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
疤瘌五撇着嘴道:“听喇喇咕叫唤还不种地了哪,他也不怕风大扇了口条。”
小杰有主任早管教室里坐镇,也不敢松弛了,一会踹方卓,一会抽门三太,一边还含沙射影地扫边风,连好多天休养生息的高则崇都看他不过眼,闷头吐出两个字:“小丑。”
高则崇说这话,一面是有些正义感的内涵,另一面也因为小杰旁敲侧击的许多话也戳了他的肋条骨,他也属于天天往回带活儿的落后分子啊,不过稍微能比门三太们快一些罢了。高则崇估计也是郁闷中人。
* 晚上收工回去,原来常带活儿的那十几个犯人,照旧带活儿。小杰便在号筒里吆五喝六地来回咋呼,一路踢踢打打,弄得这些人跟日本劳工似的。
老三憧憬地说:“闹吧,闹急了,这些人抱团儿砸他一顿,就热闹啦。”
我笑道:“砸别人不敢,砸小杰还真不新鲜。”
“砸完了,别的杂役还不会太较真,正称心哪。”老三舒服地靠在被摞上,笑着说。
陆续地大家都睡了,我不很困,天气似乎有些闷,就溜达出去想换口气。楼道里还有六七个弟兄在干活,崔明达的屋里,断续地传出几声悦耳的蛐蛐叫。高则崇好象已经完工,坐在方卓和门三太边上,一边看他们干,一边聊着什么,看我出来,他犹豫着住了嘴,让我有些不爽,有种被人说了坏话的感觉。
转天早上,我突然想起这个话茬来,就问门三太老高做天跟它们说什么。
门三太笑道:“那傻逼啊,给我们做思想工作呢,说这么熬下去不是办法,人的十根手指还不一般齐哪,所有人干一样多的活儿,本来有些不科学,应该区别对待;再加上这些杂役不把犯人当人看,打骂随意,问题太多——他鼓励大伙找政府谈谈,把该反映的问题反映上去,争取更多的福利——我才不上他的道哪!眼镜儿那个缺电的,还挺支持他,把他当亲人解放军了。”
老三怒道:“这不是惑乱军心嘛!”
我笑道:“管他哪,干咱什么事儿?”听门三太一说,我反而释然了。
到工区才看到,方卓的额头上破了一块,估计是墙上撞的,当然不会是自己撞的。何永笑道:“呆满了刑期,眼镜儿你就成钢铁战士了。”
“看过钢铁战士吗?”周法宏笑问。
“野火春风斗古城,铁窗烈火,永不消失的电波,操,你再问,我什么没看过?”何永不屑地说。
“真不容易,你这一下掐岁数的,还看过这么多老片子。”刘大畅笑道。接下来,大家顺着这个老电影的话题,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直到工区门口一通热烈的欢呼声响起。
大杂役二龙闭关结束,终于回来了,大家象欢迎凯旋的战士一般把二龙迎进工区,傻狗跟何永尤其地活跃,从生产线上站起身形高喊“龙哥”,二龙冲线上平淡地笑着,奔了管教室,去向朴主任报到。
朴主任跟二龙谈了不长时间,就被喊去开会了。监狱里这些天的会显得频繁了些,是不是跟十六大有关?好象不至于啊,除非十六大能又什么石破天惊的大变动。
周法宏痴人说梦:“估计要大赦了。”
主任一走,杂役们都进了库房,去觐见二龙。
吃饭时老三告诉我:“二龙这回惨了,据说局级是肯定泡汤了。主任告诉他,主任跟局里那个门子通了电话,说了二龙的事儿,人家态度很干脆,就说了七个字:管不了,自作自受。”
“是啊,这是原则问题,当官的不会为了帮一个犯人,把自己的同志给得罪了。”
“关键还是为自己利益,这事不是彻底不能办,不过要真是在原则问题上弄虚作假的话,万一让人给捅了,赶寸了就有可能丢官罢爵。”
“二龙能这么就善罢甘休?”
老三不平地说:“他还想怎样?他又想顾面子、找形象,又想一点利益不损失,哪那么便宜?那耿大的形象,关键是政府的形象还要不要?”
我说:“这代价也太大点了。”
“你觉得大,他也许觉得值得哪,刚才在库房一通聊,看那意思,他对这个结果还不在乎,甚至挺满意哪,他觉得舒服啊,他还觉得跟政府交锋虽败犹荣呢。”
我摇头笑道:“这就是他那种流氓的思路吧。”
“而且,老耿也给他留着量呢,没下死命令撤他的杂役,老朴估计也给耿大那里做了工作,咱想也对,除了他,谁弄这堆业障?到时候还不让他们玩死?”
我笑道:“没了减刑票挡路,二龙可就更疯了。”
老三怪怪地笑道:“疯他能疯墙外头去?不过刚才他一张狂,说走嘴了,知道吗——老朴心里憷啊,二龙那帮弟兄,三天两头往老朴家里跑,要不就打电话,让他照顾好二龙,好处自然少不了老朴的,不过这可就苦了老朴了,赶上这么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主儿,骂不得打不得,除了添堵还是添堵,呵呵,那朴大官人也是生怕惹二龙撒疯,让自己家里在墙外面不好混啊。操,这手可真够绝!”
第三节 小杰的背运
二龙回来的当晚,嫡系部队肯定要摆酒接风,恰逢老朴值班,也很自觉地不来查号,号筒里直搅了个乌烟瘴气,无事不表。
只说转过天来,被小杰又痛殴了一遍的方卓终于开了窍,奋不顾身地去找主任,回来时两眼红红的,在镜片后面暗淡地闪着些微茫的泪光,顺路告诉小杰:“主任叫你。”
小杰拧着眉挖他一眼,去了管教室。老高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我知道他心里或许在得意着,也或许在期待着什么。
何永立刻问方卓:“痛哭流涕了?”
“我就说我实在干不完,小杰天天打我,我受不了,要求主任给减点活儿,或者换个组,比如烧花线。”
门三太笑道:“烧花线好玩啊?你来试试就知道了。”
疤瘌五回头骂道:“捏死你那两片儿!别得便宜卖乖啦!”
猴子冷笑着说方卓:“能给你减吗?别人怎么办?又不是你一个人干不完!”
“减不了也得给屁眼小杰垫一砖!对,做的对,早就该找主任!”何永兴奋地鼓励他。
周法宏斜眯着老高说:“眼镜儿兄弟啊,你别找不来一点好处,白叫别人当枪使唤了啊。”
我说:“管他呢,方卓这样也好,有枣没枣先来一竿子,减不了活儿的话,他也就死心了,至少算争取过了嘛。”
关之洲附和着:“对,该说的话就得说,政府也不是想把大伙都改造死。”
“文人心态。”周法宏冲我笑道:“一旦减不了活儿,还给小杰上了一状,以后方卓的日子不更惨了?”
何永环顾左右,鼓动道:“那怨谁啊,屁眼他怎么不敢跟我来,怎么不敢跟福川老兄来,还是你们自己松包,让他捏着顺手了,哪天起来跟他玩一把泼的,看他还敢闹屁?大不了鱼死网破!这里面就拼一个狠字。”
疤瘌五痛定思痛地说:“那也得拼对了方向。”
“哎,对路子。”周法宏赞许道:“五哥这话对路子,何永你傻逼别净把眼镜儿往阴沟里带啊——”
“我怎么往沟里带他呢?我又没让他跟林哥、龙哥闹去——就小杰那鸡巴样的,你跟他豁一回命,他就尿裤!不信你就试试。眼镜儿,还有门三太,你们都是松蛋包,跟他那样的还装什么孙子,实在不行,联手砸丫的,一回管够,以后你们就脱离苦海啦,看我五哥了吗,也干不完活,他哪天敢对五哥说半句闲话了?”
“我噎不死他!”疤瘌五昂然道。
“就是——不拿他起点儿拿谁起点儿?”何永洋洋得意地晃着脑袋:“你把傻柱子砸趴下十回,也没人觉得你牛逼。”
傻柱子瓮声瓮气地说:“谁打我我跟谁急,我跟他玩命,咱比谁不怕死。”
我们笑起来,一起促狭何永。那边小杰脸色阴沉地急走过来,骂道:“操你妈的方卓,我什么时候天天打你啦?”
方卓白他一眼,不说话。
“行,你不强烈要求吗?从今天起,我就让你每日一歌!”小杰愤愤地说:“还你妈想减活儿,你咋不说你想减刑哪!过几天跟林哥一堆回家多好——做你奶奶婆的春秋大梦!”
方卓赌气地说:“不减就不减。”
小杰横眉竖脸地说:“嘿嘿,不减就完啦?拖累我白挨主任一通贼骂,就完啦?要不压住你这歪风,以后是人不是人都跑去点我,我受得了吗?”
“我没给你告状,我实话实说,朴主任说了,不管怎么样,你打人就不对。”
旁边几个人呵呵笑起来,笑方卓这话的幼稚。
小杰扫一眼管教室,恶狠狠地颔首道:“好好,晚上咱回去见,我还非犯这个错误不可了,我明告诉你,毛主席都说了:落后就得挨打!”
“那还得看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哪。”方卓干着活儿,嘴里嘟囔着。
我们都笑起来,小杰气得上前啐了他一口:“操你妈去吧,你还想蹦达蹦达是吧?要不是主任在里面,我现在就开了你个杂种!——哼,不定哪个狗食又给你开方子了吧,行,有种你就照单抓药跟大爷玩玩,不制服你我还真不混了!”
何永恍然大悟地说:“哦,刚知道啊,敢情您也是道上混的?”
小杰白他一眼,拐到别处去了。
方卓这才沮丧地说:“找政府,找政府管什么用?”
我看一眼老高。老高若无其事地烧着花线,似乎想掩盖他鼓动方卓的背景。周法宏打击方卓:“到这里来了,要是不舍得出血,再没门子,没超常的才能,您就认清形势,老老实实地改造吧,找谁呀,求人不如求己。”
“这就是叫天天不应的地方。”关之洲愤慨地说。
何永说:“打住!别跟某些人学,一个鸡巴犯罪分子,还老装二五八万哪!”
我批评他:“话也不能那么说,犯罪分子怎么啦?犯罪分子也是人啊,好多时候关关说的也有道理,这人不能自己看不起自己,我爷就跟我说过:贱者自贱——这个贱人啊,总是他首先轻贱了自己,然后才让别人糟蹋的。”
何永笑道:“老师你这话我爱听,就说被我操了那女的吧,她要自爱一点,也不会跟我这种人黏糊一块去吧?”
周法宏也笑道:“哎,对啦,我在法庭上就说过了,那女的本身就不是什么好油,要不我怎么不猥亵别人,单猥亵她呢?”
“你们这才叫典型的流氓逻辑。”我一石二鸟地攻击他们。
关之洲深沉地说:“前世因今世果,没有偶然的事情,咱进来也是因为作孽,就算这次冤枉,也得想想啦——咋就冤枉我不冤枉别人呢?答案就是:你以前不定作过什么孽,这辈子找个借口叫你来还了。”
“这更是一混蛋逻辑。”疤瘌五撩一下眼皮说。
关之洲对疤瘌五的评价无所谓,继续说:“反正我是想通了,我这案子就这么着了,我也不申诉,我也不解释了,反正说不清,爱咋地咋地吧,想多了徒增烦恼,身子掉井里了,靠俩耳朵挂不住啊。”
我说:“关关,出狱以后你直接剃度出家算了,我看你修为不浅了。”
“法号就叫削耳塞基。”何永笑着建议。
周法宏说:“那不成一外国和尚了?”
关之洲想了一下,回过味儿来,不禁骂道:“何永,你才比鸡巴多俩耳朵哪!”
小杰隔了几个案子冲这边喊道:“聊吧聊吧!看晚上我不修理你们!尤其眼镜儿啊,你做好准备!”
胖子溜达过来笑道:“眼镜儿,这屁眼杰也太欺你了,我都看不过眼啊。”
何永说:“只要你敢跟他干,准有一大帮人帮你,那小子现在是人民公敌。”
“别把我挤兑急了!”方卓恨恨地说,看一眼胖子和何永,似乎底气足了许多,人也显得精神起来。
晚上收回去,方卓就开始大走背字,小杰从回号筒开始,就没耽误时间,一会儿出来骂两句,一会儿过去踢一脚,还跑我们屋里告诉老三:“三哥你抓空盯盯眼镜儿的质量啊,这小子现在心太浮,不能在他这里出问题。”
老三笑道:“甭管啦,质量这关我把得死着哪,谁也甭想从质量上闹屁。”
小杰一走,老三就骂:“什嘛东西!跑这里支使我来了!”
我说:“昨晚上高所一出阴招,害了眼镜儿,白天何永、胖子的又给他乱打一股气儿,估计眼镜儿现在心气可不低,弄不好叫小杰给引爆啦。”
“不乱不治,让他们咬去吧。”老三一副坐观垂钓与世不争的悠然。
过了一会儿,就听小杰又跟方卓闹上了,方卓可能被踢疼了,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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