数。很多认为自己有条件的朝臣和世家子弟都竞相自荐。以至于言官担心女皇也和男皇帝一样迷于花丛,疏忽正业。
久视元年(公元700)四月,武则天下令将控鹤府改为奉宸府,诏选美少年居于其中。右补阙原敬则闻声而动,进谏道:“臣闻志不可满,乐不可极。嗜欲之情,愚智皆同,贤者能节之不使过度,则前圣格言也。陛下内宠有易之、昌宗,足矣。近闻左监门卫长史侯祥等,明自媒衒,丑慢不耻,求为奉宸内供奉,无礼无仪,溢于朝听。臣职在谏诤,不敢不奏。”对这样的进谏,女皇当然不会照办,不过仍然好言相慰原敬则道:“如非爱卿直言,朕不知此。”
然而,随着张氏兄弟宠爱日盛,言官们所不愿看到的“祸水”情形还是发生了。张家在朝中横行一时,路人侧目,就连李武二氏皇族,都不得不对他们陪小心,甚至于亲自牵马执鞭。别说张氏兄弟的要求女皇不会违拗,就连他们的家人都不例外。两人的弟弟张昌仪为洛阳令,收了一个薛姓候选官员的五十两金子,答应为他授个官儿,并将此人的履历交给天官侍郎张锡。张锡把履历给遗失了,便向张昌仪询问此人姓名。张昌仪骂道:“你小子真不懂事,我哪里记得那么多?你忘了他的姓名打什么紧,只消看见是姓薛的就封官好了!”张锡不敢做声,只得照办,回去一翻档案,发现候选的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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