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
郎队怒气冲冲地骂道:“整个一劳改综合症,送错地方了。”
“我看你还职业病哪。”二龙把猫一下扔到地上。
要是一般犯人,郎队早上去大嘴巴伺候了——一般犯人也不敢跟他这样啊。即使是二龙,郎队也不示弱,大手一挥道:“我现在就关你!”说着往外就走,估计去狱政科申请禁闭票去了。
林子笑道:“得,龙哥今年也要白玩,奖励票泡汤了——你跟他值当的吗?”
二龙不屑地说:“他算个蛋啊,一假流氓,披身皮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减不了刑更舒服,我更得折腾了,不用局着劲儿啦——操,几十年我都坐过来了,还在乎这一年半载减不减?——赵兵,呆会儿跟我回去抱铺盖,独居!”
正说着,朴主任和郎队一起进来了,朴主任眉峰紧锁,冲二龙嚷嚷:“你又撒神经了不是?怎么逮谁跟谁来啊?!”
二龙不说话。
“郎队平时还总跟我说你不错不错哪,你倒好,眼里还有领导吗?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啦,管教就跟家长一样,怎么说你们也不能顶撞啊,不都是为你们好吗?”朴主任气咻咻地批评着,音调降低了好多,象在开导自己到处惹祸的孩子。
郎队气哼哼又不失威严地站在一旁,皱着眉不搭言。
二龙被广澜捅了一下,不觉笑道:“行,郎队,我错了,我们是犯人,连鸡巴都不算,您看怎么解气就怎么折腾我吧,我没词儿。”
朴主任又急又恼:“嘁,好话你也不会好说是咋的?郎队说你劳改综合症还真没错!现在你不是一般犯人,你是大杂役,那么多人都看着你哪,你这样作风的,大伙能服气你?回去你给我好好检讨检讨!先写检查——一份交给我,一份交郎队,什么时候郎队点头了,什么时候算完!”
郎队点着二龙鼻子,自嘲地笑道:“杭天龙,我不跟你计较,我不那么没水平。我还告诉你啊,今天我要不是喝了两口,我肯定直接奔狱政了,我他妈是担心关了你不要紧,黄科长一看我这小脸红光挂色的,再顺手连我一堆关啦!”
大伙全笑了起来,朴主任拍拍郎队的胳膊:“你回去歇着吧,我抽屉里有好茶,我还得好好给杭天龙上上课,不能这么便宜他。”
郎队晃着膀子走到门口,回头一扬手:“检查啊!必须深刻!”
二龙冲外面小声嚷道:“我们是连个鸡巴都不算,你可算!”
朴主任做了个踹他的动作,笑恼道:“你咋这不省事?给我办公室去!”
二龙跟主任向工区里的临时管教室走,突然左右一看,叫道:“猫哪,我那猫哪去啦!”
日本儿在库房门口笑道:“屋里哪,看来是养熟了,自己回来啦。”
“主任,下月给我抱一‘苏联红’来行不?”二龙追几步问老朴。
老朴气愤地说:“我给你抱一坦克来!”
何永无比景仰地望着二龙的背影赞叹道:“偶像啊——这才叫流氓。”
“朗大乱、郎大乱也忒孙子啦?”周法宏笑道。
我说:“那看跟谁,你跟他来那一套试试?”
“——不把你去年吃那俩枣核打出来算新鲜!”猴子鄙夷地笑着说。
“瞧你那操行,歪戴帽一只眼,连把胡子大长脸。”周法宏说完,何永就笑翻了,对着猴子左看右看,哈哈笑道:“你还别说,越瞅越象!”
周法宏突然探身子划拉了一把猴子的脸,何永怪笑着大喊:“别撸啦,要出啦!”
猴子大骂:“我怎么挨你们俩怪逼边上了!——老师,我要求换地方,简直他妈精神摧残哪!”
我示意几位收声:“老朴在呢。”
过了一会儿,主任和二龙出来了,主任往工区外走着,二龙说了句“慢走”,然后冲这边大喊:“麦麦,晚上检查一份,主任的!”一回头又冲库房叫:“老六,大乱的!都深刻点啊——”
工区里一片沸腾的笑。朴主任也笑起来,嘴里骂着:“这个神经东西!”
这针儿,面对“这个神经东西”搭的葫芦架,朴主任又嘬起牙刷子来。可惜吃人嘴短,嘬来嘬去也没嘬出个屁来,二龙的理由很简单:“我进点葫芦籽容易嘛。”林子也笑着打圆场,说是咱这改造环境也该绿化绿化了,七大这个工区太荒凉了,跟坟场似的,就孤零零一棵野桃树,看着心里孤单单的,大家情绪都闷罐子一样哪。
朴主任说:“你们就花活多,嘴上能耐,这种事事先也不跟我沟通一下,要是队部先看见了,我连句话都说不上啊,净让我被动!头脑简单!种的肯定是葫芦吗?你们要是给我种一片罂粟出来,我可一跟头栽死啦!”
二龙笑道:“我要想吸两口儿,还那么费劲,您老又不是不相信我的能力,想弄把枪都进得来。”
“得得得,别晕乎了,葫芦就葫芦吧,以后别给我惹祸就行了,林子刚出来,你再进去,我培养这俩人都砸锅了,我脸上好看?我紧着维护你们,你们也给我增点光行不?你们都塌实的不出事儿,我才塌实啊。”
就这样,经过一番你推我就的交涉,葫芦架最后保留下来,不过前面立了块公有制的牌子,老三做的,很精致,用油漆写了两行字:
“绿化区域严禁践踏”
老三问主任下面是不是写上“五大宣”的落款,朴主任说算了吧。
过了几天,葫芦苗多情地钻了出来,每个犯人都欢喜地去看过,都说好苗不愁长,今年一准是葫芦大丰收,连对植物学没有兴趣的棍儿,也翘着屁股去转了一圈,假惺惺笑过,才回来继续干活。
因为那是二龙的葫芦苗。更何况那些苗子确实欣欣向荣,比哪个犯人都水灵。
二龙一下有了新寄托,就冷落了那只黑猫,让它少受许多蹂躏。每天,都要耗费很多时间侍弄那几十株葫芦苗,拿个小木片当铲子,把整个“绿化区域”的土坷拉都捻成了细沫,浇水的时候也不厌其烦地一株株单个饮,绝不搞大田灌溉,还不要别人帮忙。
好几天没被二龙戏弄的老三也爽心许多,偷偷地跟我说:“二龙跟一疯狗似的,就得找东西拴上他,可别让他腻得没着落了,到时候又乱咬人啦。”
我说:“刚来那阵儿,也没觉得他这么疯啊。”
“那叫冬眠,没开春呢,先忍着呗。”
第七节 归去来兮疤瘌五
第一季度的减刑大会,一直拖延到5月底才开,会开得很热闹,有100多人获得了减刑奖励,还有几个当天就可以回家的。市“中法”的法官也出席了会议,说了许多热情洋溢鼓励我们好好改造祝愿大家早日回家的客气话。
照片事件也作为一个专题,由监狱长激愤地讲了一个多小时。
“……监狱里面没小事!几张照片算什么——也许很多人要这么说。它反映了什么,反映的是深层的思想问题,是一个罪犯的改造态度问题。基本的监规都不能遵守,能说明你改造好了吗?能给你减刑,能给你政治奖励吗?你们照那些张牙舞爪的文身做什么?显示你们的勇敢?我看是在向政府示威!”
“……这个违纪事件反映出来的另一个问题就是所谓的门子问题。门子问题看来是个大问题,会议之前我做了个简单调查,全监狱的管教干部,从我自己开始,我自己啊,一直到大门值班的小干警,在在押罪犯里面几乎都有关系户。这个调查结果出乎我的意料,说实话,有些意外——监狱成什么了,成监管人员的家属大院啦!”
下面一笑,看上去精瘦干练的监狱长顿了一下,等下面平静了才接着说:“这个问题我已经给管教干部开了专题会,这里就不多说了,简单的意见呢,我是不反对门子的,虽然法不容情,但作为人,却不能让他无情,关键是要提高管教队伍的思想觉悟,要大家正确地对待这个情字,不要错误地让一个情字左右了自己的职责,那对党对人民,我们都无法交代。最近,监狱长信箱里有不少反映管教干部错误行使权利的举报,我们正在核实处理——其实,我一直是鼓励犯人直接署名举报的,对落实下来的内容,我们保证为举报人严格保密,并在适当的时间给予举报者政治奖励——希望所有犯人一起监督我们的工作,有些不愿意、不方便向我们谈的,也可以直接和驻监检察员谈嘛,今天回监教楼的时候,你们就会发现:在监狱长信箱的旁边,已经多了一个驻检信箱——我的问题,监狱领导的问题,你们也可以进行检举嘛,哈哈——管教方面,对犯人要加强管理,犯人一面呢,对管教要进行监督,这是一个互动的过程,大家要相信监狱党委整肃风纪的决心,配合我们一起建设一个纯洁、健康、奉公守法的改造环境。”
周法宏坐在我旁边,掏出一棵烟在手里摩挲着,又不敢点,一边烦躁地对我说:“赵老二也太能白话啦,这么讲,还不开到下午去?吹什么牛逼呀,我没看见一个在下面干活是他门子来着,有本事先把自己门子都哄生产线去。”
监狱长还在讲着,下面的犯人开始浮躁起来,许多人在嘤嘤嗡嗡地聊天,或者眯着眼,仔细品味着主席台边上那两个小声说笑着的女狱警。
只有在开大会或重要活动中,才会看见一两个女帽花露面,平时她们只在警戒线以外的监狱行政楼里办公,芳容难得一睹。我们管她们叫“活血丹”。有谁一喊:“丹丹!”准是看见女帽花了,哪怕只是一个身影,也不啻一股飘香绝尘的风暴。
终于散了会,大家一片欢呼,各队都急急地往自己监区里撤退——快要开饭了。
朴主任喊二龙,要他安排俩犯人,跟朴主任去了小医院。
到工区坐下没多长时间,主任就带着三个犯人进来了,手里怀里都满着,全是日用家什。
原来是疤瘌五同学伤愈归队了。
老一中的人都活跃起来,纷纷跟他招呼着,疤瘌五阳光灿烂地跟大伙回应着,边跟主任往管教室去。后面的人又笑起来——疤瘌五的腿骨好象接得不太理想,走路有些踮脚。
林子正出来,一看疤瘌五就乐了:“呵,这不五哥嘛!”
‘哎,林哥,别来无恙,别来无恙。”疤瘌五连连点头,成语都用上了。
“看你给我们惹多大病——从楼房搬平房来了,就为防止再有淘气跳楼的。”
“这里好啊,宽敞,还天高皇帝远哪。”疤瘌五笑道,主任一边开门一边喊他:“别穷聊啦,快点进来!”
来饭了,我们不再看那边,都开始忙自己的肚子。很快疤瘌五就出来了,朴主任跟他简单关照了几句,也急着奔干部食堂了。临走告诉小杰:“新来这个,下午赶紧安排活儿。”
老三喊:“咳,老五——我给你多要了俩馒头,这拿来。”
“嘿,还是三哥够意思。”疤瘌五拉了一个网包坐下。
老三问:“住院特美吧。”
疤瘌五呵呵笑着:“憋闷死了……我看网子里来了不少新人啊,操,一半脸生的。”疤瘌五向新入学的小孩似的,左顾右盼地发着议论。
“三中划拉过来几个,其他都是别的大队不要的剩落。”老三介绍着,顺口笑问:“怎么着,五弟,出来嘛心气?”
“嘛心气呀?”疤瘌五笑道:“给人家干活呗,刚才老朴还跟我说呢,怕我回来就闹腾,我能那么生吗?”
老三也笑道:“不经风雨怎见彩虹?老弟,你这次出来,估计不会有谁太难为你啦。”
疤瘌五惬意地说:“看主任那意思,也使劲安抚我呢,底下这些人,多少也得让点面子给我吧,不是吹,你五弟在医院里也是最牛的,那些大夫我逮一个骂一个,操他妈的,有一个针头打一溜屁股都不带换的么?”
老三呵呵笑道:“那叫万用针头,到这里面还讲究啊?”
小杰溜达过来问:“哎,新来这个,你叫什么?”
疤瘌五困惑地看他一眼:“王福川,干什么?想认识认识?”
小杰一听这茬口,也象个不好惹的,没忙着上脸,只说:“快点吃,吃完了跟老师那组穿灰网。”
“分我多少吧。”
“一天100,下午领50先干着。”
“操,我干顶开放也干不完100啊——老师你干多少?”
“90,他们140。”
小杰不忿地说:“甭跟人家老师比,人家管着两条生产线哪,咬边?”
疤瘌五先看我一笑:“呵呵,甭问,门子到了呗?”又转头跟小杰说:“你干嘛的,大杂役?”
老三笑道:“这是咱新来的生产杂役。”
“操,生产还单弄个杂役?行,我服从分配,不就灰网吗,不过这100套也是个数目啊,我以前又没干熟练就住院了,现在得从头学,看着给减点吧。”
“这就照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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