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
却没有关起来,好象一只食人鱼,并不急着攻击已经在劫难逃的猎物。
老三说:“现在就看主任的了。老高这把屎,抓在手里,他再腻歪,也不敢乱甩啊,甩谁身上都不是好惹的。”
老朴是那种只想保官不想惹事的人,安安稳稳地混到退休,拿一份全额的退休金,应该已经是他目前的最高理想,虽然他只有四十出头,这个理想还要经历很久的风雨磨砺。
在二龙静观主任和老高玩甩手疗法的空闲里,不少人开始半开玩笑地讨论一个问题:如果朴主任换成郎大乱,会怎样对付老高?郎大乱和主任不同的是,他是个坚信“流氓管理学”的人,虽然迫于政策的压力,在行为上很是收敛了,不过这家伙的血应该一直是热的。
满清十大酷刑都运用完以后,大家又达成共识,说郎大乱也是跑不了一个窝囊,因为老高有温大队在上面“托屉”,郎大乱这样的官迷当然不会舍得拿一腔热血污蹋了自己的前途。所以高则崇这样的,到了谁手里,都是烂胶黏。
这时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著名病号小朴要开放了,主任要他收拾东西下“出监”。主任笑道:“你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放,政府忘不了啊,一天也不多关你。”出乎意料的是,小朴突然很踌躇地不想走,似乎不清楚主任要把他送到哪里去。
“我就在这里呆着了,这挺好。”小朴目光里充满了困惑和渴望。
朴主任气得笑道:“行啦小子,出什么洋相?你装到头了,该回家了!”
小朴试探着问:“主任,回家干活不?”
“回家整天就搂着大姑娘睡觉!”二龙走过去描绘着未来的蓝图。
朴主任不耐烦地催促小朴赶紧动身,小朴对穿制服的管教还是比较畏惧的,被主任一掉脸子,立刻委琐地吞着袖,极不情愿地跟在主任后面,蔫蔫地出了工区。
周法宏笑道:“看来这弟弟真有些关出毛病了。”
“七年,才七年就这操行了?还东北人哪,真给东北虎丢份子。”疤瘌五不屑地说完,又自嘲道:“不过我头回进来时候,要不是时间短,也悬乎成一小朴。操他妈的,三大队那才叫魔鬼大队哪!你们在教育科捡豆子时候又不是没见着,放前几年,更疯!”
关之洲扭头看一眼空洞的大门口,唏嘘道:“好好的一个人。”
方卓也触景生情了,叹息道:“都是自己作进来的啊,怨谁?”
高则崇过来说:“监狱要是把人都改造成这样了,那就太失败太可悲了!”
我们几个都有约在先似的,埋头干起活来,没有人搭理他,只有关之洲附和着“唉”了一声,叹得气贯长虹。
高则崇无趣,一边溜达走,一边感慨着:“没想到监狱里边是这个样子。”
接下来的一件事,则让老高收获了意料中的欣慰。
这半年的减刑票评出来下来了,9个改造积极分子名额当中,有高则崇一个。
除了我们两个报减刑卷的,老三、李双喜和胖子、崔明达自然没落下,二龙和广澜是歇了,那两张票,给了二龙和崔明达的小劳作,赵兵和邵林一人一张——这两张票发得大家服帖,人家这两个小不点就是干活猛。
剩下的犯人们,派送了不少表扬票,安慰了一批劳苦大众。
其实我一直没见过那个票是什么样子,只听说是张逮捕证似的纸片,直接塞档案袋里了。
二龙当着大家的面,笑着对高则崇说:“高所,得‘积极分子’了,写份思想汇报吧,把自己的先进事迹总结总结,比如怎么积极参加改造劳动,怎么争着比别人多干活了,怎么遵守监规监纪了,怎么跟违纪现象做斗争了,都写写。”
高则崇笑道:“又不是报减刑,写什么思想汇报?”
二龙说:“写出来让大伙服气啊!你不知道这帮鸡巴人的嘴啊,你要不拿出点真格的,堵不上!背后该有人牢骚了,都是改造,凭什么你积极他表扬我屁都没有?谁又不比谁少干一个网子?这半年,你看人家老三他们,都有一个差事,或者检验,或者管生产、管组、管库房,麦麦也不容易,管着两条线儿,还得帮他三哥管号儿,写个决心书什么的哪。那两个小不点,没人说的出屁话来,不行就拉出来溜溜,谁比他们干的多,我就做主把票儿让给他!高所啊,你也写写你的成绩,让他们心服口服不是?”
高则崇苦笑道:“我7月份才来,能有什么成绩?”
广澜笑道:“老高!那也不怕,谁他妈要说闲话,你就告诉他:我屁成绩也没有,我就是有门子!全结,不服气的你也让他找一个门子来啊,明年也给他‘积极’。咱就搞不正之风了,怎么着吧?嘿嘿。”
跟屁虫何永立刻会意地附和起来:“就是,有本事他们也找门子去呀,到这里面还玩正经,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在这种玩笑的气氛中,高则崇依然笑着,不过已经显得窘迫,腰杆也似乎软塌了一些。
※ ※ ※
胖子歇了一周,也就磨蹭着来“上班”了,跟二龙他们那一圈的也面子上和睦,估计是背后被做了工作,把话说开了,心里有没有疙瘩倒在其次了,关键是这件事就这么糊弄过来,没有惊动上面,老朴似乎可以放下心了。
不过也有令个别人不快的事。
傻狗和李双喜分了家,端着饭盆,玩起独行侠的角色来,看着很有个性。没两天,又跟何永他们凑一槽子里来了,何永举双手双脚表示欢迎。李双喜只能暗恼,嘴上调侃傻狗是条野狗,笼子里关不住,喜欢跑着吃百家饭。
邵林说,傻狗经常跑他们屋里,要崔明达把他调过去,他在崔明达面前说李双喜的坏话,码起来得有半屋子了。崔明达除了让傻狗给按摩,并不应他死话,只说“抓空把你弄过来吧”。傻狗寄托于这句许诺,更不屑巴结李双喜了。
“他不也就是一条狗吗?”傻狗说李双喜。
因为天气渐凉,外面没有什么好玩的了,二龙除了偶尔逗逗柱子,就把不定期地戏耍傻狗当成了主要的户内娱乐。
暖气还没有开通,不过暖气片已经装好,看着心里也塌实。柱子整天在蜡块上烤手,手背还是冻裂了,广澜他们开始到七大去运劈柴,回来点火取暖,被主任看见,急扯白脸地制止了,二龙也笑骂广澜,说他又过得滋润了,想弄场火灾加加刑玩儿了。广澜不管那一套,又把火场转移到工区外,经常聚一圈弟兄围着烤馒头片,老三为此还专门做了一个铁篦子。这下又打了温大队的眼,过来教育了大伙一顿,广澜边叫大家灭火边抱怨说:“大冷的天,暖气也不通,我们怎么改造?”
温大队过来,原来是找高则崇的,碰上广澜玩火,是赶巧了。高则崇昂首阔步地跟着温大队,一直奔接见室方向去了,远处,教育科的老白正往这边望着。
高则崇去了好久才回来,用小板车拉了一个大纸盒子,招呼宁宁过去帮忙,随后朴主任就到了,笑着吩咐道:“先卸检验台边上吧。”
老高拉来了一太25寸的康佳彩电。
高则崇说:“给咱中队的,装号筒里吧,大伙的业余生活太贫乏——回头您给安排俩电工?”
朴主任说:“电工倒没问题,不过这事儿我还得研究研究——你怎么也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
“哦,是这样的,温大队说这想法挺好,支持我,我就先弄来了。”
“行啊,是好事,先放这里吧。”朴主任没多看电视一眼,仰着脸去了管教室。
※ ※ ※
老高那个电视并没能放在号筒里,一是号筒里总有一些落后学员干活,二是冬天太冷,所以准备放进娱乐室,钥匙就由老高拿着,每天负责给大家开电视。
很快就知道,是老高找了温大队,强烈要求为集体做贡献。老三很鄙夷高则崇的智商,说这么一显摆,不眼巴巴把朴主任给得罪了么?
我笑道:“老高要的是政治效应,二龙不是说他没成绩么?这下有了。”
“他那是一脑袋屎汤子,管别人怎么说呢?劳改队里,活得舒服就是实力的象征,谁说什么也没用,他还是迂得不行啊,捐什么电视?把那钱给主任一塞:咱好歹也算同过行,您的辛苦我理解,也快过年了,买点东西补补身子吧——操,多漂亮!”
我笑道:“这就叫与其捐钱,莫若贿官。”
老三赞叹道:“就是这个道理!老高傻逼啊!已经有门子给盯了,还花冤枉钱买骂,暗里还得觉得自己特有水平哪,操,一脑子大便不知道闷了几十年,当个鸡巴所长,就这个水平?”
“隔行如隔山嘛,人家以前又没研究过劳改队。”我笑着替高则崇辩护。
老三总结道:“看着吧,他把犯人、帽花全得罪了,以后有的混啦!哪天温大队要象大黄一样倒霉拉胯了,他就是屁眼第二!”
* 一直尘封的“娱乐室”被打开了,高则崇带领着自己组里的犯人,把里面清理一新,电视请了进去,却遇到新的尴尬,除了老高屋里的,其他组的犯人都不迈那个门槛。我本来想去参观一下,一看形势,心里也猜出几分奥妙,乖乖地回了屋,笑着问老三:“晚间剧场怎么没人看啊?”
老三把进口的茶水差点吐回杯子里,赶紧对大伙说:“忘了通知了,咱屋里的人,谁也不许去看电视啊,想看,去胖子跟龙哥屋里,龙哥说了,他的门永远对大家敞开着。呵呵。”
小杰突然把门推开一条缝,笑眯眯甜丝丝地问:“三哥?不去看电视?”
老三正色道:“没看正开会呢嘛。”小杰看一眼大家,默默地“哦”了一声,把脑袋缩了回去,老三立刻喊:“咳,关门啊,你他妈玻璃尾巴咋的?怕掩?”
小杰赶紧回来把门带上。刘大畅苦笑道:“拉客来了,混的跟小太监似的。”
“老高现在就是他爸。”老三不忿地给人家安排血缘。
小杰经历一番煎熬,一起一落中,估计也深谙平安是福的古训了,原先的威风自然不敢再耍,就是一副下台老干部的矜持倨傲的尊容,也被毁灭得看不找痕迹了。真如刘大畅所言,“混得跟小太监似的”,没有阳刚,只剩些委靡、拘谨和讨厌的甜丝丝。
没有电视,手里的书也翻得腻了,《监规》也不用再背,除了聊天混时间,实在没有别的娱乐,慢慢总算熬过点名,洗漱几下,抓紧睡了。
第十六节 关门捉贼
倒头就是一天,李双喜在生产线上跟傻狗叫着:“你是三只眼还是俩脑袋啊,就你玩新鲜的?剩活不往回带!”
原来傻狗因为白天太贪图跟广澜玩火,又被二龙疯逗了几遭,把网子剩下了,晚上还自作主张没有带回去干。
“嘁,这点儿活算什么,紧把手就赶过来了。”这话,和小杰第一次挨打时候的论调如出一辙。
李双喜跟他大喊大叫,说这样下去“我还怎么管别人”?傻狗装聋作哑地埋头干活,不理他那个茬了。
李双喜最后来了个“下不为例”,气哼哼地离开,奔方卓来了:“眼镜儿,听老三说你昨天的质量有些糊弄了,肉皮儿又养过来了是吧?”
方卓背后被踢了一脚,赶紧说:“我注意。”
“小杰,周传柱!你们的花线也给我烧好点儿啊,老三说了,缝花线那组净反映你们俩的问题了。”
老李刚往边上一溜达,周法宏立刻看我一眼,意味深长地一笑:“给老三布雷哪。”
我说:“我现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裁决书,看了吗,今天又破月了,再一个、两个、三个月,老弟就白白啦,唉,想起你还要在网里穿啊穿的穿两三年,我这心就痛苦啊——唉,好几十个月,十多万网子啊!”
“你甭刺激我,哥哥挺得住!”周法宏笑道。
正白话着,老三喊我过去,严肃地低声说:“你们穿灰网的可出了质量问题,一大批漏针的,我以前没注意。”
我看他的眼神,马上说:“不是我。”
“这就好,你回去别说话,我慢慢查,肯定是一两个人的活儿,诚心这么干,图省事啊,妈的这不黑我么?”
灰网的质量,一般不太容易暴露出来。其实各道工序都有各道工序的“偷手”,不当精品验,大概一过眼,总可以很容易蒙混过去。加上现在厂家现在验活的师傅小青,让劳改队这个环境给糟践得每天有点不务正业,所以很长时间没出过质量问题了。
蓝小姐已经很久不见,大家偶尔会怀念她,不过她一露面,质量问题就要反复地敲打,也让一些人感觉有压力。
老三明察暗访了两天,终于告诉我,两个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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