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峡谷

　
　
　
　　
第四章神秘蛛女
　
　　一张留言条躺在桌面上。
　　月泠，爸爸去办公室了。你是不是偷偷拿了《本市八十年代文物市场研究报告》那本书？今天到期，记得拿去图书馆帮我还。还有，牛奶在煤炉上，你自己热了吃，记得加火。
　　池月泠眯着眼看完老爸的留言，手一丢又把它扔回床头柜上继续睡，昨天翻来覆去很晚才睡着，嗯。　咦，好像老爸要还那本书来着。小手又从被窝里伸出来，左拍拍，右拍拍，摸到闹钟，拿到鼻子前一看，已经中午十二点。
　　唉，今天星期六，图书馆下午两点就要关门。
　　她不情不愿地黑着眼圈从床上翻下来，赤脚踩在灰色的水磨石地上。
　　即使是冬天，她也喜欢冰冷的地板，不过千万不能被父亲看到，不然他又要灌她那种人类喝的什么抗病毒冲剂，难吃死了。池月泠蹲在地上，把粉红色青蛙拖鞋从床底下拖出来，小巧纤细的脚丫刚伸进去就碰到一个东西。
　　“死小红！你又偷偷爬下去睡了！给你枕头你不睡，就喜欢拖鞋，贱命啊你！”池月泠撇撇嘴，把红蜘蛛从毛茸茸的拖鞋里拉出来，那蜘蛛八脚乱舞，怕得要死。
　　池月泠把它提在半空看了半天，往床上一扔，“今天不带你出门了。”
　　她从抽屉里拿出那本研究报告，打着哈欠走去厨房把牛奶锅的火打开。池月泠忙完了，便坐在小凳子上，一边喝牛奶一边翻书。
　　“。　大量文物失落民间，刘王府的家具、饰物，都被附近的流匪和居民搬走一空，甚至墙面都曾经被抠下来。　”她翻过一页往下，“其后大多数文物都陆续在文物市场被发现。但据传刘王采生前镇府之宝的一块古玉却一直遗失。曾经在市场发现过装此玉的紫檀木盒子，但已是残破不堪……怀疑这些为民间夸大的传言，笔者经考证，此玉有可能并不存在……”
　　池月泠把书重重一关，“哼，都是垃圾废话一大堆，还不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她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牛奶，站在小水池前洗碗。
　　她知道那块玉不是凡物，不知为何埋在她原身之下。
　　她有今天，全是靠那玉的灵气让她苏醒成长，她也知道自己何其幸运，本是无思无喜的植物，从有了意识，到学会思考，再到可以进化人身，进而适应并学习这个世界的东西，这期间不知有多少年。
　　这小城偏僻闭塞，多少年来人来了又走了，土地却几乎没有变化，对于她可谓是大幸，能够安安稳稳成长了这么久，爱上人类的生活方式，爱上了家，还有那么好的爸爸。
　　这样一直下去有多好，但她心里总是不踏实。偷偷查了许多书，还是不清楚它的来历，后来又发现这玉石能镇人界之鬼，渐渐地她可以肯定，或许它不属于人类，迟早有一天会回到该去的地方。可是自己一直是依附它而活着的啊，如果它不见了，自己还能活多久呢？
　　她并非由人所化，也不是既有的妖魔，像她这样纯属机缘巧合而自发苏醒的平凡植物，几百年或许才有一株，一旦所依附的生命来源消失，她也逃不了毁灭的命运。
　　池月泠把碗擦干放好，环视简陋却温馨的家，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保护现在的生活。要是我是爸爸真正的女儿该多好，或者至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该多好？她想。
　　张雯丽缓步走在校园里，心中乱乱的，回想着昨晚的一切。
　　封曜走了，说是不能浪费三天的时间，要在这附近走走，看能否遇到个熟人（或者熟妖熟魔）打听点八卦消息。此人看起来就是不正经，一张脸总是挂着笑，和汤小蛾的沉默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看起来很温和，做事却简洁狠辣。
　　听汤小蛾说，这人在魔界的风流韵事一大堆，终于在多年前惹到个不该惹的女人，收敛了许多，很久都没有露面。这人和九嫣，也就是汤小蛾的师父有些交情，偶尔会去太阳峡谷探望她，汤小蛾就是那时在九嫣身边见过他。
　　昨夜天快亮了，张雯丽也不敢回寝室，就跟着汤小蛾走到校园的后山上去。
　　学校依山而建，这是片小山坡，荒置着无人活动，紧靠学校的地被开垦种了菜，现在是深秋，大多的地都闲置着。张雯丽拉紧外套，紧紧跟着他，觉得这山上有些冷。
　　他们一路无语，不久汤小蛾停在一株光秃秃的树前。
　　他轻巧地跃了上去，坐在树丫上，发现后面没动静，不由皱眉回头：“上来。”
　　张雯丽张口结舌地望着他，“怎……怎么上来？”
　　汤小蛾没表情地看着她：“你不会真的除了看得到第四界，其他什么都不会吧？”
　　张雯丽脸红了，咬牙不说话。
　　他叹口气，“服了你。你到底是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还是觉得自己生来就命大？”
　　他伸出手，张雯丽还没叫出口就被拉上了树，她紧紧抓住树干，惊魂未定地问：“我们必须在这里谈话？”她得不到回应，不甘心地问：“你为什么老是喜欢爬树？”
　　“因为这里干净。”汤小蛾淡淡地回答，看着暗灰的天空，清秀的侧脸上一片沉静。
　　张雯丽看着，不知怎么就觉得他很孤独、很遥远，远到她似乎穷尽一生都无法触及……
　　浅黄的头发，总是孑然一人的身影，他有着什么样的过去，又为着谁的生命来寻觅？张雯丽突然想知道，他和他的世界的故事，就算只是听听也好。
　　“你脖子上的木锁是哪里来的？”汤小蛾忽然说。
　　“就知道你要问这个。”
　　“哦？”汤小蛾转头看她。
　　张雯丽深呼吸，轻轻说：“你告诉我你的事，我就告诉你。”
　　他微玻Я艘幌卵郏拔也幌不队腥撕臀医蔡跫！?br /> 　　张雯丽心一狠说：“那我也没有责任告诉你，你岂不是在利用我？”
　　利用她？汤小蛾皱起眉头，他很少仔细想过这些脑筋急转弯的问题。他朋友很少，做事也直接，他真搞不懂人类心里的各种念头。
　　他淡淡地说：“我不懂你说的利用是什么意思。是你自己要跟我的，现在我同意了，你为什么反而不配合了？本来既然你知道一些东西，举手之劳有何难？况且，我不懂你要知道我的什么事？”
　　我不要你为了我是有用的东西而接纳我，张雯丽无言地想，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却被看作无理蛮缠的女人。对了，他根本就没在乎过自己！果然是这样的，如果不是自己的木锁有异，他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也许就和倒地的林子甜和胡海芬一起，被封曜召来的幽灵入侵，成为他们找寻某个东西的助手或工具吧！
　　这短短一天她却经历了许多。从开学见到汤小蛾她就注意他，慢慢感应到他非凡人，她又对他起了更大的好奇和喜欢；那夜银杏树下跟着他，也是找借口和他相识，她一早就打定主意不管他是妖是魔，自己都要走上一回，谁知，神魔竟是这样的。
　　她最早以为会像小说或漫画里，经历着有惊无险的各种事，最后有那样瑰丽梦幻的感情；或者会去奇妙的异世界，过着如梦的另一种生活；而事实竟都不是这样的，并不是人类认识了一个魔或者妖，就可以和他们一样，比如自己，连爬一棵树都很困难。
　　眼前这个少年，更给她浇了一盆冰水。他不在意她！
　　不会关心她！帮忙之后呢？他是不是就会消失不见，然后彻底忘记她这个人？他们的相遇，都是她在一厢情愿的欢喜，最后也许就不再有什么交集。最悲哀的是，就这样短短的时间，她已经喜欢上他，而且不知原因。
　　张雯丽怔怔想着，觉得有点泄气。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有些骄傲、有些任性的少女。
　　汤小蛾见她面容突然变得黯淡，不禁怔了怔。他并不知女孩子心中这样那样诸多曲折，何况他并没有感情上的经验，就算对于青禹，也只是觉得她不能死，不应该死而已，其他的既想不透，也无意去想。
　　见张雯丽这样，他认为是自己吓到她了，便说：“我不会伤害你，我们也没有太多时间了。”他顿了一下，“我并不习惯述说，何况我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
　　张雯丽咬着唇发呆，眼中似乎有泪光打转，“你不喜欢我。”
　　什么喜欢不喜欢……汤小蛾奇怪地看她。
　　张雯丽突然像下定了决心，往树下一跳，“我不会再跟着你了，再见！”
　　什么？他一时反应不过来，眼看着她跳下去。由于太高，张雯丽狠狠地摔到地上，她不吭声，踉跄地站起来，就往山下跑去。
　　要不要追？汤小蛾第一次感到没办法。按以往，他不会和人类有任何交集的，也许从水杉树下救她开始，他其实对张雯丽的观感已改变了一点，一开始惊讶于她的大胆和执着，又觉得她冒失得还是有点可爱。看到她昏头昏脑地挡在他面前大骂封曜是妖魔，他真是忍不住想笑，或许潜意识里开始接受她成为一个人界的朋友，可是为什么她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发了一阵呆之后，突然就翻脸？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的情况。喜欢是什么？他想转身离去，偏偏又犹豫起来。
　　张雯丽没有看路，随便朝一个方向跑着，眼泪流了一脸。
　　“呜……”她用手抹着。真没用！为什么是这样？难道真的是不可能的，人和魔一点可能都没有吗？简直连沟通都有困难！骗子！再也不要看漫画了！她脚下一绊，扑倒在路旁。
　　膝盖好痛，一定流血了，张雯丽坐在那里，小声哭起来。骄傲如她，她懂的，漫画和小说本就是假的，别人不是骗子，她才是笨蛋。“笨蛋！笨蛋……”她边哭边骂自己。
　　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响起，冰凉却干净的手，拨开挡住她脸的长发。
　　“别哭了……”他拉拉她的头发。
　　张雯丽泪眼模糊地抬头，看见汤小蛾蹲在她面前，脸上全是担忧。他追来了！
　　“哇……”她大哭起来。
　　“喂喂，别哭。”汤小蛾扒扒头发，“喜欢或是不喜欢谁，我很少想这样的问题……世界太大了，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想。”他顿了一下，见她慢慢止住哭声，“张雯丽，你想过人类为什么活着吗？”
　　张雯丽擦干眼泪，急急地说：“有的，我想过的。”
　　她抬头看看汤小蛾，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可是我不知道。我……觉得自己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周围的人都不太理解我，包括爸爸……上天既然给了我殊于常人的能力，我应该就有责任利用它。可是……人间并不能给我答案啊，我从小就想离开这里，答案一定在人界以外，是吗？
　　“如果……如果我帮你，你会带我去你的世界吗？”
　　张雯丽希冀地说，“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我不会给你惹麻烦……我……”
　　“你知道我常常想什么吗？”汤小蛾打断她。
　　张雯丽摇摇头。
　　他泛起一丝自嘲的笑意：“我常常想，妖魔甚至神，又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
　　又是为了什么活着呢？我们都有同样的问题，就像爬到一座山的顶端，却发现那远处不是尽头，或者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扇门，打开它，发现后面依然是门，无穷无尽。
　　“张雯丽，有些问题永远没有答案，永远没有。你知道吗？魔和人一样，过着野心、争斗、利欲、琐碎的生活，我被这样的生活已经弄得心力交瘁了。魔界也好，人界也好，都只是汪洋中的一个小岛。在我们之外，我们的理解之外，一定还有其他更强大的东西。”
　　张雯丽默默无语。
　　“你也许并不喜欢我，只是恰好我代表了你一直以来的一个梦想。”
　　“不是……我喜欢你的！”张雯丽急忙说。说出来了……她脸开始发烧。
　　“你听我说，”汤小蛾拍拍她，“其实，本质上我们是一样的。你属于人界，我属于魔界，不可能有交集，将来也不会有；即使我带你走，你这样脆弱的人类，又如何活下去呢？”你也许不知道，魔界有种鸟，叫赤靡，它有一根五彩的羽毛，只有一根而已。传说魔界的神鸟‘泽’，全身都是这种五彩的羽毛，它可以在各界来去自如，带回神界的消息。
　　“没有人见过‘泽’，它究竟存在与否，没人知道，所有的鸟也都忘记它的存在，只有赤靡，它日以继夜地在赤澜树的顶端，幻想自己可以成为神鸟。它不吃不喝，孤芳自赏，因绝望而崩溃，就死在那树上。我也不知为何它会长了一根那样的羽毛，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我小时常常在那棵赤澜树上休息，看它那样执着地死去。然而，谁会在意它的生死、它的羽毛呢？你让我想起它。上天虽然给了你一根羽毛，我不希望你为了它死去。”
　　张雯丽瞪大了眼，楞楞地听着。
　　汤小蛾顿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