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





那人站在路边有些惊奇。再往前走,碰上几个人,依旧是逃难的人,马夫也没开口。随后,
碰见的逃难者越来越多,有的还牵着牛车,车上是日常必需的家当和年幼无知的孩子,很多
人脸上挂着泪痕,惊疑地瞧着这辆逆向而行的马车。
    马夫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他问一位刚刚给婴儿喂完奶正在整理上衣的少妇:“少奶
奶,前面那个村寨是什么地方?”
    少妇回头望了望来路,根本就瞧不见村寨,她说:“前去二十里就是赵家庄。”
    “怎么你们都像出远门的样子呢?”
    “前面正闹什么瘟病,死了很多人呢!”
    “哦。”马夫有些骇然,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任马缓缓前行。他问车中的董小宛:“大
小姐,还往不往前走呢?”
    董小宛心想反正不能回苏州,便道:“继续朝前走。我们只是过过路,也许不会染上瘟
病吧。没有什么好怕的。”
    马夫道:“如果染上瘟病呢?”
    惜惜道:“那就去死。”
    马夫将酒壶中昨夜残存的几口酒一仰脖子全喝了,还将壶对着张大的嘴狠摇几下,将最
后两滴酒也滴进口中,他一抹嘴唇道:“往前走。”
    马车迎着逃难的人群飞奔起来,路上飞扬起两条灰尘的龙,它们追逐着车轮。远远望见
村寨的时候,路边已可以看到死人和成群的乌鸦,以及无数红着眼睛伸着舌头的野狗。
    马夫想快速穿过这个村庄,然而欲速则不达。车转过村头一所破庙,迎面碰到三匹蒙着
眼拖着板车的驴子,板车上躺着几个呻吟的病人。马夫慌忙猛扯缰绳,马朝旁边一跃,车轮
便轰隆一声滑入路边的沟中,被两块大石头卡住了。车朝旁边一歪,差点翻倒。董小宛和惜
惜发出两声尖叫,然后掀开挂帘,从车中跳了出来。
    庙里出来几个人,将板车上的病人抬入庙中。董小宛和惜惜惊异地瞧着这些人,马夫则
独自弯着身子去抬卡住的车轮。
    抬完病人,一个小伙子架着毛驴走了。马夫很想请两个人帮忙,但从庙中进出的人都太
匆忙,没闲功夫帮他。
    庙里走出来一位大夫模样的人,年纪并不大,却满脸浓密的胡须,他上上下下打量董小
宛,她也觉得这人怎么有些眼熟。
    那人拱手问道:“冒昧问一句,这位小姐可是董小宛?”
    董小宛和惜惜相互看了看,却没开口。马夫因为找不到帮手,正在着急。眼见出来个董
小宛的熟人,求他帮忙找几个帮手不成问题,便跑上前答道:“这位姑娘正是董小宛。”
    那个人笑道:“宛姑娘还认得在下乎?”
    “看着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是管渔。”
    “哎呀!你都长这么大了。”董小宛一阵惊喜,想不到异地他乡竟碰到了童年玩伴,高
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管公子怎么在这里呢?”
    “我是前天才赶来的,这一带正闹一种瘟病,治病是我们行医人的职责。请问宛姑娘何
故也到了此地?欲往何处?”
    “一言难尽。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到何处!总想找个清静之地,避一避应酬。”
    管渔道:“能不能帮我几天?这里病人太多,我需要人手。”
    小宛犹豫再三,问道:“会不会传染上这种怪病?”
    管渔得意地说:“不会了。这些病人只要略加护理就可痊愈。”董小宛认为帮助一下这
些危难中的人也是一件好事,也许感动上苍,从此就可免除奔波之苦了。于是她决定留下
来,但马夫却不情愿,管渔便给他一些银两让他先回去了。
    董小宛和惜惜在庙中一间厢房中帮助捣一些树根草皮之类的药。庙子很破,到处挂满了
蜘蛛网。庙中住了许多病人,管渔在其间奔来走去。
    每天晚上,为了减轻病人的痛苦,董小宛便将古琴摆在台阶上,弹一些轻松的曲子。管
渔的乐器功夫也深得其父真传,便也在一边吹一支洞箫助兴。病人们在松明的微光中,宛若
看见一位白衣仙女一般,内心充满奇迹降临的真情实感。痛得厉害的便不再觉得痛,睡不着
觉的也睡着了觉。音乐声在庙中回旋,显得格外动听。那些陈年的蛛网也瑟瑟抖动,音符如
昆虫般粘在蛛网之上。秋风从庙的上空轻轻吹过。
    过了几天,管渔的医术得到了最为真实的印证。病人们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轻一点的
已经痊愈。很快,这奇迹传遍了附近的村寨。远避的庄客们又纷纷回到了庄园,赵家庄又恢
复了往日的欢乐和热闹。
    又过了几天,管渔看着空空的大院遗憾地说道:“此地已无病可医。”他邀请董小宛至
他的影水庄暂住,董小宛本就无处可去,便答应下来。赵家庄备了酒宴为他们送行。待他们
走后,村里人重新修了破庙,在供案上奉上管渔、董小宛、惜惜的牌位,香火不断。
    董小宛在影水庄住到岁末,眼看年关将尽春节快到了,不免动了思乡之情。管渔见留她
不住,便派了车辆送她回家。董小宛离开那天,在影水庄折了许多梅花。
    于是,在一个飘着雪花的夜晚,董小宛踏着薄薄的雪,回到苏州。家里一切依旧,内心
的担忧一下少了许多。
    霍华站在自家的长廊上看老婆和几个丫环在雪地中用竹箕捕麻雀。自从董小宛走后,他
寻遍苏州再未见到,便确信她已不在苏州了。这段日子来,他早就将她忘记了。
    忽然,霍和鼠头鼠脑地窜进门来,径直跑到他身边,附着他耳朵说道:“老爷,好消
息。”
    “啥好消息?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董小宛回来了。”
    “真的?”
    “真的。”
    他一拍栏干道:“这个妙人儿,正好抢她过来过年,老子好好享用享用。去,多找几个
人,去她门前大闹。明天老子再英雄救美人,让她感谢我,她就是老子的了。”
    霍和应声而去。院子里忽然一阵欢呼,原来有几只麻雀不幸成了几个女人的猎物。霍华
心想:“老子明天一拉绳子,董小宛就是我手中的鸟儿啦。”
    又过了几天,管渔看着空空的大院遗憾地说道:“此地已无病可医。”他邀请董小宛至
他的影水庄暂住,董小宛本就无处可去,便答应下来。赵家庄备了酒宴为他们送行。待他们
走后,村里人重新修了破庙,在供案上奉上管渔、董小宛、惜惜的牌位,香火不断。
    董小宛在影水庄住到岁末,眼看年关将尽春节快到了,不免动了思乡之情。管渔见留她
不住,便派了车辆送她回家。董小宛离开那天,在影水庄折了许多梅花。
    于是,在一个飘着雪花的夜晚,董小宛踏着薄薄的雪,回到苏州。家里一切依旧,内心
的担忧一下少了许多。
    霍华站在自家的长廊上看老婆和几个丫环在雪地中用竹箕捕麻雀。自从董小宛走后,他
寻遍苏州再未见到,便确信她已不在苏州了。这段日子来,他早就将她忘记了。
    忽然,霍和鼠头鼠脑地窜进门来,径直跑到他身边,附着他耳朵说道:“老爷,好消
息。”
    “啥好消息?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董小宛回来了。”
    “真的?”
    “真的。”
    他一拍栏干道:“这个妙人儿,正好抢她过来过年,老子好好享用享用。去,多找几个
人,去她门前大闹。明天老子再英雄救美人,让她感谢我,她就是老子的了。”
    霍和应声而去。院子里忽然一阵欢呼,原来有几只麻雀不幸成了几个女人的猎物。霍华
心想:“老子明天一拉绳子,董小宛就是我手中的鸟儿啦。”
    他喝干手中的半杯酒,将酒杯一扔,酒杯将雪地砸了个坑。他瞥见院门开处,一个人闪
身而进,一个丫环迎上去招呼:“姑奶奶。”这个女人是他早已出嫁的小妹霍燕。两人不顾
礼仪廉耻,勾搭成奸已数年。
    霍华几步跑下楼,牵着妹妹的手说道:“想死哥哥啦,咋好久没来了?”
    “谁好久没来了?上半月不是来了两次吗?”
    霍华便吩咐几个丫环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别到东厢房来。咱兄妹有要事相商。”
    两人进了东厢房,霍华早已按捺不住,欲火大炽,一把将其搂住,狂吻乱抓,急于行起
事来。
    且说霍华的老婆听说小姑子来了,便用盘托了些果品亲自送来,伸手推门,门却是栓住
的。她心下起疑,这才听见房中有女人的呻吟声,她一怒,只道是霍华又弄来什么姑娘,便
捅破窗纸朝里一望,竟是兄妹俩在干那丑事。她吓得一跳,手中的托盘摔到地上,哗哗啦啦
一阵乱响。
    霍华兄妹两在房中吓得魂飞天外。他腾地跳起,顺手抓了把刀,胡乱扎好裤子。这兄妹
乱伦的事可不能败露,否则他霍华在苏州便没法立足了。他追出去,看见老婆慌慌张张朝街
上跑。他紧追上去。
    一个丫环只当是老爷夫妻吵了嘴,便欲挡住老爷替夫人求情。谁知话没出口,便被霍华
一刀劈翻在雪地上。
    赶上街头,追上了老婆。他拦腰一刀将老婆劈倒在地,然后踏上一只脚,也不理她求
饶,挥刀劈向她的脖子。街上人但见银光一闪,一颗人头就随着喷涌的鲜血滚了出去。
    霍华心知在大街上犯人命,非同小可,赶忙几步跑回家,先打发妹妹走了,自己端坐在
厅堂上,面前摆了百两银子,专等捕快来捉他。
    不一会,四名苏州府的捕快扑将进来,霍华将面前的银子一推。捕快们心领神会,每人
分了二十五两。为首的捕头对霍华道:“霍老爷,如今犯了这件案子,你还是出去避一避,
待过了元宵之后再回来瞧瞧。那时,这案子也许已不了了之。
    请霍老爷快些动身。”
    霍华当天就离开了苏州,临走前担心窦虎趁机抢了董小宛,便跑去骗他说是前次两人合
伙杀人的案子犯了。窦虎吓了一跳,带了银两和他连夜跑到广州去了。
    董家的家门前得了些清静,但家里却又碰上丁另一个难题。眼看就过年了,手中的银子
却快花光了。大家都急得没办法,只有董旻独自喝着酒懒洋洋地说:“怕什么嘛!没有钱,
这年就不过了?”
    陈大娘只好去找沙玉芳借。沙玉芳慷慨借与五两银子,悄悄对陈大娘说:“其实让你那
宝贝女应一次客,还愁这点银子?”
    陈大娘道:“我那乖女铁了心要为冒公子守身。她可宁肯饿死,也不再应客了。”沙九
畹道:“姐姐是个奇女子。”
    “只是那冒辟疆是不是流水无情的家伙呢?”沙玉芳说,“要那样咱宛儿就惨了。”
    陈大娘道:“我也担心呢。”
    待陈大娘携着银子回到家中,单妈也从外面回来,她心怯地从菜篮中拿出二十多两碎银
子放到桌上。陈大娘惊异道:“单妈,你的钱早几个月都贴用了,哪来的银子呢?”
    单妈却捂住脸发出了唔唔声,几个人好不容易才听清她说的什么。原来这些银子都是她
去和那些船夫,马夫、农夫、皮匠、打铁匠、木匠之类粗人睡觉挣来的。
    董小宛抱住单妈放声大哭,一家人就抱住一堆哭了个够。

 






董小宛 》》 第九章 山东大盗“一枝梅”

        第九章 山东大盗“一枝梅”


            冒辟疆在桐桥别了董小宛,便和陈则梁一道在无锡、江阴、广陵一带为复社的事奔波不
停。此时他勒住马缰,伸手从衣兜里掏出刚摘的一朵石榴花,这朵花才微微张开嘴唇,像董
小宛一样年轻秀美。那时是夏天。
    冒辟疆在影园别了郑超宗,径自走在回如皋的路上,伸手从衣兜中掏出刚摘的一个石
榴,脆裂的厚皮之中,红艳艳的籽粒像怪物的牙齿。他从来不吃石榴,仅仅是因为董小宛的
院宅中有一株石榴树,他才摘了一个。这时已是秋天。
    他在八月十五的前两天回到了家。远远看见茗烟站在家门前,他飞身下马。茗烟跑上前
来,一边牵马一边说:“我知道这几天你要回来,天天在门前等,终于等到了。”
    冒辟疆进了家门,径去上房向母亲请了安,然后从腰门到了后院。苏元芳看见他,只笑
了笑,并没有那种惊喜,依旧朝晾衣绳上晾一张床单。床单不新,像退色的记忆,他依稀能
辨认出新婚之夜留下的再也洗不干净的淡淡痕迹,他疑心那是苏元芳有意不洗,就像其他女
人细心地珍藏着幸福的秘密一样。他就倚着门框静静望着她。
    她晾完衣服,将木盆搁在屋檐下,觉得自己心中有一块石头,血液正在下面快速地穿
过。她抓下头上沾满面粉的头巾,扔进木盆,独自走到一株落光了叶子的梨树下,双手撑在
那树上,眼中泪水滚落而出。冒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