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
过了一会儿,就听小杰又跟方卓闹上了,方卓可能被踢疼了,叫道:“你有完没完?!”
这振聋发聩的一吼,把我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好几个人笑了起来,说:“行,眼镜儿急啦!”
我站到门口去,一看方卓已经挺胸昂首力拔山兮地弄了个造型,怒目瞪着小杰,小杰似乎多少有些吃惊:“呵呵,还真要来劲儿是吗?——我砸不死你!”说着,拳脚齐出,三下五除二就把方卓干倒了,方卓没有打架之才,不过既然气势已经顶上来,一时还真不容易压住,连挣带踹地蹿了起来,跟小杰干到一处,可惜很快又处于下风了。
何永果然不食言,从屋里跑出来拉架,只拉小杰,不拉方卓,方卓居然仗义,并不乘机出手,何永很气愤,放开小杰说:“你们打吧,我有毛病!”抽身让过,站在墙边观阵。
小杰腾出手来,立刻给了方卓一个嘴巴:“操你妈的,疯了你不成?敢跟我乍刺儿?”
我在门口说:“小杰,算了算了,让他干活吧。”
老三不满地说:“嗨,麦麦你搭理他们干什么?”
这时老高站起身来,劝道:“都是犯人,何必呢?”
小杰一耸鼻子,耻笑道:“哪畦萝卜点错种啦?冒出个大个的来!”
高则崇不理他,拉了方卓一把:“干活。”
方卓气哼哼地说:“活儿我肯定干,打我不行。”
话音未落,小杰的脚已经踢到:“还你妈不服呢?”
方卓威严地警告:“不许你再打人!”
“哎呦,我操你妈的,你气死我啊!你以为你是谁啦!李小龙还是泰森?今天我还就打的是你!”小杰哭笑不得说完,一拳已经干在方卓腮帮子上,方卓叫一声撞到墙上,刚怒色上脸,想要反抗的时候,小杰已经疯狂出击,把方卓打倒在地,随手抄起地上的网笼、花线束,哇哇叫着往方卓身上砸着、抽着。我看见李双喜怒冲冲提了截木棍出来,也要参战,被出来望风的广澜一摆手拦了回去。
看来,大家都要看一看小杰的表演。
方卓在地上叫着骂着,宣言说今天跟小杰拼了。正在这工夫,胖子突然出来喊道:“操他妈小杰,也太欺负人啦,砸婊子养的!”
何永、霍来清立刻响应,小杰诧异地一回头,胖子等三人已经席卷过来,小杰惊恐地大喊一声“哥几个……”,下面的话早被一片拳脚掩盖。
号筒里立刻一片混乱,小杰断断续续地号叫着,连缀起来的大意就是:哥几个有话好好说,这是怎么啦?咱不都是一家人,比亲兄弟还亲吗?
胖子喊道:“打得就是你!看眼镜儿好欺负咋的?”
傻柱子也蹿上去打:“打死逼的兔子!叫你欺负老实人没够!”
方卓这个被保护对象则一直没有在地上爬起来,被混战中的犯人压在下面爬不出来,看那情形,似乎还不如直接让小杰打一顿舒服哪。
霍来清边打边叫着另一个主题:“叫你丫的谍报,叫你丫的谍报!”我想这才是小杰被群殴的真正的原因。
正乱着,楼道尽头的广播喇叭突然大喊起来:“五大一中,五大一中的,怎么回事儿?!”这场骚乱终于惊动了监控室的管教。
二龙这才出来喊:“闹什么呢?都他妈住手!”
场面安静下来,小杰嘴角淌着血,脸上青紫缭乱地散布着创伤:“哥几个怎么回事儿啊?”小杰无比困惑地询问,一边擦了一把嘴角的血。
“我们是替天行道,看你欺负人看不过眼了!”何永一副正义化身的样子。
二龙吼道:“回屋!都回屋!全他妈撑得难受!”
“都别走动,五大一中的,楼道里的犯人都不要动,等你们候值班队长来处理!”广播喇叭喊道。
二龙冲监控器的方向骂了句和性交有关的粗口,转身摔门进去了。
我一缩头,也赶紧进来坐下,老三把身子从窗户前抽回来,笑道:“怎么样,这样的事儿,不看清了,不能瞎掺乎。”
过了一会,郎大乱的声音从号筒顶端爆炸过来:“都他妈活腻了是吧?!谁,谁打架?爪子给你们剁下来!”
“操,又来一狠的。”老三笑道。
郎大乱过来,让刚才动手的几个人一拉溜排好,从头到尾先抽了一遍嘴巴,然后才问因果。问过,开始大骂小杰:“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屁眼儿又痒痒了是吗?我拿电棒给你通通?操你老妈的,哪就轮上你打人了?监规怎么背的?犯了哪条给我说说!”
小杰吞吞吐吐地说:“十不准说,不准打架斗殴、聚众滋事、练拳习武……”
“关关关!我刚才说的是这条吗?”
“那……不准恃强凌弱、打骂、侮辱、勒索、诬陷他犯。”
“啪!”郎大乱给了小杰一个嘹亮的耳光:“操你妈的,你背得还挺熟练啊!那怎么还欺负人?看人家戴个眼镜儿软弱了?”
小杰委屈地说:“不是,郎队啊,我管生产,就得严格管理啊,要不主任也找我不答应啊。”
“操你妈的,还拿主任当挡箭牌!你还管理?你管理个勺子!我看一中的生产,耽误就耽误在你身上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老三小声说:“郎大乱这是中的哪股邪火,跟大黄的门子干上了?”
“八成又喝高了。”我笑道。
第四节 息事宁人
小杰挨扁的事情,是个大事儿,至少,惊动了大楼监控室,在监教楼的值班日志上要记上一行了。朴主任当然不能小视,更何况挨打的还是杂役,据说在一中的历史上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不过这个事并没有闹到更上层去,可能郎大乱当天就对大楼值班的有了个比较保守的解释了吧。
但我们估计小杰不会善罢甘休,他肯定要把事情捅到大黄那里去。
看着上任伊始的李双喜局促、激动、故做谦逊又掩饰不住得意的表情,大家的神经并没有受到多大的惊动,觉得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过渡。
胖子等人除了写检查,也并没有再多的处分和说法,对主任这种息事宁人的英明举措,何永美得牙都快掉了。
中午,老三告诉我:“小杰彻底完了。”
我说:“怎么呢?”
“老朴跟大伙撂底啦,说正好借这个机会把他拿下去,这个事好象他跟二龙已经通过气儿,所以很利落地就点了李双喜的卯,操。”
我想老三有些不不平衡了,毕竟生产杂役比检验要高一个级别,检验顶多算个技术工种,没有杂役这样的行政级别。关键是这里反映出二龙对他的持续的不信赖,使他感觉隐隐的不安了。
我说:“小杰不能这么灰溜溜就下台了吧。”
“哼,他完了,没人再托着他了,大黄可能是倒霉了,正自身难保哪。”
“是吗?”我有些意外。
老三说:“朴主任就是那么一暗示,没细说,告诉杂役组长们都塌实下来,维持好秩序,近期监狱可能要调整领导班子,局势很不稳定,很多事情没有人去认真管,但犯人要是不知死活地强出头,说不准比平时栽的跟头更大。”
说完,他看看左右,小声说:“这回二龙就是一例子。”
我笑道:“主任也太没城府,什么都跟犯人说。”
“他还不是为了他自己稳当,下面要是乱事不断,不牵扯他后腿?”
日本儿从厕所回来,刚要过去,老三喊:“脑袋!”日本儿猛一缩头,老三哈哈一笑道:“操你老屁眼的,肯定做亏心事了吧。”
日本儿被老三捉弄一下,气恼地笑着:“三孙子!”
看着日本儿步履轻盈地进了库房,老三恨恨地说:“我的接见信肯定是这丫的给藏起来了,没想到,临走还让他琢磨一家伙。”
我说:“这老家伙明天开放。”
“我恨不得今天晚上过去掐死他。”老三恼笑着说。
晚上日本儿还真跑我们屋里去了,给大伙发烟,老三问:“六王八蛋你又哪掐巴来的货?”
“林子给的,让我走的时候圆个面儿,怎么样,你六哥混的人缘儿还行吧。”
老三提醒他:“晚上睡觉小心点,我最近可经常撒臆症,梦游啊。”
两个冤家调侃戏谑一番,日本儿心情舒畅地走了,临走还给我留个喜讯,说听主任念叨了,下一拨减刑名额有我的,两张票,8个月保底。老三说:“当太监就是好,在皇上身边转,消息灵通啊。”
我看出老三很想知道减刑名额里有没有他的份,可又不屑于跟日本儿搭讪这个事儿,老三说估计有他,如果能跟我一批报,那他至少就是两个表扬带一个积极,10个月的面儿,跟我可以前后脚开放了。如果要是这一批不报卷,就要等到明年二三月份了,到时候再减,票就有富裕了,亏了,最后只能减残刑,等于多呆了好些天。我说我脑子乱腾,平时也没心思算这个帐,他说:“你有耿大给你算哪,当然省心,我什么不得自己掂量?”
再一次感觉有个“门子”的好处。
转天上午,日本儿的形象让我们大跌眼镜,这家伙崭新的皮鞋,笔挺的西裤,上身套一件米黄色的窄领西装,雪白的衬衫,还扎个老红领带,靠,绝了,老三说:“唐老鸭活啦!”
日本儿炫耀地说:“这皮鞋,是龙哥出钱让主任给买的,看这身西装了嘛,那是人家主任结婚时候穿的,20年没舍得扔,一直给我留着哪!”
“牛逼牛逼。”老三感叹起来。
一路上大家跟日本儿拉着磕,到了工区,何永坐下来说:“日本儿这老逼走得还算风光,要没有龙哥,他不得光屁股滚蛋?龙哥跟主任说了,日本儿怎么也算干得卖力,走时候让他舒心点吧。”
蒋顺治说:“日本儿到我们屋还跟龙哥要地址哪,龙哥说你歇了吧,到北区你就满大街喊我名字就成。”
“到时候准跑出一帮人来砸他!”何永大笑道。
李双喜扯开嗓子喊:“都别聊天啦,抄家伙干啦!”
“又一个卖野药的。”周法宏说。
何永一挑大拇哥:“哼,牛逼什么?广澜哥早跟我说了,说找机会给我找个位置呆着,操,等我得了势,那些碍我眼的,全砸趴下。”说着,手指向霍来清方向不屑地挑了一下。
我心里暗笑。
主任一上班,立刻来提日本儿,日本儿也正等得心忙,急急地往外走,一路跟大家道别,好多人热情地喊:“六哥,欢迎再来!”“六哥,小心点儿,门口车多!”
日本儿到了门口,回头喊:“林哥,我在门口等你啦!”
林子在库房里,连音儿也没给他一个。
日本儿走了。这之前一直在陆续地走人,他们象落叶被风从树上卷走,无声无息不疼不痒,并且将很快地被大树和其他叶子们忘掉。
而新的叶子,对他们曾经的存在更是无从知觉。
这里只是一个驿站,迎来送往,除了登记薄上的签名,过客们不留下一些多余的痕迹。但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呢?这里的一切却将刻骨铭心。
每个人都要走的,何永说,再过几天,开了减刑会,林子也要走了,林子只能减去残刑,他的奖励票的面值已经远远超过剩余的刑期,只是他不走运,在这里白白浪费了几个月的时光,几个月并不风光的差强人意的时光。
* 我们正聊着开放回家的话题,崔明达和邓广澜嘻嘻哈哈地跑了进来,老三笑着搭讪:“中奖啦?”
“操,差一个号就头彩啊,悬点儿让耿大给逮住。”邓广澜兴奋地说着。
“干嘛来着?挖地道?”
“逮蛐蛐呀!”广澜笑着,跟崔明达跑到墙角的成品堆旁,把抓来的蛐蛐放进罐里。
何永神秘地说:“昨天晚上跟三中那边咬了,达哥赢了600大元。”
我虽然很有些窥密的欲望,但还是很守职业道德地告戒何永:“别乱说去啊,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何永亲近地说:“我不就是跟咱自己人说说嘛,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哪。”
没想到他们去赌蛐蛐,我只知道他们耍扑克,在相对安全的时候,也凑人码码长城,都是玩现钱的,这种事,跟喝酒、文身一样,要看运气,有人从入监到开放,走的改造道路基本就是持续不断的违纪路线,可人家一路顺风,要是赶上点儿背,也许玩一次就锛,不过总的来讲,暴露的还是极少数,大多数人违纪违得心安理得逍遥无阻,顶多弄个有惊无险,反而增加了斗争经验。
这些事,按理应该是很隐秘的,不过空间就这么大,架不住人多嘴杂,传来传去就成了公开的秘密,只有当事人自己还以为特神秘呢。
二龙出了独居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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