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
“……疤瘌五,尝尝,估计差不离了。”
“……广澜,还带血津哪,肯定不烂!”
“操你妈让你尝你就尝,别人想尝我还不让他凑前儿哪!”
郎大乱也过来凑热闹:“哎,熟了以后把这俩饭盒给装上啊,挑点瘦的呀!今天中午几个队长都不出去了,跟你们同甘共苦。”
广澜开玩笑道:“郎队您也太狠了吧,我们吃点肉容易么,这俩大饭盒得捞我们半锅走。”
“什么叫警民一家懂吗?”郎大乱笑道。
“哎呦,您别抬举我们了,我们哪是民啊,一帮臭土匪,警匪一家吧。”
“谁跟谁一家我不管,别忘了给我装肉就成,到时候喊楼上一声啊。”
“郎队,你们中午小酒又晕上啦,给弟兄们也开开斋啊。”
“下辈子吧。”郎大乱跟广澜相约来世后,赶紧走了,耳听着他独特的脚步声吭吭地远去。
“臭要饭的。”我说。
高则崇“唉”地叹了口气。
周法宏寻声看他一眼,笑道:“郎大乱这样的,要放你手里,是不是得给他打成木乃伊?”
高则崇眉头紧耸,感喟道:“形象啊,思想工作抓得太不到位。”
我笑道:“行了,高Sir,我们中午还得吃肉哪。”
“我对肉无所谓。”
周法宏看他不开窍,气愤地说:“那你也别让我们恶心啊。”
我瞪他一眼,嫌他翻译得太直,伤了高所自尊心不说,不也捎带着伤害我们哥俩之间的感情吗?
这顿饭熬得大伙眼冒金星,下午两点多才吃上。
赵兵听广澜招呼,端着一摞饭盆跑出去,不一会就从窗口喊蒋顺治和蓝伟接招,一盆盆小肉运进了库房。
我们几个靠窗的都起身看外面,疤瘌五捂着肚子在边上抱怨:“广澜你干的好事,净让我尝尝尝尝,吃了一肚子生肉!这下你好受啦?”广澜笑着不理他,让赵兵把地上的两个空饭盒装满,看一眼楼那边,一里面给啐了口唾沫,一盖盖,说:“送去吧,吃死逼养的。”
我笑得差点从窗户蹿出去,广澜看我乐:“给队长吃,作料就得比犯人多点——老师,告诉里面开饭。”我回头喊:“各组打饭的,抄家伙吧!”话音未落,已经有人拎着大饭盆冲了出去。
二龙喊:“广澜,你进来吃吧,让老三分!”
老三风风火火出去掌勺了:“都别抢啊,一组一盆,管够!”
“哎,三哥,多来点瘦的啊,吃肥肉血压高。”
“操,不爱要肥的给我!吃一回肉容易吗,肥才解馋,玩小姐都讲究玩肥的哪。”
“三哥,我们组10个人,怎么跟他们9个人的一般多?”
老三喊:“操你妈的我还有工夫给你数块儿是吗?”
外面乱腾着,里面的弟兄们也摩拳擦掌地把自己的饭盆抓在手里,等着开大餐啦。
肉进工区,各组又是一通挑肥拣瘦的乱闹,柱子大喊大叫地说给他分少了,猴子也骂骂咧咧说自己分的全是肥肉,不知哪个组,土豆合不上一人一块了,也闹出纠纷来。我注意到跟前有两个人表情不屑:关之洲,高则崇。
我分了我应得的那份,也有半盆儿了,要是天气给脸的话,估计能吃到明天。我端着盆儿过去跟老三会合,老三把桌子底下满满一饭盆瘦肉露出来晃了一下,笑道:“先吃你那份,足够了,这些留着慢慢消受。”
我笑道:“抢一桶水咱也不就能喝那么几杯吗?放到明天中午,估计就坏了。”
“操,坏了也得贪污啊,没看里面那帮吗?”
第五节 淋浴事件
好象过了三天了,还有人舍不得把剩肉倒掉,拉肚子的有一大批,疤瘌五当天就上窜下泄,气势非凡。二龙给一大、七大里面相好的杂役都送了肉,喝酒也是必不可少的。
这天午后,正在葫芦架下胡聊着,何永忽然发现新大陆似的“呦”了一声,跑进工区了。
一会儿,广澜就光着膀子,只穿一个三角裤衩冲了出来,一边骂骂咧咧:“谁呀?谁这么牛逼?大头朝下塞小逼井眼儿里去!”何永在后面兴奋地跟着,一路奔工区东墙山去了。
我这才注意到那边传来哗哗的水声。
广澜站在灿烂的阳光里,冲那边喊:“咳咳,说你哪,操你妈的,给谁打招呼啦!”
“嘿嘿,广澜,你叫广澜是吧,你不认识我哦?我不七大的嘛。”水声里传过个声音。
“七大,马上还开十六大了哪,关我屁事?我问你告诉谁了到这里洗澡?”
“咳,你们不是也没人洗嘛,闲着也是闲着。”
“你妈逼还闲着哪,逮谁谁用行吗?”
“咿,广澜你这话就有点过了,我们老大跟你们龙哥关系也不错,咱弟兄也得多亲多近不是?”
广澜大喊道:“少罗嗦,把龙头给我关了!不关砸你丫的!”
那个家伙又对付了一句什么,广澜怒吼着扑了过去,何永的身形也晃进去,被墙山挡住,只听一声惨叫,一个光腚的小瘦子蹿进我们的视线来,瘦子奋力迈着火柴杆似的双腿跑着,雕刻般的肋条在阳光下突兀地排列着——这瘦子我们都知道,是七大留下看摊儿的,平时也偶尔过来跟大伙练两句贫,吹自己是监狱长的门子,大家熟了,看他气质猥琐,也不把他当根葱,都说他是监狱长的“屁股门子”,所以见了面还是叫他“门子”,不过已经是简称。
广澜穿着三角裤,轮条湿毛巾直追不舍,“啪”一声抽在“门子”后背上,瘦子叫一声,边往七大跑,边喊:“操你妈邓广澜,还真打啊!”
正跑着,何永手里的一块板砖飞到,砸在后脚根上,小瘦子应声倒地,不过一秒钟,便被广澜赶到,把一条湿毛巾使得出神入化,抽得“门子”身上的零件都快散了。“门子”开始还骂,后来急了,抄起何永砸过来的砖头向广澜脚上拍去,广澜大叫一声,蹦起老高,搂着脚转了一圈,再回头,“门子”已经离弦之箭一般飞跑了,只听咣的一声门响,门子把屋门关住!
何永大骂着追过去,广澜喊:“何永你回去!俩打一个欺负他啦,今天我带伤上阵!非拆了他炖排骨不可!”
何永骂骂咧咧回到葫芦架下,那边广澜追过去,拐过墙角,不见了,只听疯狂砸门的声音和广澜的咆哮暴乱地传来。林子在里面问了声“跟谁呀?”
何永愤愤道:“七大那排骨门子,偷着放咱们水洗澡,还拿板砖砸广澜哥!”
二龙喊:“明达,你过去看看,广澜那二百五别把七大给点了吧。”
崔明达笑着奔了七大。迎头看见“门子”满脸是血,大叫着蹿出来,还光着屁股,在阳光里疯狂地裸奔,刷地从一打愣的崔明达身边射过去。广澜拎一根木条子也追过来,一瘸一拐地喊:“截住,截住!”
何永蹿过去一把抓住“门子”的胳膊,“门子”野兽似的狂叫一声,照何永脸上就是一把,何永“哎呦”一喊松了手,脸上赫然几道血印子。
“操你妈跟老娘们似的,还挠人啊!”何永痛苦地看着手掌里粘下来的血迹。
“门子”边往办公楼跑,边歇斯底里地喊:“杀人啦——杀人啦!”
办公楼里立刻探出几个脑袋,杨大和耿大几乎同时大吼:“住手!”
朴主任气急败坏地高叫一声“邓广澜!”扭身下楼来了。
“门子”直接跑进了办公楼,郎大乱先朴主任一步奔了出来,喝令邓广澜放下武器,然后不由分说,上去给了一个大嘴巴。
气势汹汹的广澜穿着三角裤,两只拖鞋也跑丢了,赤脚立在阳光里,背上的一只猛虎呲牙咧嘴地亮着相。
朴主任也大步出来了,吼道:“回去穿衣服,马上到我办公室!”
耿大在楼上吼道:“穿什么衣服?!现在就上来!”
二龙早闻声出来,皱紧眉头抱怨崔明达:“怎么不拦住他?”不知道他指的是广澜还是“门子”。
“都疯了,不容我反应啊。”崔明达发着牢骚。
二龙恨恨地说:“听天由命吧。”然后冲我们一挥手:“干活!”
“这下事儿大了,闹到大队长那去了。”周法宏一边坐下,一边说。
何永愤愤不平地说:“闹到监狱长那里也是咱们有理,有理走遍天下。”
第六节 一中的精华都留给我
邓广澜关独居期间,七大的杂役过来了一趟,大赞“砸得好”,顺便捎了点慰问品,托二龙给“广澜兄弟”送去。
老三成了最大的受益者,被二龙赶出屋,搬到到广澜的铺上去了,转天又跟崔明达换了地方,正式官复原职了。老三说:“是崔明达要求换的,二龙也同意,什么意思?——广澜在那屋群众基础好呗,怕我给搅黄了,嘿嘿。”
大家欢迎老三回来的热乎气还没过去,二龙又有动作了,把疤瘌五和周法宏调走了,塞进一个干巴老头孙福恒,一个干巴小伙猴子。老三刚苦笑着说屋里现在都快成鸟屁基地了,崔明达又带着跟蓝伟抢梭子的老头过来,说:“老三,把邵林换给我。”
老三愣一下眼,挥挥手说:“换,一中的精华都留个我。”
崔明达笑道:“是龙哥心疼你,一个闹屁的不给你安排,你多省心?”
“老乔,你抖被子轻点儿劲,瞧这尘土!”老三呵斥道。新来的老头姓乔,叫乔安齐,也有人喊他“天使大哥”。老乔50上下,脏瘦,中等身材,诈骗犯,跟日本儿一样,档次上属于小打小闹。
把大家安置好了,老三喘口气,拍拍铺板,满足地笑了一下,笑容里恍惚还有一些失魂落魄的感觉。
“物是人非了吧。”我笑道。
老三说:“挺好,这样挺好。”然后一转头:“关之洲,这屋里就你小点儿,以后给我当劳作吧。”
关之洲正在上铺吭吭唧唧地读《古文观止》,停下来说:“行啊,你怎么吩咐咱怎么办,不过这伺候人的事儿,我可能干不好。”
“操,说话就粪蛆味儿的,什么叫伺候人?不就打个水,拎个包儿么?不愿意干说话!”
“你不嫌弃就成。”关之洲嘟囔道。
老三不满地朝上边白了一眼,不理他了。调整了一下情绪,开始跟我说:“也不知道真假:二龙告诉我说,老朴开始想让高则崇顶广澜的位置,二龙说老高刚来,没有基础,让他先下面锻炼一段吧,老三这一段反思得也差不离了,让他回去吧——这才把我又挪回来。”
“行了,你以后塌实下来吧,这张积极估计稳拿了。”我说。
老三笑着,晃悠了一下身子,让自己盘坐得更舒坦些:“不管在里面还是外面,我可能就这个命,大起大落啊。”
“这样的人才有前途。”我不负责任地捧他,然后和他一起笑起来。
正说着,三中的老七扒了下窗户,老三笑道:“老刘,你的聊友又来啦。”
刘大畅坐起来,看着推门进来的老七笑,老七回头看见老三,笑道:“三哥今天闲着啊,也跑这里来了?”
“我来了还就不走了,你敢吗?”老三说。
刘大畅让老七坐,边说:“老三现在是这屋的组长。”老七连说失敬。老三笑着给老七立规矩:“以后进门喊报告啊。”
打了几句茬,老三问:“申诉怎么样了?”
“操他妈的——”老七气愤起来:“监所检查处的跟检察院的上回来,让我签字,说给我到北京做鉴定,6000块钱鉴定费,交!我们家里一万个支持!回头又把钱给退回来啦……”
“咋了?免费啦?”
“三哥你别改弟弟啦——我们‘区法’的说,那小闺女的裤衩退给人家了,后来又说没退,是弄丢了,操,我操他妈的,这是证据啊,堂堂一个法院,我这里还申诉哪,它能把证据给弄丢了?明摆着回避这事儿嘛!”
老三笑道:“一个骚裤衩子,人家还留个100年不变?”
“那不行啊,那裤衩是我的命根子啊,我告诉你三哥,回头我把W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鉴定书跟DNA检验报告拿来你看,那鉴定书我都能背下来,就三行:被害人刘某——操,人家未成年,得保护隐私,我这成年的,就活该被诬赖?女,13岁——血样、唾液各一份,血型为B型分泌型;犯罪嫌疑人江大明——男,34岁——血样一份,血型为O型;刘某所穿内裤上检出精斑,并检出B型物质。检验人叫孙志平,1999年10月10日……你就说啦,我是O型,她裤衩上那玩意是B型,这愣能把我给判了6年!我不操他们妈我操谁去?!”江大明又开始唾沫横飞了。
老三笑道:“三哥知道你冤还不行吗?不过你说实话,以前你干过人家孩子没有?”
“嘁,三哥你这话没水平了,以前不以前咱不能提,也提不着,现在打的是白纸?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